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还记得她还那么小,看奶奶出去办事儿没有办成回来偷偷哭鼻子的时候,她就自己去踩着小板凳在大炒勺前做饭,刚开始不会生活,小脸灰花的,呛得鼻涕眼泪一把,奶奶心疼她,不让她做了,可是晓晓却抱着奶奶,小大人一样:“没事儿,奶奶你别哭,等我长大了,我会保护你和妈妈。””
“在孤儿院的孩子们都是被我们保护着的,很少有孩子,那么小就想要反哺。”
“小时候,我们不知道她是哪天出生的,就把捡到她那天算作是生日,六岁生日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她看见别的小孩玩魔方,那种闪光的,她直勾勾的看着也不敢要,我说要买给她,她说什么也不肯,非要把钱给有哮喘的弟弟买药。”
“她就是那种典型的付出型人格,可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没有自卑的心里,她们是从小就被人抛弃的。所以晓晓长大后跟我和奶奶信誓旦旦的说,她是个单身主义者,这辈子都不找谁了,我和她奶奶听着心里难受。”
“哪儿有人生来寂寞的,她肯定是觉得自己身后有我们两个老人,孩子们又一大堆,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添负担,更怕别人会对我们不好,让我们受气,同样,她又隐隐的自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爱情。”
“还好遇到你,让她有了爱的勇气,阿姨知道,她可能还是有很多事儿放在心里不肯说,但是怡怡,你们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时间还久,阿姨相信,慢慢的,你会将她的心结解开治愈的。”
……
大小姐的手紧紧的握着手机,许许多多的情绪往上翻滚。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晓晓的笑容,她知道她出生坎坷,知道她经历了许许多多同龄人没有经历的。
可当真正的听到,心还是疼的几乎要溢血。
“她……睡觉的时候总是从头裹到尾……”既然已经打了电话,大小姐今天索性就都问清楚了。
苏秋云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提到了什么让她难受的话题,过了许久,在秦怡以为她不会说的时候,她轻声说:“她十二岁那年夏天睡觉的时候,村子里有一个姓刘的单身汉,喝了酒从后面的墙爬了进来,他强奸了隔壁因为生病输液单独隔离的孩子……那是晓晓当时最好的朋友兰儿……”
大小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
即使许多年过去了,苏秋云的还是克制不住的恨,眼泪直往下落:“我们报警了,警方把他带走了,他受到了法律的惩罚……可是兰儿从那之后精神有些恍惚,无法走出来……”
“我和她奶奶还有护工那段时间轮流看着她,后来,兰儿好了一些,能正常生活,又有了笑容,孤儿院本来人手就不够,看她恢复了,我们也就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那时候孩子们放学总是去检点瓶子,做点小手工活去卖,兰儿攒了一笔钱,她人生的最后一天,带着晓晓去买了好多好吃的,把她想要的发光的魔方也买给了她,后来她说要想去楼上放风筝……”
兰儿真的张开双臂,从十六层纵身一跃,将自己化为了风筝。
她留在生命中的最后的话是对晓晓的:“晓晓,我太累了,你要带着我那份幸福的活下去。”
“保护好自己。”
“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请别让我生来受苦。”
“求求了。”
……
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自己面前跳了下去。
还是个孩子的晓晓都吓傻了,她一日一日的哭,许久都走不出来,一直捏着那个魔方。
她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看好兰儿,又埋怨自己,为什么反应那么慢,没有拉住她,而兰儿死前留下的话更是一遍一遍在她的梦里重复。
孤儿院的人来来往往,走了又来,来了又走。
随着岁月的流逝,许多人都忘了兰儿的事儿,后来的孩子们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生来渺小,死后也不被谁记住。
晓晓十八岁的时候,那个强奸犯刑满出狱了,他甚至还张扬的在家里宴请了好友……这事儿传的沸沸扬扬,村子里的人都生气,可也只是生气……谁会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冤魂去得罪活着的人……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晓晓气不过去了,她用铁锹把对方的脚给砸骨折了。
那一天,她像是发泄了心里的怨气一样哭的很凶,苏秋云和奶奶赶到派出所的时候都吓坏了。
可法律就是这样,法不容情。
伤就在眼前,对方咬着不放,狮子大开口,晓晓马上就要高考了,不能耽误。
苏秋云和奶奶颤颤巍巍的回去凑钱,想要和解的时候,她的父母先赶了过来。
穆军两手叉腰,皱着川字眉:“晓晓,你是不是疯了?你马上就要高考了不知道吗?”
苏奎看着晓晓身上的血,吓得直哆嗦,她不知道晓晓如此暴戾,甚至不敢抱她。
穆晓晓呆滞的抬头看了穆军一眼,这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这就是你念念不忘一有时间就往回跑的孤儿院?它到底给了你什么?它让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前途都不要了?你想要永远被人踩在脚下吗?”
……
那是苏秋云第一次跟人撕破脸,她和穆军在派出所就吵了起来,她歇斯底里容不得晓晓被欺负,同时也心痛不已,看他们的态度,她就知道晓晓回去后过的怎么样。
最后双方还是被民警拉开的,穆军要拿赔偿金,被苏秋云一口拒绝了。
雨下得很大,苏秋云抱着瑟瑟发抖的晓晓,不停的拍着她的背:“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妈把钱交了,没事儿了。”
晓晓的眼睛通红,她没有哭,死死的咬着唇,缩在苏秋云的怀里死死的扯着她的衣服,像是一个受伤的小兽。
后来……晓晓发了高烧,烧了三天三夜,吓坏了妈妈和奶奶她们,急的心火都起来了。
再后来……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晓晓没有再提这件事儿,大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出来的。
她考大学的时候,在选专业的时候,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心理学。
她依旧忘不了兰儿的惨痛。
逝者不可追。
如果可以,晓晓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努力,去挽回这样的惨剧。
这些年,她帮助很多人走出来,重拾对生活的信心。
只是医者不能自医。
她救好了很多人,自己心里那道疤痕却无人能医。
所以,她会雷打不动的无论多忙,早上都要起来跑步,她想要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肩膀保护亲人;
所以,她会反复嘱咐当时还在孤儿院的秋秋,睡觉的时候穿两条内裤;
所以,不想要被人再去诋毁养育她长大的孤儿院之家,晓晓曾想着一个人走完这一辈子。
所以,因为兰儿走之前的惨痛,只要意志力还在,她都会用被子从头到尾的遮住自己的全部,她想着遮住恐惧,遮住不安,遮住那永远无法磨灭的痛。
很多个过往,很多个所以,拼凑出了外人看来一天到晚都是笑容,阳光明媚的晓晓。
人们都说她成熟干练,却不知道她的过往有多么的淋漓。
她的笑容都给了别人,自己扛下了一切。
那是她的无人之处。
那是她的禁区。
第71章
晓晓那边上课并不轻松, 她这儿一共管六个孩子,都是年龄小一些的需要多加照顾的,没有办法, 张巧和李博都没有什么对孩子的经验,这种稍微棘手一点的都会交给她。
今天偏偏屋漏还逢连天雨,中午,晓晓出来的时候还晴空万里, 这时候就又开始阴雨绵绵。
山里的雨跟城市的不一样,凉意入骨,学校这边的房子本来就年久失修, 瓦片七零八落, 一下雨大家就遭殃了。
好在孩子们训练有素,一看下雨了,都不需要穆晓晓招呼,紧忙的从桌兜里拿盆的拿盆拿饭盒的拿饭盒, 接地上的雨。
晓晓看她们这么懂事儿熟练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她把大家都叫到讲台上面不漏雨的地方坐着去了,一边看着雨一边聊天。
“叮咚咚咚”随着雨声敲击着锅碗瓢盆, 穆晓晓把自己带来的外套给了一个年龄最小身体最弱的雯雯穿上了。
孩子们跟老师还不是很熟悉,多少都有点拘谨, 尤其是雯雯, 她穿着穆老师的衣服感觉香香的, 手缩在里面有些不自在。
她才八岁,但是经常下地里帮着家里干活, 家里就她和爷爷奶奶, 算是刚过温饱线,小手晒的黑黑的, 生怕把老师的衣服给弄脏。
穆晓晓笑呵呵的:“老师好久没有看见这么美的景色了。”
窗外重山层叠,远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犹如仙境。
以前在城市里忙忙碌碌的,这个时间,在晓晓的记忆里多是地铁公交,赶着去哪儿。
她这么一开口,其中一个年龄大一点的男孩忍不住问:“老师,城市里的孩子真的像是电视上说的那样吗?”
穆晓晓温和的看着他:“电视上怎么说?”
她以为孩子们说的是那种变形记里面的,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像是小皇帝一样,别说衣食无忧了,追求名牌,父母总是会把最好的给她们。
男孩笑的天真和向往:“我看她们的父母每天都把她们抱在怀里,走路什么的都在后面看着,去哪儿都不放心,放了学都来接,每天都陪着。”
穆晓晓怔了怔,旁边的一个孩子搓了搓胳膊上冻起的鸡皮疙瘩,“她们父母都不干活么?”
他已经有半年没有见到爸妈了,很是想念,但是也很理解,要不是爸妈在外面打工,他也上不了学。
对父母的爱,总是人心底最深的渴望。
穆晓晓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发:“你们要好好学习,父母们在外忙碌奔波,就是希望你们长大后才能走出大山,拥有自己的生活,不那么忙碌会有更多的时间陪着家人。”
有些现实就是这么残忍,她不忍心对孩子们说。
雯雯看着晓晓,声音小小的:“老师,你能给我们唱一首歌么?”
穆晓晓:……
孩子们在旁边起哄,“是啊,老师,你给我们唱一首歌吧,我们这里现在什么老师都有了,就是没有音乐老师。”
晓晓:……
孩子们确定要这样吗?
这才刚建立起的良好氛围啊。
这些孩子因为平时见外面的人比较少,特别怕生,这两天跟晓晓也不熟悉了,难得今天聊开了。
眼看着孩子们这么坚持,穆晓晓也不推辞了,她清了清嗓子,来了一首《采蘑菇的小姑娘》,““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清早光着小脚丫走……”
这首歌是她曾经唱给大小姐的,当时大小姐听得一脸笑容。
她总感觉可能自己其他歌不是特别拿手,但也许儿歌唱起来会别有一番滋味。
晓晓唱的很投入,没有因为她们是孩子而放水,深情的投入,一双眼看着远处的风景,只感觉自己就快要变成这山里的小蘑菇了。
最后,孩子们回应她的是鸦雀无声。
晓晓咳了一下:“怎么,不好听吗?”
她们的脸上,各个都像是刚喝了一瓶醋一样的酸爽的表情,最大的那个男孩小心翼翼的问:“老师,你这是改编版的么?”
旁边的女孩跟着说:“我知道,我姑姑跟我说过,现在儿歌都会改变,这叫什么版本?”她想了想,认真的说:“DJ混音版。”
“对对对,好时尚。”
大家一听立即集体鼓掌,好听,太好听了,跟他们以前听到的都不一样。
穆晓晓:……
大家这样架的她下不了台了,真是不好意思。
好在穆老师后台比较硬,她想了想,拿出手机给大小姐把电话拨了过去。
秦怡那边正看着雨出神,挂了苏秋云的电话之后,她心绪翻滚复杂,想着晓晓的种种,心疼的都没有办法用言语去形容。
她极力想要温暖她受伤的心,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接到晓晓的电话,大小姐深吸一口气,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喂。”
晓晓开心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小姐,能不能给我们唱一首歌啊?”
她的手放在唇边,对着孩子们做“嘘”的动作,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大眼睛充满渴望的看着穆晓晓。
晓晓压低声音:“我这边下雨了,孩子们都凑在一起了,给点面子啊。”
她可真怕大小姐来一句“滚”、“想死吗”震慑到孩子们。
大小姐沉默了一会儿,她睫毛眨了眨,淡淡的问:“穆晓晓,你知道我是谁吗?”
穆晓晓搓了搓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知道……”
她家大小是好多人见到都要弯腰恭敬的叫一声秦老师的歌坛大佬。
大小姐:“那你知道别人请我去唱歌,一首要多少钱吗?”
穆晓晓干干一笑:“哎呀,等我回家补偿你不行吗?”
钱没有,她可以其他方面补偿啊。
大小姐的唇角不自觉的上扬,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会开心。
她望着远处重叠的山峰,想着晓晓的样子,红唇轻启,轻声哼唱着。
——该不该搁下重重的壳
寻找到底哪里有蓝天
随着轻轻的风轻轻地飘
历经的伤都不感觉疼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等待阳光静静看着它的脸……
她唱了一首《蜗牛》,这首歌虽然并不是儿歌童谣,却更适合孩子们现在的境遇。
她们每个人都像是一只小小的蜗牛。
虽然年龄小小,身上已经有了不小的重担,可是只要她们坚持,只要她们努力,终究会拥有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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