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人熟悉荒漠的地形和这样的沙暴,我们毫无经验,他们当时是在反扑,情势凶险,我们的人乱成一锅粥,我也无力整兵,只能先带着你跑了。”沈辞解释道,“谁知道沙暴要持续多久,那种天气里不能久待,必须先脱离危险。”
话是这么说,但谢如琢还是一时半会无法接受他成了一个迷路在荒漠里的皇帝,和自己的将军一起。
“所以,我们现在往哪儿走?”谢如琢很久没喝水了,嗓眼干涩,吞咽了一口唾沫,“你有大致的方向吗?”
沈辞判断了一下风向,心里大体有数,点点头道:“试着往东南方走走。”
谢如琢摸了摸沈辞耳廓上的小伤口,沈辞说了声“没事”,和他一起脱去最外面的铁甲,减轻身体的重量,身上都只穿了中衣,牵着他在一望无垠的荒漠里往东南方走去。
水囊里的水所剩不多,沈辞都给了谢如琢,即使这般,谢如琢还是越来越虚弱,天气极度干燥,每走一步似乎都在耗去体内囤积的水分,他毕竟不如沈辞体力好,眼睑上的伤口里不停有风沙填入,愈发恶化,他终于腿一软跌倒在地。
“清璩……”沈辞的嗓子也因缺水而沙哑,心疼地捧起谢如琢苍白的脸,“不要怕,我背你。”
谢如琢眼皮沉重,话都说不出口,左眼几乎睁不开了,迷迷糊糊间感受到沈辞将他托上自己的背,继续在没有尽头的风沙中行走。
他眼前逐渐变作昏黑,趴在沈辞的背上像是睡了很长一觉,再睁眼时他已靠在一块大石头上,由于风沙的缘故,这里的石头呈蘑菇状,在“伞盖”下倒是能遮蔽风沙。
天空的颜色稍稍能看清了些,可以分辨出此时应当是清晨时分,谢如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昏了好几个时辰,已经和沈辞在这片荒漠里过了一夜。
谢如琢能感受到自己是发烧了,全身烫得要命,嗓眼里更是干得快要冒烟,在缺水的情况下雪上加霜。
他的眼睑似乎肿了,左眼愈发睁不开,他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种古老的刑罚,在受刑者破裂的伤口里塞入沙土,再把伤口缝上,沙土浸渍在绽开的皮肉里,过个几天,受刑者就会生不如死,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在受这样的刑罚,伤口和撒了盐没什么两样,缺水和疲倦使他的情况更为糟糕,前世他死过一次,现在他又感受到了濒死前的空茫。
身上没有一点力气,眼皮都无法维持长久地撑开,他选择了闭上,微弱的呼吸都是灼烫的,在他又快要昏过去时,唇畔有股湿热的触感,紧接着,血味充斥了唇齿,温热的血流润湿了他干涩的嗓眼,唇瓣触到了略带粗糙的皮肤,他下意识蹭了蹭,血流的源头更近地贴了上来,迎合着他因为干渴而本能吮吸的动作。
他过了会才在濒死的状态里找回一点自己的思绪,顾不上眼睑伤口的撕扯,倏然睁开眼,果然看见自己的唇贴在沈辞的手腕上,汩汩的鲜血正从手腕的伤口处流出。
他用尽气力握住沈辞的手,阻止了血流继续喂入自己口中,断续道:“你、你别这样……快包、包扎一下……不要失血……”
“我没事,一点血而已。”沈辞的脸色也苍白不已,嘴唇干裂到渗出血来,但情况确实比他好很多,抑或是沈辞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虚弱,重新把手腕伸到他嘴边,“乖,再喝一点,不然你撑不住的。”
谢如琢却怎么也不肯再碰沈辞的血,干脆抱着膝盖把自己蜷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怕有些小可爱担心,说一下,小谢不会毁容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亲妈啊,小沈之前脸上被抽了一鞭子都没毁容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崽崽头可断血可流,颜值不能丢!(不是,头也不能断)感谢在2021-05-26 17:30:24~2021-05-27 17:4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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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执念痴缠
看着现在的谢如琢, 沈辞已是无力的绝望,他知道谢如琢身子比较弱, 受不起严重缺水下长途跋涉,何况眼睑上还有一道没有处理的开裂伤口,他背着谢如琢时,脖颈上拂过的吐息越来越弱,他就知道谢如琢快撑不住了。
这地方寸草不生,根本找不到水, 无能为力的感觉太过痛苦,眼睁睁看着谢如琢慢慢散去生的气息,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用刀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时也是病急乱投医,想着喝一点血会不会好一点,可谢如琢却不愿意喝。
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但他却感觉谢如琢身上的疼都在他身上加倍地折磨, 没有人会愿意看着自己的爱人在面前一步步接近死亡, 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前世他没有来过这里,最后三年最初在沧州待了几个月,后来齐峻茂忽然病逝, 他又去了海门, 在与羌族人的对战中度过了死前的日子,因而沧州外的地形他真的不怎么熟悉。
但他以前看过舆图,记得这一带荒漠并不算广阔, 在他发现他们迷失方向时, 他根据风向判断他们已远离了定阳海子,一直在往东北方走,原路返回说不定又回到了沙暴中心, 何况北狄人可能还就在路上堵着没走,不如往东南方走,换一座城入沧州,凭他的印象,应该能从岩角县进入沧州。
算算他们大致走过的时间,他直觉已接近荒漠边缘,只要能撑过这一段,就能有水源。
沈辞叹了口气,既然谢如琢不愿意喝他的血,那他只能带着谢如琢继续往前走,早一点离开这里,他上前小心地想再背起谢如琢,道:“前面风沙又变大了,就带你在这里躲一躲,现在好多了,我们继续走,快出去了。”
谢如琢低低“嗯”了一声,刚要爬上沈辞的脊背,沈辞忽然按着他又坐了回去,竖起一指贴在唇上:“嘘,别说话,别动。”
风沙一小,就能清楚地听见一些其他的声音,比如一列渐近的马蹄声。
沈辞按住了腰间刀,眸色深暗,谢如琢意识到恐怕不是自己人找过来,而这地方还能出现的也就只有北狄人!
“我们往东南方走,其实是离北狄人的地盘越来越近,但我以为最近起风沙,北狄人不会到荒漠上来。”沈辞看到他惊恐的眼神,小声说道,“你别担心,他们人不多,我能解决。”
北狄人常年在草原上与凶恶的狼群作战,男人们又从小就勤练骑射,抓起弓箭就能上阵杀敌,他们面对敌人的感知很敏锐,加上这蘑菇状的石头下半部分也无法完全挡住两人的身形,谢如琢很快就听到了勒马声,一连串叽里咕噜听不懂的北狄语传来。
沈辞拿了一把弓箭,从石头后面伸出去,在那些人动手之前“嗖嗖嗖”连射三箭,有北狄人中箭倒下,其他人发出听着就像是咒骂的声音,也举起弓箭开始向他们所在的位置不断射箭,沈辞只有这三支箭,射完就没了,于是他放下弓箭,提着刀走了出去。
谢如琢实在没有力气去看一眼,而且他也不敢随意暴露自己的身形拖累沈辞,只能提着一颗心煎熬地等着,凝神细听每一点交战的声音,判断着哪些声音是属于沈辞的,哪些又是属于北狄人,而锐器刺入皮肉的声音又是属于谁的,他的沈辞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危险。
他已经无法全神贯注地接收所有的声音,耳边的声响总是断断续续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色彩已成了朦胧的灰黑,就在他累得再次闭上眼时,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近了,他抖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摸沈辞丢掉的那把弓箭,沈辞的声音立刻传来:“是我,没事了。”
从沈辞的嗓音里听不出来他有没有受伤,谢如琢昏沉地听他在身旁窸窸窣窣摆弄着什么东西,其中还有水流的声音。
隔了会,沈辞把他抱过来,说道:“从他们的马上拿来的水,你先喝一点,剩下的给你清洗伤口。”
谢如琢推了下水囊:“你先喝。”
“我喝过了。”沈辞不由分说将水囊凑到他嘴边,“你放心,有很多水。”
谢如琢“嗯”了一声,乖乖喝完了一水囊的水,干涸的嗓子得到了清水的浸润,确实比先前舒服多了,虽然身上还发着烧很是虚弱,但那样濒死的感觉有所好转。
“你闭着眼,别睁开。”沈辞小心翼翼地用水冲洗眼睑上脏污的伤口,从还算干净的里衣上撕了圈下摆,帮谢如琢一点点擦掉血迹和尘沙,“你忍一忍,疼就抓着我。”
伤口化脓了,脓水混着血一起流出来,必然是疼得很,谢如琢牙关在打颤,皱着眉忍住痛楚,却从始至终没哼过一声。
等伤口被清理干净了,沈辞突然往上抹药,他疼得低吟了一声,拽住沈辞揽着他的胳膊,哑声道:“你哪来的药?”
沈辞边抹药边往他伤口上吹凉气,道:“荒漠和草原上都可能有狼,北狄人身上肯定会带些伤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但我试了一下,没什么问题,能用。”
谢如琢紧张地揪着他的衣袖,道:“你也受伤了吗?前面伤到的?”
“一点点。”沈辞语气随意地淡然回道,“不用担心,不碍事。”
北狄人的伤药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味道很刺鼻,抹上去也蜇人地疼,更让谢如琢睁不开眼睛,也没法去看沈辞受伤了没,又问道:“刚才那些北狄人是骑兵吗?”
“北狄的男人骑射和身手都很好,是不是骑兵也没什么分别。”沈辞把他的脸都擦了一遍,发现一点细小的伤口就往上抹药,又从头到脚细细看了看还有没有哪里伤着了,确认没有落下一点伤口才放下心来,“方才那几个人像是我们军中斥候之类的,应该是负责巡逻探查情况的。”
谢如琢昏沉的脑子勉力思考着,紧张道:“那就是说,附近有北狄人的军队?”
“一直往东走应该就是草原,是北狄人的地盘,有军队也不足为奇。”沈辞悉心为他擦去额上疼出来的汗珠,温声安抚道,“我们小心一点就好,就快出去了。”
谢如琢点点头,沈辞看他依旧虚弱疲累,知道谢如琢还是必须要尽快得到医治,这般烧下去撑不了多久,咬咬牙重新将他背起,哄道:“你睡一会,睡醒了我们就回沧州了。”
“对不起,我拖累你了。”谢如琢轻声道,“你要是累了就放我下来,我也可以自己走的。”
“不许再这样说了。”沈辞带上了剩下的水,语声有点严厉,“你不是拖累,如果你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我也不出去了,陪你一起死。这样可以明白了吗?”
谢如琢眼角滑下几点滚烫的泪水,他现在说什么话都很疲累,只来得及轻轻“嗯”了一声,旋即就又因极度的虚弱而昏迷了过去,趴在沈辞背上不省人事。
本以为再撑一下就能走出去,可真正走起来沈辞才知道无垠的荒漠还是看不到尽头,而且他的力气也在不断被抽离,从昨天早上出城迎战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又背着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力气早就耗空了,他其实也全靠一点意念在支撑,双腿已经不受控制地在发抖。
今日到了正午又开始刮风,走起路来愈发艰难,沈辞身上已从热汗变成了虚汗,后来又因为饥饿而眼前阵阵发黑,一个闪神便带着谢如琢一起跌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不轻,直接把谢如琢摔醒了,他已在长时间的发烧中神志都开始错乱不清,记不得自己是在哪,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下意识地去摸索沈辞在哪里,他听到沈辞在咳嗽,赶忙半睁着眼去看,眼前突然现出一团血红,他伸手一摸,满手粘稠。
谢如琢不知突然哪来的力气,扑过去按着沈辞的肩膀去捂他胸腔上的伤口,扒开衣服看了眼,应当是一道箭伤,离跳动的心脏只有一寸多,沈辞简单处理过,但早已再次裂开。
“清璩,你、你别哭……”沈辞愣怔地看着谢如琢霎时间就泪流满面,泪水还在越涌越多,淌了满脸,“我没事……”
谢如琢却什么也听不见了,神志也愈发地错乱混沌,脑子里有许多画面时闪时灭,撕扯着最后一丝清醒,他记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前世的某一天,还是重生后的某一天,眼前只有那一团鲜红如血花一般不断绽开,铺满了每一寸目光。
“是、是不是很疼?”谢如琢慌乱地抹伤口上渗出的血,一双手沾满了血,从指缝间滴答落下,嗓音嘶哑得有些可怕,像某种禽鸟绝望的悲鸣,“你是不是、是不是快死了?你是不是要丢下我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以后我都听你的……”他哭得肝肠寸断,泪水冲刷过眼睑上的伤口,又有血跟着流出来,苍白的脸上血泪纵横,有些可怖,“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沈辞终于明白了谢如琢在说什么,顿时心口像被什么钝器敲了一下,疼得直颤,眼眶微红,紧紧搂过谢如琢,急切说道:“清璩,我不疼,箭上没有毒,我也不会死。”
谢如琢还在失态地哭着,在他怀里去摸流血的伤口,确认血是鲜红色的,没有发黑,伤口也是正常的箭伤,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箭上没有毒,沈辞不会死”,又去努力地分辨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神志不清的脑子越想越乱,所有思绪都陷在一团浆糊里无法收拾。
情绪的失控和一场大哭把他仅剩的力气又耗空了,可他还是一只手固执地抓着沈辞的衣襟,另一只手颤抖地去摸那道刺目的伤口,仰起狼狈的一张脸,声音沙哑:“那以前呢?以前这里中的那一箭疼吗?”他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眼泪再次簌簌而落,“你都没有告诉我疼不疼……你就走了……再也不要我了……”
虽然沈辞知道现在的谢如琢是因昏沉不清而记忆错乱,但听到这样的质问他又怎能不心痛如绞,抑不住也落下泪来,揽住身体绵软往下倒的谢如琢,低声道:“那一箭也不疼,都过去了,我已经没事了。清璩,你看我又好生地在你面前了,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谢如琢在昏迷前似乎终于忆起了现在的时间,眼里掠过一霎的亮光,但因极度虚弱而没有明白沈辞的话意味着什么,而他自己前面又说了些什么,只是依恋地倒在他怀里,轻声喃喃道:“那你不要再走了……我很想你……”
想了你二十年才又等到你,你不可以……再离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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