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没有睡一会,谢如琢似是有点累,闭着眼按揉了几下眉心,“嗯”了一声,何小满放下手中信,站到他身后帮他轻轻按着太阳穴,声音放轻:“陛下,宋总兵想借坪都大乱之时出手,不知道陛下的意思是?”
谢如琢闭目休憩了一会,再睁开眼,神色已不见了疲惫,眼神冰冷道:“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正好沧州那边也在等着他。”
身在坪都的宋青阁于几日后收到京中的来信,此时坪都已风声鹤唳,街上不见一个行人,调动京营的兵符被许自慎拿走,但江北世族还是挟持着太子和皇后调出了京营的兵马,京营出动,宫城内外已是山雨欲来。
当初京营兵马突进闵州后,许自慎重整了京营,又调回了一部分自己最亲信的嫡系军队回京,为的就是应对突发状况,这会自然是派上用场了。
京营还有三成的兵马没有听太子和江北世族的调令,而是跟着许自慎的嫡系军队一起守在京营,要与江北世族打一仗。
前线的许自慎自然也收到了京中将有大乱的消息,动向已成了秘密,可能没有回来,也有可能已在回来的路上,要突然出现拦截江北世族。
坪都每一个人都知道,一场皇帝与江北世族之间的战争是注定又要开始了。
宋青阁已在坪都待了将近一年,一直与扎布苏住在一家布坊的后院,平日深居简出,一般不会随便出门,需要探听消息都是扎布苏的人出去,有时候扎布苏自己也会出去。
这位四王子不仅善战,在生意场上也是如鱼得水,他的长相和标准的中原官话又完全掩盖了他是外族人的事实,手上的商路经营十年之久,早就在大虞境内洗掉了可疑的成分,背景不管怎么查都是干净的。
扎布苏在掺了一脚坪都的布匹生意后,一年时间便很有起色,还因此结识了几个在朝堂上有头有脸的官员,他又会来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没有他搞不定的人,摆不平的事,要探听消息可谓手到擒来。
一年的时间有点长,但宋青阁很能沉得住气,与其留下祸端地回京,不如等到最好的时机,回京一招反击,拿回属于宋家的一切,况且近一年的静养,倒是让他身上那些伤全养好了,这么多年他也甚少有这种放松的日子,觉得偶尔过一过也挺好。
这日扎布苏和手下人出门了一趟回来,看他们装扮就十分偷偷摸摸,猜猜都是冒险去打探消息了。
“卢靳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宋青阁将桌上早就晾凉了的一大壶水推过去,“再不动手许自慎都要回来了,到时可就完全没机会了。”
扎布苏累得够呛,抹了把脸上的汗,猛喝了三大杯水,才道:“坪都不让进也不让出了,上个街都要被盘查,出门走十步能被盘问三次,我后来嫌烦,带着人从屋顶上翻回来的,累死我了。”
宋青阁不苟言笑惯了,遇到好笑的事也只会轻轻扯一下嘴角,道:“你是去找卢靳的人?”
“对,总得问到点确切的消息。”扎布苏道,“我之前一桩生意结实了吏部侍郎的儿子,他们家跟着卢家混的,原本在江北算不上什么大世族,因为在卢靳面前混得好,来了坪都后反而扶摇直上。他儿子之前和我聊得还挺投缘,我前面就是去找他,同他说是想探探坪都的情况,不知道生意还能不能做,是不是也要南迁。”
“他怎么说?”
“话没说得太明白。”扎布苏低声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是今晚就是明晚。”
宋青阁皱眉道:“这么快?”
“听说是华扬舲要卢靳赶快的,就像你说的,许自慎不出所料是在路上了,华扬舲就算是为了自己拼一把,也要赶在许自慎来之前动手。”扎布苏倒是全无紧张之态,“那我们也准备吧。”
为了这个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他们至少准备了半年以上,也确实没什么好紧张的,宋青阁给自己倒了杯水,在扎布苏面前的茶杯上磕了一下,道:“廷檐多谢四王子这一年的照顾。”
扎布苏也倒了杯水,回敬道:“宋将军客气了,恭喜宋将军要重回大虞,洗刷宋家冤屈。”
这一年扎布苏帮着他关注华扬舲的动向,也每天关注北狄,宋青阁又道:“坪都事毕,想来四王子也要准备大干一场了?”
“说来我还要感谢沈将军废了阿吉奈的一只手,虽然是左手,但对我们北狄人来说,可真是耻辱。”扎布苏淡笑一声,“因为这件事,原本支持他的一些人反而动摇了,我父汗也没从前那么喜欢他了。再说废了一只手,他就再也没办法拉弓射箭了,在战场上也大不如前。父汗已经有打算扶持我五弟的想法,我不急着回去,先给他们放一把火,让他们鹬蚌相争去。”
宋青阁恍然,这是要做个局,让两个弟弟先争个你死我活再说,道:“之后四王子对胡和鲁的大燕有什么想法?”
扎布苏眼中难得有了如狼一般的凶狠,还有胜利者的自信,道:“草原上只能有一个狼王。”
“好,那我希望四王子一定要得偿所愿。”宋青阁面无表情地祝福,“我后半辈子能不能卸甲归田都靠你了。”
扎布苏:“……”
怎么有种自己拼死拼活最后都便宜了别人的心酸。
他们当夜就做足了所有准备,前半夜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以为卢靳最终还是选择了明天,没想到后半夜城中突然就乱了。
当马蹄声纷杂响起,死寂了一整天的城中有了嘈杂之音,所有人飞快穿好了外袍,宋青阁与扎布苏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趁着夜色从两个方向出了门。
城中不少百姓都从睡梦中醒过来,家家户户亮着灯,更有朝臣半夜出了家门要去四处找人的,街上除了跑过的骑兵,还有不少人,交织成混乱的脚步声,他们混在其中并不起眼。
宋青阁先一步到了卢靳府上的巷口,在阴影中静静看着街上来去的人马,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从另一个方向赶来的扎布苏轻声道:“据说是许自慎留下的兵马先动了,不知道是不是许自慎的授意,反正卢靳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后半夜毫无预兆地就打起来了。现在兵马都在往宫里走,许自慎的人要阻止卢靳他们带走太子和皇后,免不了一场血战。”
“卢靳人呢?”宋青阁瞟了眼灯火通明,似乎还乱糟糟的卢府,“华扬舲跟他在一起还是……”
扎布苏静听着四周动静,按着腰间刀,道:“我的人去探过了,江北世族几个大人物白天就在宫里架着太子这个宝呢,卢靳肯定也去了。其他人都在准备跟着京营的兵马撤离坪都,看江北世族的意思,是要挟持着太子和皇后从宫里出来,然后带着京营兵马溜之大吉。似乎没看见华扬舲,可能还在府里,宫里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一个幕僚这种时候跟过去也上不了台面。”
宋青阁微颔首道:“那按原计划行事?”
扎布苏早前就将自己的骑兵换了商队进城来,因为长相与中原人大不相同,平日里都躲在另一处空置的宅子里,扎布苏的汉人商队又有不少好手,今日全都一起出来了,他看了眼街上跑过的骑兵,道:“嗯,先去把许自慎的人引过来。”
两人没有再说话,宋青阁往巷子里退去,彻底隐没于黑暗中,和几个人在最靠近卢府门边的位置停下。
巷子外的各种声音愈发混乱不堪,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太子在卢靳府上!不在宫里!”
在无数勒马与呼喝声中,扎布苏穿着京营士兵的盔甲策马从巷口掠过,对他们吹了声口哨,随着身后蜂拥而至的士兵一起涌向卢府的正门。
站在后门,已能听见府里乱成了一锅粥,扎布苏让人乱喊一声,把许自慎的人引来了一部分,还真以为控制了宫城的卢靳早就把太子送出了宫,藏在自己府上。
府中传来女人和小孩的哭声,有人慌不择路地跑向后门,似是想逃出去,宋青阁眼神一暗,带着人破门而入,正要夺门而出的人看到带着刀的一群人闯进来,吓得尖声叫喊起来,重新往回跑,又与跑向这里的人撞在了一起,一时人影纷乱,耳朵都被吵得发疼。
宋青阁绕开人流往府里走,遇到一个忙着逃命的侍卫,问道:“华先生在哪?”
侍卫正忙着跑路,骤然听见有人出声,唬了一大跳,看了他一眼,也分不清敌我,只好下意识答道:“华先生就住在前边的屋子里,前面听到动静好像也跑出来了。”
宋青阁点点头,还颇有礼貌地说了声“多谢”,身影一闪便消失了踪影。
在华扬舲住的屋子四周转了圈,最方便跑路的应该只有西面的假山旁,他没多犹豫,当下就转身往那边走去,对其他人打了个手势,数人从各个方向分散开来,呈包抄的路线堵死了西面整条路。
石子路上有许多茫然跟着人流乱跑的府中下人,他们很快发现一个行色匆匆,头戴兜帽的瘦高男人,与其他人相比,他似乎还算镇定,手上空空如也,连行李都没一个,看着不太像一个要逃命的。
宋青阁无声地慢慢靠近,在一个拐角处忽然抽刀,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刀就已经别住了他的脖子。
“华郎中,好久不见。”宋青阁带着他一步步退到拐角的阴影里,冷声道,“坪都乱了,华郎中还是跟我回乐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糟糕,被宋哥哥拽到了
哈哈哈哈哈竟然有小可爱觉得完结好快,好家伙,3月8日开文,现在已经五个月过去了!!!和我差不多同期开文的都完结了(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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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尘埃落定
坪都大乱的消息次日就传回了乐州, 谢如琢松下一口气,难掩高兴地抱住何小满:“宋总兵终于可以回来了。”
宋家的事从去年拖到今年, 何小满知道谢如琢终究还是悬着一颗心的,如今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这一年宋青来一直待在东厂,这对一天不出门就要闷出病来的人来说,已经是种莫大的折磨,每天闲得无聊就会嘴贱逗他, 烦不胜烦,他也很想宋青阁赶紧回来,好让他逃离苦海,耳根清净。
“许自慎终究还是晚回了一步,但现在也到了坪都,江北世族为何非要与许自慎势不两立?”何小满将信报拿起来又看了看, 不解道, “他们现在要离开池州去江北根本没可能, 南边的衡川走不了,只能从当初许自慎在衡川和宁崖边界开出的那条小路上走,但那里又被许自慎控制, 也不会让他们过, 他们能去的只有池州南部,若是坪都没了,南部也不会长久, 没有许自慎带兵, 他们难道真的想靠那个草包太子吗?”
谢如琢神秘地又从另一个信封里取出一封信来,眨了眨眼,道:“只准华扬舲搅浑水, 不准我们也去搅浑水?”
信上的字迹何小满也熟悉了,是扎布苏的,两人的密信是由扎布苏的商队运送,不经东厂和锦衣卫,因而他没在第一时间看到,这会拿过来快速看完,恍然大悟道:“宋总兵和扎布苏在离开坪都前,模仿了华扬舲的字迹给卢靳留了字条,要他带着太子离开坪都,留在坪都只会和许自慎一起死。当时坪都一团乱,卢靳大概还没反应过来华扬舲被宋总兵带走了,他素来对华扬舲十分信任,愿意听他的也可以理解。”
谢如琢摇了摇手指,道:“以华扬舲的口吻建议他离开坪都只是推了一把而已,卢靳他们本就倾向于和许自慎撕破脸,他们有钱也有权,何必跟着许自慎处处受气,自己另外立个皇帝不好吗?华扬舲这一年在坪都帮他们打赢了不少胜仗,没让坪都旧官捞到一点好处,坪都局势牢牢掌控在江北世族手里,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敢动乱的原因。华扬舲确实有才,不管在哪都能出挑,要是心思正,不输杜若。卢靳也自然知道这是个宝,全都指着他出主意,混乱之时更是需要有个厉害又信任的人一锤定音,这时候推一把,卢靳很快就会下定决心。”
“可惜了,许自慎一代枭雄,儿子不争气,朝堂也乌烟瘴气。”何小满叹道,“战事未歇,都城已乱,这本就是倾颓之相。”
“如果可以,许自慎绝不想离开临阊府回坪都,前线战事正焦灼,任何一点破绽都是致命的。”谢如琢将所有信报都折好收起来,“临阊府今年想必是保不住了。”
何小满道:“宋总兵已快马加鞭赶来京城,明日应该要到了,接下来如何做还请陛下定夺。”
“回来就立刻翻案。”谢如琢眼中冷意森森,“孙秉德他们不是想查个清楚吗?让他们去审华扬舲。”
“宋总兵在坪都也搜集了许多华扬舲早就与江北世族有联系,还主动提出要对宋家下手的证据,扎布苏和卢靳那边的人一直有联系,套了不少话。”何小满点头道,“之前奴婢看宋总兵写来的信里说,华扬舲要孙秉德暂时与杜若缓和关系,也是存着要大虞朝廷乱起来的心思。朝堂上孙秉德一家独大,他做很多事反而不好下手,夹在孙秉德和杜若中间左右逢源,在缺少权力便利的条件下,倒是给了他在探听消息上的掩饰。而且后面宋家的事,没有孙秉德在其中,这场局也转不起来,陛下和宋家互相防备是一回事,孙秉德在与杜若的对战中屡处下风,亟需军方势力压制也是一回事。华扬舲此人确实心思缜密,智谋长远。”
“那也没有用了。”谢如琢对这个人已经恶心透了,旁人被恶心了一次就能气死,他还被恶心了两次,可真是一提起就浑身不适,“论智谋,可能他还更胜杜若一筹,但他永远不知道一个真正能留名青史的文臣最重要的是什么,而那恰恰是杜若远远胜过他的地方。”
当天谢如琢就把坪都的消息放了出去,所有人都知道宋青阁这一年待在坪都,现在抓回了那个同样消失了一年的华扬舲。
孙秉德对此没有任何动静,想必清楚谢如琢同意宋青阁回来,是做好了彻底翻案的准备,不会有任何纰漏,他随便出手就像一个跳梁小丑。
因而朝堂上暗地里议论纷纷,明面上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谢如琢就顺理成章地将宋青阁一年来搜集到的证据都拿了出来,还提到了华扬舲利用了孙秉德的事,他知道孙秉德好面子,也厌恶别人挑战自己的权威,听到这种事更不可能站出来插手什么,估摸着心里也恨不得把华扬舲挫骨扬灰。
宋青阁在次日一早回了京,依照谢如琢所说将华扬舲交给了刑部和大理寺,由孙秉德的人去审个明白,径直进宫向谢如琢汇报坪都的情况,再商讨沧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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