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跟着叹了口气,看了眼殿外,意有所指道:“而且这件事不只是陛下和宋家在局中,别忘了还有内阁,之后可能还会有裴元恺。”
这个名字让谢如琢脑中又像被一根针刺了一下,手攥成拳,道:“不管怎么说,要先去救宋青阁,他不能有事。”
杜若看谢如琢的神色便知此事他心中有数,没有多问,只道:“眼下最重要的确实是先救出宋将军,再去找华扬舲,把人带回来,宋家才能彻底翻身。”
当日一天谢如琢都没有再召见任何臣子,锦衣卫把与华扬舲有关的地方都搜了一遍,又搜了一遍宋青来的家,确认没有第二张字条。
内阁和一众文官一天求见了数十次,到了后来他们也不想见皇帝了,开始痛斥谢如琢封着消息一言不发的态度,要求彻查与宋家有关的所有人,尤其是人还在京中的宋青来,这可是大昭一口咬定跟着宋青阁一起叛变的人,必须要查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
谢如琢当作没听见,东厂的人守在宋青来家中,这段时日宋青来哪里也没去,谢如琢也不许他露面。
这一天除了等各种各样的消息,谢如琢一口气写了四封信,一封给何小满,一封给沈辞,一封给吴显荣,剩下一封给一个旁人想不到的人,而这个人却最是重要,能不能救到宋青阁全看此人。
事情在第二天的走向和杜若说得很像,谢如琢昭告天下华扬舲早与大昭有勾连,他已私下查了此人许久,将所有证据都拿了出来,同时,大昭也放出了新的消息,大言不惭地承认了华扬舲确实是他们的人,而华扬舲在大虞时还与宋家联系频繁,宋青阁出其不意放弃梧州突袭闵州的计划就是两人提前说好的,宋青来手上有一张字条,夹在公文里被宋青来取走,随后又将内容告诉了宋青阁,闵州惨败就是宋青阁在向大昭示好,本来还打算引诱许自慎去守卫空虚的梧州,方便大昭北进绥坊。
当然,至于许自慎为什么没去,而是跑去闵州找他们了,江北世族装聋作哑。
今日再不能拖着不上朝,于是谢如琢看完了大昭送来的消息,只说了四个字:“一派胡言!”
刑部尚书道:“刑部已查过,宋青来确实在华扬舲离京后的第二天来刑部取走过一份文书,那份文书只经手过他们二人,小吏说华扬舲临走前就放在桌上,告诉他们第二天锦衣卫有人要来取,但小吏不知道是宋青来。至于那张字条,旁人无从得知,只能问宋千户他自己了。”
谢如琢冷声道:“朕已经让东厂问过宋青来了,根本没有那张字条,他只是去拿一份文书而已。宋青来家里已经搜了好几遍了,也没见到那张字条。朕还调来了他与宋青阁的家书,里面确有提到攻打闵州的事,但没提到华扬舲。”
内阁几人都淡淡笑了一下,韩臻上前道:“华扬舲说有那张字条,宋青来说没有,两人说法不一,陛下是不是该再查一查?事情已过去了这么多天,字条是看完后烧了还是撕了我们都不知道,现在只能听他空口无凭地说,恕臣等难以信服。何况那份文书确实只有华扬舲和宋青来两个人看过,其中有没有一张字条也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如今华扬舲一时半会找不到,但宋青来却在京中,陛下该审问宋青来才对。另外,陛下所说的家书臣等并未看到,不知实情,这件事从昨日开始,陛下一直在闭塞消息,臣等也不敢相信宋家叛变,但事到如今,陛下越是如此越是有为宋家遮掩之意,反而让宋家愈发惹人怀疑。”
谢如琢也笑了一下,道:“帮宋家遮掩?怎么?韩阁老觉得朕也叛了大虞,那是不是还要审问朕啊?”
“臣不敢。”韩臻道,“只是通敌叛国之事非同小可,大虞本就举步维艰,要是还因这种事伤了筋骨,那害的就是大虞所有百姓,陛下想必也无颜面对大虞列祖列宗。通敌叛国,历来俱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既然如今宋家难以洗脱嫌疑,陛下就该详查,将细节一一告知天下人,而不是遮遮掩掩,引人遐想。”
孙秉德又是等韩臻说得差不多了,再悠悠站出来说道:“东厂是陛下的人,锦衣卫与宋家关系匪浅,无论是东厂还是锦衣卫来查,都有失公允。臣恳请由刑部和大理寺主审此案,鉴于陛下也与宋家关系亲密,臣劝陛下也不要再过多插手,免得在天下人口中落下些不干净的名声。”
“孙秉德!”谢如琢本就一夜未眠,烦躁不已,此时气得拍桌而起,“你要这么说,朕还说你从前与华扬舲走动不少,要查是不是要一并查?”
“朝中与华扬舲走得近的不在少数,臣与华扬舲见过几次面可以数的过来,都说过什么也有人可以佐证。臣没什么好说的,也不怕陛下查。”孙秉德直视着谢如琢,“算起来华扬舲平时也没少找过杜若,当初京察一事,华扬舲还为杜若说话,相比之下,是不是杜若比臣的嫌疑更大?”
“你……”谢如琢气结,平顺了一下躁郁的心绪,脑子里的嗡嗡声消退了不少,“查自然会查,但华扬舲曾在刑部,朕可不敢把这个案子交给刑部。”
“那就由陛下与内阁一同商议出公允能令人信服的审案人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同审。”孙秉德立刻道,“宋青来必然要查,锦衣卫指挥使卫央也该暂卸职务,接受审查。”
谢如琢盯住他,一字一句道:“朕不同意,元翁也说通敌叛国事关重大,朕为皇帝,如何能不主理此事,要给天下人交代也该是朕给,而不是你孙怀守。”
孙秉德并没生气,面色与语气都平静无波,道:“宋青阁失踪,宛阳恐要生变,近来北狄扰边仍然十分频繁,为保大虞北疆安危,裴元恺派兵驻于宛阳边界,随时增援。另外,京中人心惶惶,有华扬舲一个叛变,宋家又有嫌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尤其是三大营中,臣记得不少军士都与宋青阁出征过,与宋家熟识,也该彻查,由兵部派人与三大营提督王谌共同清查当为妥当。为了京中安危,裴家往安怀增兵了一万,若京中有不测,也可随时增援。”
“好你个孙秉德,好啊,很好……”谢如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今日孙秉德不像从前一样与他打太极,反而态度过于强硬,原来是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与裴元恺搭上了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好了交易,今日就是来要挟他的。
昨日杜若提到了裴元恺,前世谢如琢也有经验,已经写了封信给吴显荣,为的就是要吴显荣去牵制裴元恺,他告诉吴显荣,裴元恺接下来想趁机吞了宋家,若是真成了日后裴家将再不可撼动,你在北疆可就不是那么舒服了,他知道吴显荣一定会盯着裴元恺,就算要吞下裴家,也得是二者皆有份,不能让裴家独吞。
但看来内阁一直与裴家有联系,这其实就是他们等待的时机,或者说他们也都盯着宋家,这个被皇帝格外看重的地方,宋家到底有没有叛变,可能内阁并不关心,他们只把这个当做一次绝佳的机会,一个可以与裴家合作共赢的机会,一旦机会出现,无须传信,他们都知道该怎么做。
内阁知道他不可能会让宛阳被裴元恺吞下去,也一直对裴家在安怀的军队耿耿于怀,裴家这一招就是威胁在了他的死穴上。
“那朕今日要是就不遂了你们的愿……”谢如琢微倾身,双眸隔着轻晃的垂旒仍有摄人心魄的森寒之气,“元翁是打算和裴家一起逼宫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好久没和孙秉德吵架了,这不就来了?
小沈:请求加入群聊。
发现宋家完了之后还有裴家,才走向完结,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在开文前从没想过会这么痛苦啊啊啊啊,我真的好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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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各退一步
孙秉德今日就是做足了准备来的, 没有想让谢如琢如从前许多次那样讨到好处,面对谢如琢的怒气, 他反而愈发意态从容,虽然他猜到谢如琢对裴家的逼近定然会有对策,甚至已经留了后手,但此时此刻,谢如琢的劣势不言而喻。
这般看来,他还要感谢华扬舲, 从前他是真小瞧了这个后辈,从头到尾都在利用自己就算了,竟然还存着如此大的野心,但不管如何,谢如琢在这场对决中也被华扬舲摆了一道,纵然一直防着此人又怎样, 最后还是被此人的谨慎精明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这样的措手不及, 就是属于他苦苦等待的机会。
谢如琢攥着手上的军方势力誓不松手,防着他们内阁掺和军方防得死死的,更是对裴元恺排斥至极, 这样的底气来源于谢如琢手上势力的坚不可摧, 无论是三大营还是宋家都不容小觑。
可如今华扬舲把这个机会送到他们手上了,宋家深陷叛变风波,主心骨宋青阁不知所踪, 而宋家又拿不出第二个宋青阁来, 只能是朝不保夕,池州战场生变,沈辞不得不带着三大营周旋于池州, 京中三大营也处于势力单薄的时候。
此时他们不出手更待何时?
谢如琢不喜欢裴家,那就是可以为他们所用的势力,他不信这一场赌局谢如琢最终还能赢。
“陛下言重了,臣不过就事论事,如何在陛下口中就到了逼宫这份上?”孙秉德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正色道,“宋家不比寻常人家,宛阳是大虞四大军机重镇之一,如今被指叛变,不管如何都是该彻查的,不然陛下要如何与天下人交代?莫非陛下明日想看城中百姓一齐聚在宫城前问朝廷讨个说法吗?”
谢如琢略显疲惫地坐回了龙椅上,这一世他防这个防那个,防得比前世还死,可到头来他还是要承认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先知圣人。
上天有时候公平得过于残酷,不会允许世上任何一个人拥有与天道抗衡的力量,即使上天给予了这个人窥探天机的能力,可世事多变,最终诸事繁杂,还是处处限制着人的力量,他防得了一件事,却防不了所有事。
要说一个人叛变很简单,可是要一个人自证清白却很难,谢如琢叹了口气,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救出宋青阁,京中的局面也不能乱,更不能逼急了裴元恺。
“宋青来归属于锦衣卫,若有罪也不该由刑部和大理寺来查,锦衣卫内确实不太妥当,就暂且把人收押于东厂。”谢如琢撇开眼,不想再与孙秉德暗自得意的眼神对上,只会让他更烦躁,“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与东厂一起清查此案,但诸事不可擅作主张,遇事不决上报给朕。”
孙秉德对刑部尚书周呈点了点头,周呈站出来问道:“那请问陛下,锦衣卫指挥使卫央怎么办?”
“华扬舲与商队传递消息的事就是卫央查出来的,再说华扬舲又没说卫央也叛变了。”谢如琢心中冷笑,这群人想得倒是美,想趁机把他信任的人都剪干净,做春秋大梦去吧,“卫央平日与宋家并无多少联系,如今京中出了这样的事,锦衣卫不能没有人主持大局。但卫央与宋家的关系摆在那里,也确实不能摆脱嫌疑,暂且由东厂派人禁于家中吧,待日后查出些进展了再做决断。”
周呈眼神询问地看向孙秉德,后者沉默片刻,微微颔首,周呈便没再多多言,认下了皇帝这个中规中矩的处理方法。
散朝后,谢如琢脚步飞快地回了永宁宫,眼眸又沉又暗,对早就候在那里的万连道:“昨日的信应该送到了,伴伴会尽快回京,在他回京前,宋青来要护住,除了我们的人,谁也不能动他,不能让他们单独提审宋青来。”
“是,臣明白。”万连应道,“信是八百里加急送过去的,昨日夜间应该就到了,督主知道京中有变,定然是不会耽搁,快的话明日夜间应该能回京。”
谢如琢呼出一口气,道:“有问题的只有那张字条,让宋青来一口咬死没看过,其他的据实答即可。”
得了谢如琢的嘱咐,万连一出永宁宫便奔去了东厂,不出所料,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已经来了,见了他就火急火燎要去宋青来家。
看谢如琢的意思,此时也是以退为进,尽量不要和孙秉德他们起冲突,因而万连亲自带人去将宋青来带来了东厂大牢。
宋青来自从知道商队的事后,应该就没怎么睡过觉,也没怎么好好吃过饭,眼下的乌青已很是鲜明,两三天功夫下巴都瘦尖了,满脸憔悴,万连甫一见到他都差点没认出来。
在万连的记忆里,宋青来每次见面都是那副不着调的痞子样,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我不正经”四个字,上挑的眼角里漏出点笑,真是像极了刚从风月场里走出来的人,讲实话平日他挺讨厌宋青来这副样子的,看着就是要惹事的人。
但今日再见到宋青来他只觉老天是已经换了个人了,宋青来沉默得过了头,眼神看谁都冷冷淡淡的,瞟一眼就转开了,从前一抽刀就会有的凶戾也没有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宋青来身上是可以有安静这个字眼的,倒是有点像宋青阁给人的感觉了。
“宋青来,华扬舲说他在这份文书里放了一张字条,你有没有见过这张字条?”周呈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宋青来,问道,“字条里又写了什么?”
阴暗的屋子里陷入了死寂,万连有点想笑,宋青来今日给人的感觉像是被磨去了平日所有张扬的棱角,可事实上还是熟悉的少爷脾气,掀起眼皮看一眼周呈就嘲讽地翻了个白眼,在周呈问了第二遍时,懒洋洋道:“没见过,不知道。”
大理寺卿皱皱眉,道:“那份文书只经了你们两个之手,如今你与华扬舲所说不符,真假难辨,我劝你还是说实话得好。”
“我说没见过,你非要觉得华扬舲说得是对的,那还问我做什么?”宋青来从椅背上直起身,手上的镣铐在桌沿上磕出了一阵声响,嗤笑道,“你都说了只有我们两个见过,所以你也没证据证实我说得不对,爱信不信。”
周呈拍了拍桌子,道:“宋青来,现在你有通敌叛国之嫌,非同小可,我们是奉朝廷之命审问你,配合一点。”
“你问了,我也答了,我没有配合吗?”宋青来轻轻笑了一下,眼角漏出的笑意又带上了点从前的痞气,“大人,您不要冤枉卑职。”
大理寺卿看透了他的德性,不和他一般见识,又道:“宋青阁这次为什么不选梧州,而选择去闵州,这不像他的作战风格。”
万连偷偷嘱咐过宋青来,要么说什么答什么,要么什么也别说,本来他以为宋青来可能会一句话都不说,甚至还要跟人吵起来,但没想到宋青来一副十分配合的样子,直白答道:“因为宋家想要钱嘛,打赢了才能问朝廷要钱不是吗?梧州不好打,冒险去一次闵州说不定有意外之喜,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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