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寝房的门扉再度打开,杨心素披散着及腰的青丝,来到护栏前,瞧了瞧已经离去了百丈余而变得愈加细小的身影,轻轻叹了叹,唇边自语:“能天天相见却得不到……。无砚舅舅你是身经百战过了吧?”
他低垂着头,眼里暗淡,月光盈盈,却好似照不进他眼眸。
黎明拂晓来得很快,阵阵微凉的风吹拂过枝叶,却吹不动卷在叶子里的露水,此间美好时辰,本是应该活动筋骨,但一个高大的身影只身来到静谧的打铁房,将图纸放在墙角的砖砌墩子上,用镇纸压住。
瞧了瞧图纸,记在了脑海里以后,朱炎风干脆地脱下衣衫,露出了上半森的壮实肌肉,然后抬起双手,活动十根指骨,唇边喃喃:“许多年没有打铁铸剑,不知道还行不行。”
没有工匠们陪伴,他一个人将一整个大麻袋的干柴火炭搬进打铁房,半蹲在地上,解开随身带来的包袱,露出一大块莹亮的铁石以及几个小块矿石,随即他一个人将干柴火炭倒入熔铁炉,点燃了熊火,用一只大铁钳夹住铁石,送入火中熔化,只在铁石熔成热饼、犹如日轮的刹那,钳取出来,放置打铁板上,另一只手握紧千斤锤,一下一下地捶打。
打铁的声响,自窗户传了出去,半个时辰都没有停下过一回,但窗户外却渐渐地停留了几个俏丽身影,几十双秀丽的眼睛皆欣喜地偷瞧着打铁房内的情形。
黄延也听闻了朱炎风在此打铁的事情,踏着清早的露水赶了过来,只刚靠近打铁房,见一片莺莺燕燕的身影占据了窗户外的空地,登时消去了半分欢喜,嗔目瞪之,手一挥,动用了风术中的龙形风,将前方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皆推了出去。
那些女子哀叫了一声,各自慢慢爬起来,未及照看自身伤势,抬眼瞧见一个冷煞身影逼近,迎上那一双犹如猛兽般冷彻骨头且杀气逼人的银灰眸子,吓得心肝儿发颤,忙不迭地跑开了、散去了,没有回头的倩影。
黄延安心了,唇角上扬,挂上了得逞的笑意,便潇洒地走到窗户前,透过镂空,瞧着房里那一个只专注打铁而对屋外的一切无动于衷的魁梧身影。
上下挥动的壮实的胳膊,宽阔壮实的凶堂与北部,皆密布着珍珠般的大颗汗珠,又顺着几理滑过凶口背脊与八块复几,落到长袴头的若隐若现的人鱼线,额角眉心溢出的汗珠又顺着脸颊聚集到下巴,自下巴凝成珍珠般的水滴,落到脚下,仿若刚离开浴池。
锤落定红铁饼,星火飞溅,汗珠亦飞溅,美不胜收,黄延眉飞瑟舞地瞧着,再度勾起了唇角,仿若时光倒逆,回到了久远以前一起在山中习武修道的时光。那时候,他亦是像现在这般,总是偷偷来到打铁房外偷瞧大师兄打铁。
朱炎风似乎一直没有发觉他立在窗户外窥探,途中只擦了擦脸上的汗,转过身喝了一杯水解解渴,又继续埋头捶打炽热的铁饼。
第15章
◎改了一个小设定◎
一个时辰捶打几百次,持续着捶打,到了午后,神兵的钢刃才开始成形。朱炎风微微勾起唇角,露出自信的微笑,举起千斤锤,即使胳膊到这个时候有些累了,仍旧一鼓作气捶打到底。
大功告成只在那一瞬间,形状与尺寸皆与图纸上所描绘的样子没有任何出入,朱炎风从水缸里舀起一大瓢清水,浇灌在炽热的钢刃上,浓雾霎时向天井飞腾,消退了炽热,令钢刃从此变得冰冷。
忍不住举起这把刚诞生的刃,瞧一瞧它的雪银色泽,模糊的人影映在了刃上,还须细细打磨表面,用磨石开锋,才能像水镜那般映出清晰的人影轮廓。
只在这样向着窗户瞧这把刃时,眼光忽然捕捉到了立在窗户外的身影,脸庞亦也在窗户的镂空中呈现了半分。四目相视,彼此愣了片刻,不等朱炎风反应过来,窗外的人影已然慌慌张张地逃了去。
朱炎风放下手中的刃,急忙冲了出去,冲到门外,已然来迟,扑了个空,那一道俊俏的身影在他的眼界里远去了,即使想要去追也恐怕是追不上。
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冲那一道身影喊道:“延儿!”
黄延动用凌波般的轻功逃跑,跑得极快,听闻身后的远音却没有停步回首,一会儿便逃到了一座八角纳凉亭,这才肯缓下步伐停下来,背部倚靠柱子缓一缓呼吸,回头瞧了瞧打铁房的方向,唇角再度挂上欣喜的笑意。
正午没有食过半点东西,再加上方才施展轻功逃跑,饥肠辘辘在此刻更为明显。黄延不愿耽搁太久,即刻离开水淩筑,返回金陵阁,打算差遣手下跑一趟膳房。
刚进入金陵阁,穿过院子,他就远远地见到岑小五站在正屋门前的廊子里、扶着压在头顶上的几刀厚的文书。而岑小五的左侧立着樊子隐,右侧立着宣衡之,这两人交叉着胳膊在胸前,一副等得不耐烦的样子。
见到黄延回来,樊子隐与宣衡之立刻垂下胳膊,恭敬地弯腰,三人同时启唇:“恭迎大卿!汇报已经完成,请大卿过目!”
黄延只道:“本大卿很饿,先把东西放下,去膳房给本大卿拿好吃的回来。”
三个人跟随着他步入屋内,宣衡之问道:“大卿要吃什么?”
黄延在扶手椅上坐下,执起一支笔,沾了墨汁,又随手抓来一张空白文书纸,想到什么写什么,写满了一张纸,然后递了出去。
宣衡之接过,瞧了一瞧,不由道:“大卿要吃这么多?”
黄延淡淡道:“少啰嗦!还不快去!”
宣衡之不敢说太多令他不愉快的话,招呼了苗嘉护与巴慈就转身,三人一同离开了金陵阁,一边走一边觉得奇怪。
苗嘉护道:“大卿是去了哪里?早上写完考勤就不见了,刚回去就说肚子饿。”
巴慈接话:“也许是去修道,提炼提炼?”
宣衡之只道:“谁知道呢。”想了想,又道:“你们不觉得奇怪?我们跟了大卿也快十年了,东奔西跑,又熬夜写汇报,眼角纹都出来了好几条,但是大卿!还是几年前的那个大卿!皮肤水灵灵的,像十七八岁!”说着,脸上浮现半分嫉妒。
身旁两人也跟着一起暴露出嫉妒的神色,点头附和这番话。
只过了三盏茶,三人端着许多佳肴回到金陵阁,轻轻摆在黄延的桌案上,刚转过身活动指骨放轻松,窦清浅忽然凑到宣衡之耳边,低语一句话。
“大卿刚刚看完了我们写了一天一夜的汇报,一刹那就是一刀厚……”
宣衡之闻言,两只眼睛瞪成了铜铃般大,哑然无语,一旁偷听的几个人也瞪眼哑然。
怕这几位同僚兄弟不信,窦清浅趁黄延忙着享用佳肴没注意这边,便偷偷信手拿了一本册子,放低在兄弟面前,左手握住缝合处,右手微微卷起书页,拇指缓缓移动,每张书页如风般翻过,发出沙沙声,如此演示一回。
宣衡之惊讶着,低声道:“原来大卿之所以比我们清闲,道理在于此!”
众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陡然自身后传来一声饶有威严的声音:“嘁嘁喳喳什么,别以为本大卿听不见。”
众人立刻挺直腰板,惶恐着回头瞧了黄延一眼,只瞧见黄延低头享用佳肴,脸庞上似乎没有怒云,稍稍松了一口气。
黄延将筷子头竖直着撑着盘子,停下来,启唇:“你们似乎对本大卿不满?”
众人彼此相视了一眼,唯有苗嘉护率先解释:“大卿误会了。我们,我们只是好奇大卿的真正身份……”
话音刚落,黄延抬眼嗔目,银灰的眸子突然变得有如嗜血猛兽般冰冷无情,左手拿起那一把扇子,迅速打开,朝众人一扫,微微皱眉间,一股强劲的道气直扑众人面前,似是无形的强劲长鞭,将众人抽飞了出去。
众人背部重重地撞在墙垣与门楣上,随后又坠落地上,遍体疼痛,一时半会爬不起来。黄延的严厉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记得这个教训!不准再揣测和打探本大卿的来历!”
宣衡之咬了咬牙,自个儿扶住好似骨头融化般的作痛的肩头与后腰,缓缓站立起来,其他人也尾随着他缓缓立起身。面对着黄延,宣衡之第一个拱手:“遵命……”其他人亦尾随他拱手低头。
黄延轻轻哼了一声,放下嗔怒,折起扇子,离开了这间屋,桌子上只放着几刀厚的文书,以及几个装着碎骨头碎屑的盘子。
巴慈瞥了一眼黄延的桌案,对其他十九人说道:“我们要不要……收拾这几个盘子?如果大卿过来,发现没收拾好,可能又要教训我们……?”
众人又互相对望一眼,有任务在身的人都静静地挪开了步子,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忙碌,剩下几个没有任务的人立在原地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连忙走到桌案前,把盘子筷子碎骨头碎屑都一顿收拾了,又用抹布将桌案擦拭干净。
黄延步入耳房,坐在弥勒榻的边缘,忽然回忆起有关于当年暮丰社的种种过往,回忆起那些曾经作为自己的麾下听从命令无恶不作的各路高手的狰狞面容。
总舵被毁,一半高手被擒,另一半则很是识趣地逃命,无数分舵更是纷纷倒戈,普通弟子四散分离而去,从此混迹别处,世间已不存在暮丰社的旗号,而大正第七年之前,被擒拿的高手又逃出了大半,以此局势,若有人拿着掌门印玺重建暮丰社势力亦是轻而易举。
究竟是何人取走了自己来不及带走的印玺?此人或许已经悄悄重建了势力,以别的称号在对抗着大正朝廷,甚至是青鸾城?
黄延思考着这些,唇角不由自主地浮上一抹埋藏了许久的狡猾笑意。倘若查出这件连环奇案与取走印玺的人有关,他便要会一会这个人。
虽然朱炎风已然回到他身边,但他还是那般贪婪,并不愿永生就这般活在青鸾城。护法的位置,他早已失去,是他心头上最大的不快,而今他又失去了暮丰社,猛虎关在笼子里的滋味,嚼在舌根里犹如万年苦胆,苦得他牙根底恨恨。
他缓缓垂眸,只先沉静下来,坐等外边的风云变化,伺机而动。
夜里浓云翻滚,云层间响起震慑耳朵的雷鸣,无数鸣蝉竟也因此哑然,龙爪闪电一遍又一遍地抽掣天际,探入人间,欲撕裂万物,雷与电配合之间,巨大的银竹丝倾斜下来,霎时淹没万物。
雨中的一座楼宇,仍静静地燃着灯火,不畏风雨雷电。房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温婉而有些高傲:“想不到会下这么大的雨,你今晚只能在这里留宿了。”
房里,无砚依旧静坐着,抿着唇,垂眸瞧着杯底里的茶,一时半刻也没有回答。
苏梅儿亦坐在他的桌对面,单手轻轻托着下巴,煞有几分妖冶风韵,只又道:“那间宅子的主人,我亦不识得,听你刚才说的,我也很同情你。我一开始就说了,不保证能帮你找到那个阳先生。”
无砚抬眼,不说废话,只干脆道:“你还有没有别的途径,可以再帮我打探消息?”
苏梅儿用一根食指绕了绕胸前的发梢,津津有味地绕着玩,启唇却是认真答道:“淅雨台掌门刻意封锁这个人的消息,定然是有诡,兴许里头发生了什么刺激的事情,你要不要考虑进去瞧一瞧?”
无砚反问:“以雁归岛的名义拜访淅雨台,我倒是可以做到,但……我要以何种理由拜访淅雨台?”
苏梅儿想了一想,直言:“你不可以提到‘阳清名’这个名字。淅雨台定然会因为这个名字而警惕于你。”
无砚只问:“所以,我要怎样拜访淅雨台?”没有答案,令他有些沉闷,只把眼前这一杯茶当作美酒,仰面一饮而尽。
苏梅儿瞧得出他的心情,只告诉他:“拜访淅雨台,或者加入淅雨台,是你唯一能继续打探消息的办法。”
无砚幽幽道:“身为慕容世家的继承人,加入淅雨台……我爹会揍我,我爹揍完了我,还要轮到两位叔父和二姑母来揍我……”
苏梅儿可惜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呀。除非你能找到其他办法。”
无砚不愿再多说,给自己斟茶,喝了一杯茶,随后立起身,一声不吭地打开房门,迈步下楼,一去不回之势。
苏梅儿忙快步走到闺房门口,扶住门扉,叫道:“外面在下雨,你真这么回去?”
说完话却也不见传来任何回答,苏梅儿又快步走到护栏前,往外瞧了瞧,当即瞧见一个男子的身影淹没在了暴雨之中,而男子亦是不顾一切地往前迈步,丝毫不回头。
回到香语楼,无砚浑身湿漉,推开寝房的门扉,一边缓步走进房内,一边脱掉鞋袜与湿衣袍,来到寝榻前停步时,身上已没有遮盖的衣袍,微风自稍稍敞开的门口灌入房里,令他的每一片肌肤都感到凉爽。
他只是背对着门扉,打开手中半湿的小画卷,看着画纸上的男子画像,一语不发。
第16章
◎改了碎碎念啦◎
雨势稍稍变弱之时,回廊里,从一根大圆柱后边探出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穿着茛纱斗篷,在廊道里鬼鬼祟祟地移动,趁着宫中人皆在宫殿避雨,忙溜到苏仲明的书房,一阵胡乱翻找,找出几本书,瞧见不是正经书册的封面,忙藏在斗篷下,又溜出书房。
回到云蒸宫,把门扉紧紧闭合,扯下斗篷,胡乱抛到屏风顶端,便爬上弥勒榻,把偷来的书册皆放在茶几案上,李祯才舒了一口气,斟了杯茶,随手拿起一本书,仔细瞧封面,乃是绘者巧千岁所绘的很撩人的男风图,书名写着‘醉卧花间风流月’。
他又拿起另外一本书,封面上写着‘媚郎儿求缘记’,再拿起第三本,书名则是‘金银天下浪荡汉’,再拿起第四本和第五本,书名却分别是‘王的怜爱’与‘红尘渡劫’。
李祯再瞧书名旁边的著者名讳,只见皆是‘天香尘’这个名字,不禁轻启唇喃喃:“这几本书都是同一个人所写,父上好像很喜欢这个人写的书?”
抿了一口温茶以后,他先翻开这本‘金银天下浪荡汉’的扉页,从楔子的第一句话开始津津有味地看下去,只看了一半书页,便至此戒不了,忍不住自语:“写得如此动情有趣,作者一定是男风场上的高手了吧!”
托李祯的帮忙,韶乐郡王李旋答应让杨心素休假两天,而第一天的夜里正好下雨,杨心素坐在窗户前看雨,庆幸着因为休假而避免淋湿成狼狈模样。
过了一会儿,杨心素拿起银质手柄镜照了照自己的妆容,又照了照发髻,心下觉得很是满意,浮起了欢喜的微笑,差点就想以如此妆容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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