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身后还有一群拿着刀枪棍棒追过来的长工,这跟你说的相差也太大了吧!
时清薏一边咳一边揪扯住副官的袖口,眸子微深,咳嗽着吩咐:“去月澜桥!”
——
月澜桥是川南湖中心的一座拱桥,两边除了飘飘摇摇的小船和连天枯萎的荷叶,还有不少雅致的亭台楼阁和精致船坊,佟霜聘如今就在其中一个上。
“这酒来自我的家乡,取自我的家乡著名的山田锦,此米也被称为酒米之王、能酿出纯和、芳醇、典雅的美酒,挑选好米以后要将玄米进行削磨加工,以达精米合一,而后再经过洗米和蒸米等繁复的工艺才能制成。”
男人的本地话显然没有学的太好,发音略显生硬,跪坐在一旁为她斟酒:“佟小姐可以尝试一下,相信您一定会喜欢的。”
佟霜聘垂下眼帘,酒杯在手中轻晃了一下,不动声色的拒绝:“不必了,我最近偶感风寒,大夫说要戒酒戒躁 。”
桥本显然没有听懂,翻译连忙凑近为他解惑,他听的眉头皱起又松开,良久才又笑了起来。
“或许佟小姐只是不适合这一种酒,但我的家乡地大物博,还有许多你未曾见识过的名酒,其中一定会你喜欢的。”
“佟老板,是否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慢慢展示?”
对面的商人笑的彬彬有礼,丝毫看不出来内里的险恶狡诈。
佟霜聘神色冰冷不带温度:“我早在两年前接手川南时就已经说过,只要我还在世一日,川南就不接受外国商行的介入。”
“你们在沦陷区可以采用军票的形式进行经济掠夺,又印制数以百万计的假币流入我国市场,通过假币抢购物资以致扰乱我国市场秩序,”佟霜聘冷冷抬头,掷地有声,“但在川南,不成。”
酒杯被砰地一声按在桌上,酒香四溢,洒了满桌。
近一年以来想要渗透川南的势力愈发多了起来,加上战事的不景气让这些外国人愈发嚣张——
若不是川南封闭民风难移,至今还对老王爷辖制的地方有些管制,佟霜聘又手段高超,恐怕这片地域也好不了哪儿去。
“佟小姐,如今的战局你还看不明白吗?”桥本为她的不知好歹而皱眉,生硬开口:“况且,你别忘了,你还有一个表哥在我这里。”
“战场瞬息万变,自大从来不是一件好事。”佟霜聘伶牙俐齿,桥本就算只是一知半解也知道这绝非什么好话。
“不要以为辖制了佟谷陇便能威胁到我什么,便是我佟家上下再无一人,你的商行也绝不可能进入川南。”
佟霜聘站起来,哪怕瘸了一条腿依然气势惊人。
r国的经济掠夺疯狂而没有底线,一旦放他们进入无疑是狼入羊群,整个川南普通商家乃至全部百姓都将再无宁日。
“佟老板——”
桥本在身后也随着她站起来,声音不自觉的染上几分阴郁:“你们国家,有一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们也说,与君子同行,不与小人为伍。”
佟霜聘略一低头,哪怕锋芒毕露礼数也挑不出任何错处,行走虽有碍但整个人不带一丝怯懦。
她还没走出阁楼,屏风背后已经佟谷陇已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大叫:“桥本先生,我早就说过她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能合作,杀了她,我代替她成为佟家的掌事人,我愿意跟您合作!”
桥本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抬起手抵上扳机:“既然佟老板如此冥顽不灵,那么我们只能——”
话音未落,那把抢突然射出子弹,携卷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朝佟霜聘背心而来,佟霜聘豁然回头,还未看清,一个人就已经倾身过来将她扑倒。
“霜聘,小心——”
与此同时大战一触即发,几乎是桥本开抢的一刹那,湖面上突然一跃而起数十个水性极好的汉子,直接跳上甲板,远处岸边枪声砰砰。
最靠前的桥本直接被打的脑浆迸裂,死前仍然死死盯着自己的枪,仿佛不可置信。
佟谷陇眼看着桥本的脑子直接被打碎,脑浆飞溅,整个人吓摔在船板上,双腿剧烈的抖动,胯下的地方全湿了。
竟然是被当场吓得失禁了。
继而怪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要往湖里爬下去。
他是前朝遗老贵族,熟识水性,若是让他无疑是放虎归山,几个汉子正准备下去追捕,就听见砰砰砰数声枪响,水面被枪子炸出数个水坑。
只过了一瞬,大片大片的鲜血骤然喷溅开来,水里弥散开一股可怖的血腥气,几个水性好胆子大的汉子都被骇到了,慌忙忍着呕吐的欲望游走。
砰砰砰——
枪声接连不断,仍在继续,那具尸体已经被直接打成了个筛子,浮起来的半个身子直接被打碎,一直打到手枪里没有子弹。
已经有好几个人胃里泛起恶心。
枪口在寒夜里微微冒着白烟,佟霜聘拿枪的手极端稳当,只能看出少许的颤抖,打完所有子弹她像是轰然反应过来一般蓦地丢开手枪,一寸一寸低下头来。
双手慌忙的去捂住那一直汩汩流血的伤口,鲜血的热度让这个看起来冷漠的人格外温暖起来,鲜血浸湿了这个人整个人的背部,也打湿了她的双手。
她想捂住,却根本捂不住,好烫,好烫,怎么越捂越多呢?
她慌的全身上下都在抖,颤声嘶吼:“开船!!靠岸!”
又急促的低下头去,两只手奋力捂住那单薄的背部:“清薏,你不要流血了好不好?你、你……”
她凑在时清薏耳边 ,生怕她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的疯狂。
“你再流血就会离开我了,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你怎么能离开我呢?”
“我、我就只剩下你了,你看,你看……”她急急忙忙的想展示自己,可根本舍不得放手,整个人想站起来不安的走动,又怕自己站起来这个人就会立刻死去,“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看见表哥的结局了吗?他背叛我,我就杀了他,你看见了吗?”佟霜聘开始语无伦次的喃喃,“你要是也离开我,会比他更惨、更惨的……”
我会疯的……
鲜血中的人勾起她的手指,背后的那个窟窿还在汩汩流血,也许是这个深秋太冷了,也许是其他什么,时清薏只觉冷的牙齿战栗。
“你……听我说,”她艰难的喘了一口气,在生死之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压住佟霜聘的脑袋 ,迫使她低下头贴近自己,“我怕,再不说,以后……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
佟霜聘说不出话来,她想摇头否认这个提议,她不想听,她要永远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她要时清薏愧疚她一辈子,她要时清薏永远不能离开她!
时清薏却不再惯着她的任性,抵着她的额头,似乎在借取她的温度,断断续续的开口。
“敌寇来袭,时家都已存了殉国之心,没有人走得了的,可你、可你不同……”
“你还有,大好的年华和未来,实在不必为我,为我这样一个人消磨,我自己能留在平洲城,可还是舍、舍不得你……”
她闭上眼,滚烫的泪水因为挨的太近的缘故濡湿了两个人的脸颊。
“我以为,仲景兄会是一个好、好归宿的,他说他爱慕你多年,我想,我这样将死之人留不下你,只想让他送你出去,又想叫你死心,所以、所以才……”
“所以才编造了那样的谎言,骗你恨我,你的性子这样烈,我死了必然不愿意独活的,也许也不会,你,你就当是我自作多情罢……”
她的声音骤然染上痛苦:“我、我未曾想到仲景兄,竟然、竟然会出尔反尔……”
也许是戳到什么痛处,她蓦地喷出一口血来,手也渐渐从佟霜聘脸颊上颓然滑落。
“我应当跟爹和兄长共死,可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所以撑住了战场上千难万险,也要回来,再见你一面。
第154章 强取豪夺民国
时清薏中枪已是家常便饭, 这一次子弹镶进了肋骨当中,取出来昏迷了一天一夜才幽幽转醒。
佟霜聘一度差点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熬的眼睛通红, 看的副官都有几分不忍。
佟谷陇的尸体被带走验尸, 据说拖出河道的时候让围观的不少人都吐了个干净,桥本这边解释就一直拖着最后直接说是佟谷陇跟桥本火拼了。
反正桥本的势力暂时插手进来的不多, 倒也没有太过麻烦,那边最后倒是放了狠话,说是等着r军占领川南他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佟霜聘听见也只是轻哂一下,禽兽扑向羔羊, 无论羔羊是否听话都难逃一死。
若是川南当真被攻破, 温驯等死和激烈反抗结局都是一样, 那何不壮烈一些?
再者,偌大一个川南,就算真的打过来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倒是时清薏更让她担忧,时清薏是在一个下着秋雨的夜里醒来的, 佟霜聘要去找医生被她用一根小指勾住, 她静静躺在一片黑暗里, 示意佟霜聘靠近。
佟霜聘以为她想同她交代些什么凑近过去, 时清薏干枯的嘴唇轻轻贴了一下她的。
暗夜里的心绪蔓延开来,不知道为什么, 佟霜聘突然哭了。
没什么原因的,可能就是时清薏醒过来太过惊喜,可能是从她的动作里预感到她们相处的时间不会太长。
佟霜聘是个聪明人, 但太过聪明的后果就是容易伤心。
——因为预知结局。
在这样的世道里,她其实应该早些明白的,只是她自私, 她不愿意明白。
后来时清薏好一些的时候佟霜聘接她回家,时清薏靠在她的身上看窗外旋转飘落的枯叶,轻叹一口气。
战火越来越近了,副官等不住时清薏已经先行上了战场,只给她留下了两个卫兵。
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时清薏抚摸着佟霜聘的鬓角,像抚摸一只软着尾巴的猫,在她闭上眼以后在她耳边叹息。
“其实我也想,如果我一直想不起来就好了,就可以同你长长久久,地久天长,可是不行啊,霜聘,我们能走,可偌大一个大地上还有那么多百姓他们不能走,我不能只顾念一己之私,我对不住你。”
她贴着佟霜聘的鬓角,大概以为她睡着了,才敢吐露真言。
伏在她膝上的人眼帘颤了颤,像是困极了,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转过了头。
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眼角溢出的泪水。
后来,她抱着时清薏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伏在她肩上哭的无声无息。
“我是自私的,我这一生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不该带你回去,让你记起来,可我不能永远自私下去。”
“自私却无法自私到底,这恐怕是我这一生抱憾之事。”
”我是一个没有什么大志向的人,却也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她在闺中读了十余年的书,是阿玛额娘的掌上明珠 ,是时清薏疼宠的小戏子,她以为自己早已见过人世苦难,直到她亲眼看见战争——
有些苦难是无法用言语去传递的,只有亲眼看见才能感受到震撼,当她看见炮弹落下,一个又一个孩子失去父母,一个又一个父母失去儿女,失去兄弟姐妹——
当战场的硝烟在整片大陆上弥漫,当所有人都在劫难逃,她恨时清薏不送她离开 ,却不跟她一起离开,从而导致她的腿瘸,嗓子朽坏?
她恨不起来,她失去了这些,是她精彩绝伦的人生,可还有无数人失去了性命,她们是可以逃,可若是每一个人都想着外逃,仗该谁去打?国土又该谁来守?
她是自私的人,可时清薏不是,所以她不能拦着。
时清薏感受到她的眼泪滴落在肩膀上,轻轻回抱她。
“时家之所以要我女扮男装,其实也是存了报国之心,想着就算我大哥二哥没了 ,也还有我,我不能辜负他们。”
她拍着佟霜聘的脊背:“这段日子是我偷来的。”
是偷来的片刻欢愉安宁,稍纵即逝。
大概是不想说这些伤心的事,时清薏出了一口气换了一个话题:“其实,也不一定要去r国,或许,你愿意去我念书的地方看一看?等我们的故土再无敌寇,你还愿意回来吗?”
她又叹气,下颌在她肩膀上轻轻蹭了蹭:“我想以身报国,这是理想,却又自私的希望你可以过的好一些,霜聘,我有最后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她话还没说完,佟霜聘已经猛地凑了过来,吻上她的嘴唇。
“好。”
她眼睫的泪颤抖欲坠,却没有耐心听时清薏说完最后一句话 。
时清薏蓦地失笑,蹭了蹭她挺翘的鼻子,把那一点泪光蹭掉。
最后一件礼物,不是我自己啊。
只是她没有机会说出口而已。
时清薏离开的时候是一个风很大的早晨,没有叫醒佟霜聘,只是如同往常一样亲了亲她的眉眼,而后拎着一个箱子离开。
是卫兵亲自来接,直到车轮滚滚离开后佟霜聘才睁开眼,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又满溢出来,顺着眼角的纹路蜿蜒而下。
她知道她走了,却不敢起来送她 。
生怕自己会因为舍不得,强行把她留下。
因为战火即将烧到这里来的缘故佟家已经裁减的不剩下什么人,多半都走了,剩下的一个丫头叫珠玉,在院子里看着佟老板披着时少爷的衣裳坐在屋檐下。
丫头踌躇着靠近:“时少爷刚走不久的,您……”
您可以过去把她追回来啊。
秋末冬初的风总是很大,吹的衣裳飞起一半,人影看着就格外形销骨立,好像只剩下一把窈窕的纤细骨骼。
佟霜聘闭上眼,哑声道:“让她走吧。”
我没办法留住她了。
留下她,她的人在这里,心却死在了战场,放她走哪怕刀枪无眼,可她的心始终都在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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