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倒是难得一筹莫展,闻言还有些感怀地叹了口气,道:“昔年国子监祭酒俱是天下学子文人追崇的鸿儒,不仅在朝中已有建树,更是在学问上登峰造极,堪为学子楷模,写的文章为众人争相传阅。但这几年大虞没有再出过一个这样的人,一来是朝中局势紧张,派系混斗,文官甚少有人还能钻研学问,二来天下不安定,各地书院不少都关了门,学子们很多也无心读书,更想着如何在乱世中活下去。这几年几乎没有再出过能闻名天下的诗词文章,文坛寂静已久,没有能挑大梁的人在。”
这倒是事实,前朝有诗词文章层出不穷,文坛繁荣的时期多是在盛世安平之时,朝中也总体安定,大虞近几年内忧外患不断,先帝在时各派混斗,谁还有心思去搞学问,能活下来都谢天谢地了,科考每年招录的士子也越来越少,各地书院因各种天灾人祸消失了一大批,因而谢如琢明白杜若的感怀,这确实是很唏嘘的事,文人的命运其实也是和家国连在一起的,国兴则文兴,国衰则文衰。
“那依先生看,现在朝中谁在学子文人心里还有比较高的声望和地位?”谢如琢又问道。
杜若摇摇头,道:“早年朝中倒是有几位大人有些声望,有君子之名,颇受文人们追崇,但大多仕途都不太顺,坪都还未陷落时就已被大家淡忘了,剩下的也有几个,但都已身居高位,不可能再去做国子监祭酒,这有些太辱没了。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合适去做国子监祭酒的,都得是入朝有些年头的官员,至少是与臣同时入朝的,但这些人里没有人能有那样的声望和地位。”
这也是事实,说起来孙秉德还有现在内阁的几个人都曾是文坛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在学子文人之中也颇有盛名,但他们已是阁臣,让阁臣去做国子监祭酒,说出去也是有些啼笑皆非,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五品到四品之间是不上不下的位置,如杜若所说,大多是入朝有了些年头,但又还没爬到高位的,除了杜若,其他的年纪都在三四十岁左右,谢如琢绞尽脑汁也真没想出一个在文坛上有名号的。
没有想到大虞的文坛已经随着国运一起没落到了这种地步,三四十岁正是盛年,从前大虞还兴盛之时,无数文坛上有名的人物都在这个年纪被天下人记住,在官场上意气风发的同时,也写出了他们一生中最好的诗词文章,流芳百世,可现在,放眼看去,空无一人,也再难看到那些好诗好文。
“唉,挑来挑去其实朝中也只有先生最合适嘛。”谢如琢撇嘴道,“孙秉德还说你太年轻,不想让你去,那他倒是给朕提个别的人出来啊。”
杜若忙道:“元翁说得也没错,臣确实太年轻了……”
“那是因为先生登科时还未及冠,大虞有几个这年纪登科的?”谢如琢摆摆手打断他,“不过朕还真不想让先生去国子监呢,去国子监总不可能待个几个月就能走,至少也要做个一两年,这地方和兵部相比,朕觉得先生还是在兵部最合适。”
杜若沉默片刻,道:“如果陛下需要臣去,臣愿意去。”
每一个从翰林院出来的官员,尤其是庶吉士出身,谁不想进六部,慢慢往上走,最后顺理成章入阁,当初谢如琢安排杜若入六部也是这么想的,在卫所改制时即使给杜若降半品也要把他塞进六部,因为只有入了六部才能走接下来的路,如今杜若好不容易在兵部站稳了脚跟,要把人调去国子监这么个游离于六部之外,名声比权力更好看的位置,他是十万个不愿意,还有种前功尽弃的丧气。
杜若一离开兵部,六部中就没有了自己最信任的人,兵部又是现在最重要的地方,没个自己人怎么办?
谢如琢越想越烦躁,眉头不自觉就紧紧皱起,眼中都有了冷意。
杜若自然猜到了他在忧虑什么,略作思量,道:“陛下若是担心臣离开兵部会于局势不利,其实臣倒觉得陛下不必过多忧虑。元翁的新政给陛下帮了大忙,不管以后是否有不可避免的弊端,至少在短时间内新政会很有用,而且元翁也会尽力把新政推行得有模有样,六部在两三年内应当都会因为新政而不敢起什么大风浪,何况六部中也有不少臣熟悉的官员,陛下也可以多接触他们。”
“卫所改制最难的部分已经都做完了,因为最难下手的就是绥坊,我们已经办妥了,日后收回其他布政使司,陛下让别人去也不会出什么差错。元翁若要卫所势力,最想要的不过是绥坊和池州,当初他想在衡川下手也只是因为如今大虞只有绥坊和衡川,等战事一路顺遂,大虞得以重整山河,他就不会再打其他地方的主意,因为他要来也无法收在手里,离京城太远又不如绥坊意义重大,没有任何用处。兵部其他事务中目前多与战事相关,陛下已经打算让沈将军提督三大营,兵部也没办法过多插手什么了。”
谢如琢因心烦意乱,下意识去想的是事情的表面,而杜若显然想得更深更长远,此番听下来,他倒是颇有豁然开朗之意,虽然知道杜若有安慰自己的意思在,但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杜若哪里说得不对,那点烦躁瞬间又烟消云散了,眉峰平滑下来,眼底的冰霜之气也消逝,有了点点笑意。
心情一好,脑子也转得快了不少,所以人还是要心情好点,不然影响思考的速度,谢如琢立马想到,其实现在内阁中的于梁浅在很多年前也当过国子祭酒,也是从六部调去国子监,两年后京察得以从从四品升到正三品,而朝中最符合这个品级的是六部侍郎,于是于梁浅又回到了六部,还做了侍郎。
再仔细想想,先帝之前,大虞还能数出其他几个这样的例子,离开六部确实有坏处,但失利都是暂时的,事实上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若是用得好,完全可以成为一个跳板。
六部的官员设置在五品和三品之间有个断层,不存在四品,但升迁甚少能有人一次升两品的,都得一步一步慢慢来,因而很多人一辈子都只能在六部做到五品,无法再往上走一步,三品就是侍郎,这个品级在大虞没有前朝三省设置的情况下,在文官中已很接近顶峰,六部共有十二个侍郎,而侍郎其实就有了入阁的资格,内阁七人不全是六部尚书,现在就有两个是侍郎。
谢如琢不仅不烦躁了,还觉得自己之前真是蠢极,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不用起来怎么行,杜若要走到侍郎的位置不知还要多少年,但若是去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过渡个一两年,再回六部就是顺理成章成为侍郎。
于是杜若眼睁睁看着谢如琢掩住狂喜的神采,勉力平静,但说出的每个字都觉得他在笑:“先生尽管去国子监吧,朕觉得甚好。”
杜若有点无奈,其实他前面只是想安慰一下谢如琢事情没那么糟糕,谁知效果太好,谢如琢都快高兴昏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突然发现了一个好事,不要告诉孙秉德
老孙:你猜我投谁了(狗头)
小杜:是我吧是我吧,手拿万人迷剧本怪不好意思的(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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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投鼠忌器
与衡川几乎同时开战的还有宁崖, 但是朝中对宁崖的关注却远不如衡川,原因无他, 自去年吴显荣去了一次宁崖后,大家就意识到了衍王的军队只是“徒有其表”。
虽然这是一个不缺钱的主,宁崖也是他经营多年的老巢,要什么有什么,但整个大虞都找不出几个能征善战的武将,一个藩王又能有什么能人异士, 加上宁崖久居腹地,平常也少战乱,就算有百万雄兵也都是没上过战场的兵,只要朝廷能派一支稍微像样些的军队,想压制衍王并不算难。
前世谢如琢一直不肯与柳燕儿和解,也更不愿给吴显荣更多的好处让他去收拾衍王, 朝廷的军队只能应付一个实力强悍的许自慎, 权衡利弊后, 只能选择与衍王暂时结盟。
这一世谢如琢一开始想向衍王宣战,朝臣们很多都不同意,现在却是无人再提与衍王宣战不妥了, 大概还都觉得趁早收拾了衍王是一件妙事。
这次岳亭川带着吴显荣的溪山军前去, 照样一路稳当,未有败绩,朝中自然是安心不已, 做好了得胜而归的准备, 但和大虞君臣的欢欣雀跃相比,衍王本人显然是阴云笼罩,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
八月下旬时, 岳亭川已率军连破四州,整个宁崖中部到北部已基本不在衍王的掌控范围内,岳亭川正准备从中部继续南下。
先帝其实是熹宗的堂弟,熹宗朝时历阉党之祸,朝堂乌烟瘴气,宫中子嗣也大多被戕害,未有皇子留下,阉党之祸平定后,文官们从藩王中选了看上去最安分守己的谢塘做皇帝,谢塘登基后,他的几个弟弟都得以晋封亲王,去封地就藩,衍王谢埴就是其中之一。
衍王府在宁崖云天府辰州,但此时云天府已失了一半,辰州虽还没被岳亭川占了,但已是首当其冲的岌岌可危之地,在幕僚的催促下,衍王已在五日前离开云天府,往西南撤退。
西南方的端州有一处他的私宅,谢埴眼神阴鸷,听完了前线最新的战报,纵使已尽力平复了心绪,还是没忍住怒火,挥袖扫开了桌上的杯盏,瓷片碎裂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屋中人都起身劝慰,口称“王爷息怒”,谢埴咬了咬牙,道:“我这个侄子真看得起我,这次把神机营都派过来了。”
去年与吴显荣一战,他们输在战场经验不足,与久经沙场的北疆骑兵遇上几乎没有胜算,吴显荣也算是老将了,打得不慌不忙,却处处精巧,这回换了岳亭川,和吴显荣相比,在战术上倒是能稍稍让人喘口气,本以为可以有转机,没想到岳亭川带了神机营,火.药一炸,比去年的伤亡还惨烈。
大虞在神机营没落,又收回了北疆的火器供应后,大虞境内配备火器的军队都寥寥无几,火药不难拿到,但需要的是火器的图纸和会造火器的人,而这些只有朝廷手上有,不可能会流传出去,各地藩王更是无可能碰到火器。
谢埴得知神机营出马后就预料到了此战的结局,这是太.祖皇帝最得意的作品,连北狄骑兵都怕得要死,今世的大虞只要能重建神机营就有希望重回旧年的光辉,只是苦于没有财力支撑罢了。
说到这个,谢埴又冷声道:“谢如琢哪里来得钱?神机营有多烧钱他不会不知道,不是听说国库连翻修宫殿的钱都没有,他支撑得起神机营的消耗?”
一个幕僚取出一封信来,道:“王爷,之前我们不是去绥坊探过吗?若不出所料,皇帝应当是跟北狄人借的钱。”
另一个幕僚沉思片刻,道:“神机营的消耗应该也快到头了,这几日岳亭川已经很少用神机营了,说明大虞现在的财力也没办法长期支撑神机营的消耗,前期岳亭川那么急着用神机营,不过是想快刀斩乱麻,趁着神机营供应充足,先猛攻,之后还是要用回骑兵。”
谢埴冷笑一声,道:“可是他快刀斩乱麻确实斩断了,事已至此,他就算用回骑兵也不会吃亏,何况他前期没怎么用骑兵,这些骑兵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你们又不是没见识过溪山军的战力,还有什么好说的?”
几个幕僚沉默了会,见谢埴疲惫地闭上眼像在小憩,几人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似在商议对策。
谢埴在去年朝廷向宁崖宣战以前,从未想过有今天的局面。
当初坪都陷落,各地藩王自立的不止他一个,但势力最强的却非他莫属,其他的有两个已被许自慎杀了,还有一个躲在岭南,山高水恶,许自慎暂时没兴趣去理会,也许每一个自立的藩王都和他一样在心里想,许自慎可以造反,为什么他们不能?而且许自慎是外姓,再冠冕堂皇还是造反,但他姓谢,是惠宗的亲弟弟,若有一天能入主坪都,当初的自立完全可以解释为是以皇室子弟之名重振大虞,平定河山。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先和许自慎结盟,一起对付龟缩在北疆的朝廷,但给许自慎送了封去却是石沉大海,许自慎理都没有理他。
于是幕僚提议也可以先和朝廷结盟,以匡扶朝廷之名对付许自慎,捞个功臣之名,他们再在宁崖趁机壮大实力,徐徐图之。
谢埴想了一晚上,觉得此计妙极,谢如琢此时最恨的定然是许自慎,都城陷落的耻辱和仇恨朝廷必须要报复回来,而且越早越好,他若是提出要合作,谢如琢八成会答应,借助他的兵马一同对付许自慎,而他到时候就一边做着好人帮谢如琢一把,博个功臣美名,先得人心,再一边厉兵秣马,培植势力,让谢如琢不敢动他。
只要来日大虞一雪前耻,重回坪都,他就是人人称颂的功臣贤王,而且他也姓谢,是皇帝的亲叔叔,皇帝到时候想要卸磨杀驴也要掂量掂量划不划算,会不会选择在最需要重聚人心的时候被天下人唾骂。
这是一步堪称完美的棋,谢埴几乎是迫不及待就答应了与谢如琢合作。
幕僚提议先和朝廷最忌惮的裴元恺做个交易,向朝廷示威,等着朝廷三顾茅庐地来求他们合作。
计划想得很圆满,做得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他们用地下的路子给了裴元恺一批粮草兵器,又送给裴元恺不少真金白银,换来了一次入绥坊刺杀示威的机会。
明明一切都该是顺理成章的,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谢如琢毫无犹豫,一回京就与他们宣战了。
他们想了很久这个问题,却都没有想通,幕僚最后也只是一声叹息,告诉他,谢如琢是个大胆的皇帝。
如今看来,谢如琢的大胆是因为他确实敢这么做。
谢如琢也是做了无数个交易才换来的稳固,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却都牢牢被握在他手里,双手似能轻而易举理清烦乱如麻的千丝万缕,即使是用一次次退让去交换,可最后他能得到的好处永远是最多的,他就是有本事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最优解。
这是一个过于可怕的对手,像能提前看清所有事的走向与结局的先知,谁与他交锋都注定是心惊胆战的。
谢埴甚至曾想过要不要就此放弃,但马上还是打消了念头。
大虞对藩王素来是警惕的,就像对武将一样,对藩王之权削了又削,到了先帝时,其实各地藩王已经什么权力都没有了,除了能顶着皇家之名在当地锦衣玉食地过活,再无其他,在朝廷眼里,大概恨不得藩王都是没有脑子、自甘堕落的废物。
皇位只有一个,也只有一个人能坐上,剩下的人都要成为这样的“废物”,每一个皇帝登基后,都有人是不甘心的,同是皇室血脉,曾经都离权力巅峰只有一步之遥,凭什么只有那个人可以坐上龙椅?
江山残破,是谢塘的责任,你看,这就是大家千挑万选出来的好皇帝,把祖宗的基业毁于旦夕,他难道不比谢塘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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