周世昌问领头的侍女:“亭茂今天如何?”
侍女看上去二十出头,胆子看上去要比后面几个侍女大,低头回答说:“少爷今日也是我喂的饭,还用了盏燕窝羹,但人还是老样子。”
周世昌听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对陈知朔说道:“仙长,我儿两个月前回来后,就不言不语,不眠不休。饭要别人喂,澡要别人洗。”
陈知朔有些怀疑,中邪的人照理来说不会这么“乖”,莫非还有隐情?
进了屋子,扑面而来的是混着恶臭的浓香。陈知朔虽准备好了视觉上的刺激,结果没想到迎面撞上的是嗅觉上的暴击,险些吐了出来。
绕过屏风,再掀起五层帷幔,房间中央的大床上,坐着一个神情呆滞的年轻人,正是周亭茂。
尽管知道周亭茂不会回答,但周世昌还是为他做介绍:“茂儿,爹带玉墟门的仙长来看你了。”
接着,周世昌又对陈知朔说:“仙长,这是我儿亭茂,还请您替他瞧瞧。”
陈知朔顶着恶臭走上前,先仔细端详周亭茂的面孔。
突然,他伸出双指插向周亭茂的双眼!
周亭茂毫无反应,倒是守在旁边的周世昌大惊,吼道:“仙长,你这是要做什么!”
陈知朔的手指在距离周亭茂眼窝一寸处停了下来,解释说:“我就是试探一下。”
周世昌怒极,但又怀着年轻修士能救儿子的希望,只能沉声警告他:“仙长,小心行事。”
“放心。”
陈知朔话刚出口,周世昌的心还没放稳,又被提起来了。
这次他右手朝周亭茂心脏处虚空一抓,随后“咦”了一声。
什么都没有。
没有东西附身,不是中邪了。
陈知朔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把旁边的周世昌看得云里雾里。
他既怀疑眼前这个玉面修士的本事,又隐隐觉得陈知朔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忙问道:“仙长,怎么回事?”
陈知朔并没有急着回答,他双指点在周亭茂眉心处,微微发力,口中默念清心咒。
咒语响在周亭茂的心里,他原本涣散的双眼渐渐聚拢起光,慢慢抬起头,无辜地看着陈知朔。
“茂儿!”周世昌见自己的儿子两个月来头一次有了反应,大喜过望。
周亭茂却罔若未闻,只是盯着陈知朔。
陈知朔与他对视片刻,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他撤了手,周亭茂又恢复先前呆滞的模样。
周世昌此刻已把陈知朔奉为神明,焦急地问他:“仙长,这是怎么回事?我儿怎么又没反应了?”
陈知朔扭头看向眼前满头大汗的父亲,说出自己的发现:“你儿子的生魂已经不在他体内了。”
“怎么可能?”周世昌反驳,“他刚刚还有反应!”
陈知朔的话打碎他最后的希望:“那是我用清心咒,唤醒他体内留下的最后一丝意识。”
“不,不可能。”周世昌浑身颤抖,精神气随着陈知朔的话而离开,整个人在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他双脚虚浮,踉踉跄跄,最后直接摔坐到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他无助地捶着地,“不可能,明明陈仙长说我儿只是被山中精怪迷了心智,只要献祭足够的女子,我儿就能恢复。”
陈仙长?陈珂?
陈知朔蹲下身,问他:“陈珂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
周世昌抬起头,通红的双目中满是浑浊的泪水。他没有回答陈知朔的问题,而是大声向屋外的下人喊话:“把这个骗子赶出去!再把陈仙长请过来!”
不愿意面对事实,一味的逃避,好一个鸵鸟行为。
陈知朔在心中唾弃周世昌的反应。
“你想好了?如果陈珂真想救你儿子,为什么献祭了六个新娘,你儿子的生魂还没返回肉身?”
周世昌为陈珂找借口:“只是因为献祭的女子不够多。”
“疯子!”陈知朔骂道,“如果真是精怪拘了你儿子的生魂,他为何不亲自去把你儿子的生魂救回来?你们已经害死六个女孩子了,还嫌不够多么?”
外头的仆人得了命令,冲进来要拉扯陈知朔。手才碰到陈知朔的衣服,就触发了弟子服上的天罡结印,被重重地弹飞。
陈知朔见周世昌理智全无,在他眉心重重一点,同时默念清心咒。
周世昌这才清醒了些,他细想陈知朔的话,终于发现自己被陈珂骗了,急切地抓着陈知朔的胳膊,犹如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仙长,你一定要救救我儿!”
“你先告诉我,陈珂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周世昌被人扶到椅子上,喝了口侍女奉上的热茶,稳了稳心神,这才缓缓向陈知朔说明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
周亭茂与友人外出狩猎,中途与其他人走散。
周世昌担忧儿子,得了消息后派出周府大半人手,甚至还花重金请无忧城众多百姓与他一起寻找周亭茂的下落。寻人队伍点起的火把如同连绵不绝的火海,照亮大半个天际。
终于,有一队人在人迹罕至的深林中找到发呆的周亭茂。
说是深林,其实是深林里的一处废弃的宅院,距今已有百年,传闻是前朝别苑。
据找到周亭茂的队长说,他们发现人的时候,周亭茂就已经是浑浑噩噩的状态,对外界的光亮、声音等等刺激没有任何反应。周亭茂打猎常骑的爱马和佩戴的弓箭全都不见了,靴子磨出洞,脸上多处擦伤,或许是在深林中遭遇了猛兽,勉强捡回一条命,但人却吓傻了。
周世昌为儿子请了无忧城近一半的大夫,可他们只能治好周亭茂的外伤,对他反常的状态束手无策。而就在他准备写信向皇家好友求助时,陈珂自己找上门来。
和陈知朔几乎是一样的措辞,陈珂说自己看到周府上空盘踞着象征厄运的黑气,才前来一探究竟。
见过周亭茂后,陈珂判断他是在深林遗址中遭遇精怪,生魂被精怪吸了去。如果要换回周亭茂的生魂,就必须献祭足够多的女子生魂。
周世昌只想救回儿子,多日的担忧和疲惫使得他相信了陈珂的说辞,并在陈珂的建议下,决定以“冲喜”的名义来明抢贫苦人家的女孩,又以自己的势力强行把消息封锁在无忧城里,免得有人坏了他拯救儿子的计划。
听完来龙去脉,陈知朔头皮发麻,暴跳大骂:“用无辜女孩子的性命换你儿子的生魂,你还是人么!”
“我就这一个儿子!”周世昌反驳,但随后意识到自己还要靠眼前这个年轻人救儿子,当下变脸,苦苦哀求,“仙长,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儿子吧。”
他怕陈知朔不答应,又赶紧分析:“那六个女孩子同我儿子一样,也是被精怪拘走了生魂。仙长,你之前不也说了么,可以把生魂救回来的呀。你去救那些女孩,顺便也能把我儿子也救出来。这样,如果你就救出我儿的生魂,我愿意给每个女孩黄金百两作为补偿!”
陈知朔听后,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承认周世昌是个精明的商人——他在利用陈知朔的同情心,救女孩是救,救他儿子也是救,两者并不冲突。
至于金钱上的补偿,陈知朔深感不能擅自做主,决定把选择权交给那些受害的女孩。
不过他还是留了个心眼,问道:“这些女孩的肉身在哪?”
周世昌见他松口,赶紧回答:“陈仙长把肉身要走了。”
他怕陈知朔以此为借口拒绝自己,又补充说:“仙长放心,我一定会让陈仙长交出这些女孩的肉身。如果他不愿意,我可以写信去皇都,让九王爷找永安学府施压。”
陈知朔握紧拳头,狠狠打在周世昌的左脸上,直接把人打飞出去。
这还不足以抵消陈知朔心中的怒气,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看着被人搀扶起来的周世昌,他问道:“你们见过那个拘人生魂的精怪么?”
周世昌听他话里的意思,知道儿子有救了,自然不计较自己被揍的事,老实回答:“没有见过。陈仙长说我们人太多,聚起来的人气会让精怪不敢来。但是,那个精怪应该是子时三刻左右来的,因为有下人在那个时候听到过水声。”
“水声?新娘院子里?”陈知朔回忆起自己去找陆离的时候,在陆离所在的院子里见过一口井,“那水渍呢?新娘院子里有没有出现过水渍?”
周世昌答不上来:“这……入夜以后没人敢留在那院子里,早上再进去的人,也没说见过水渍。管家,你听下人说过么?”
管家摇头:“从没听说过。”
周世昌见陈知朔陷入沉思,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打扰了他的思考。
水声,水井。
陈知朔快步走出屋子,见右手边有个池塘,心中有了计划。
28、中邪(五)
◎衍星变轨◎
月凉如水。
换上月白色劲装,陈知朔坐在廊下,手边是一盏微弱的油灯。昏暗的光芒勉强落在他的右侧,面孔在光影中晃动,看不清他的心情。
按照他的要求,所有人都退出了松风楼。但周世昌不放心,安排了不少好手守在外面,方便随时冲进来保护周亭茂。
陈知朔并不在意他的安排。此刻,他正无声把玩着手中的金簪。
哗啦啦。
水声突兀地在静谧的松风楼里响起。
随后,一大团湿漉漉的黑色长发从池塘里钻出,悄无声息地在地上蜿蜒游走,留下带着腥气的水渍。
这精怪果然是循着金簪的踪迹来夺人生魂!
陈知朔只作不知,甚至还闭上眼,靠着椅背,假意小憩。
头发缠住凳子腿,又攀附上陈知朔的小腿,粘稠阴冷的触感透过锦缎,渗进陈知朔的皮肤里。
紧接着,他感到腿上的头发骤然缩紧,强大的拉力把他快速拖向池塘。
陈知朔并不急着反抗,任由精怪把他拖进池塘中。
一入池塘,更多的头发缠绕上来,把陈知朔从脚到腰层层包裹。头发上的力量陡然增强,不断把陈知朔往池塘更深处拉扯。
发丝缠绕之紧,几乎要把陈知朔的骨骼压碎。
这哪里是在拘生魂?
分明就是直接杀人!
陈知朔不能再拖延,右手双指间凝出冰针,快速射向脚下的大团黑发。
冰针寒彻入骨,所经之处尽数凝结成冰,硕大的冰块把杀人的黑发困在其中。
进攻遭阻,更多的长发从池底涌现,犹如条条坚韧的藤蔓,齐齐冲向陈知朔!
陈知朔尚未脱困,在水中不易躲避,干脆从乾坤袋中抽出佩剑,同时一个猛子扎下,横劈出数道凌冽弧光,将池塘深处密密麻麻的“长发森林”斩成数截!
长发团深处传来刺耳的尖叫声,仅剩的黑发快速收缩,裹成球状。那些被冰块困住的部分无法收回,“长发鬼”干脆直接扯断,随后顺着水流仓皇逃窜。
陈知朔虽能在水中闭气,了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不敢贸然追赶。
周府引来活水挖池造塘,池塘底部有通道与周府里的其他水体相连,“长发鬼”在陈知朔出吃瘪,必然借此通道逃窜。
陈知朔与众多断发一起浮上水面,掐指一算,感应到留在“长发鬼”身上的冰针正朝西院快速移动。
师兄!
陈知朔大步跃起,跳上飞剑,朝着西院追去。
彼时,西院里,陈珂坐立不安。如今已过了子时,新娘却依旧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床边,
出什么岔子了?
他意识到情况有变,正要走,衣摆却被蒙着头盖的新娘抓住。
“仙长,你要去哪?”
新娘的声音明明是娇滴滴而软绵绵,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我……”陈珂精神恍惚,不受控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我要去外面看看,为什么水鬼还不来。”
话音刚落,陈珂有所警觉。
我是怎么了?
为什么我会回答这个女人的问题?
意识到不对劲,他看新娘的眼神登时就不对了。
莫非玉墟门的两个修士已经查到自己身上了?
新娘身份不简单,可陈珂无暇顾及,他得先去找到水鬼的下落。
他才冲出屋子,就见院中水井里窜出丈高水柱,先前袭击陈知朔的“长发鬼”顺着水浪钻了出来。
它长发少了大半,余下的缩成防守的球型,陈珂顾不上其他,呵斥问:“你怎么才来!”
发球里传出微弱委屈的女声:“有人打我。”
陈珂大惊。
这水鬼已经有200多年的道行,虽然以前不懂修行之法,灵智未开,但常年积累的怨气足以让她在纯粹的力量上战胜不少修士。
如今竟然有人打得她损失大半头发,玉墟门内峰弟子果然是修真界的翘楚。
这地方不能呆了!
陈珂抽出飞剑,跃到其上,招呼道:“走!”
“哪里走!”
说话间,陈知朔杀到!
甫落地,陈知朔长剑出手,两道寒意剑气交叉攻向陈珂!
陈珂直接拎起球型水鬼,朝剑气扔了过去!
剑气撞上水鬼用来防御的发丝,攻势受阻,凌冽剑气分作左右两股,被发球抵消。
陈珂长手一抓,又把水鬼抓到自己手上。
他竟然是把水鬼当做盾牌了。
陈知朔受过水鬼缠绕,心中已有定论,可还是带着最后的不甘,问他:“你把那些女孩子的肉身藏到哪里去了?”
陈珂不屑道:“与你无关。”
陈知朔怒极,剑锋随之挂满寒霜,舞出漫天冰雪,铺天盖地冲向陈珂!
陈珂毕竟有真本事,毫不畏惧,剑身燃起灼灼火焰,劈向陈知朔!
冰火相撞,二人灵力不相上下,一时陷入僵局。
陈珂此时却露出得意的笑容:“去!”
水鬼得令,长发怒张,直袭陈知朔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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