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霞急道:“师姐不走,我们岂能走。”
其他人闻声回头望,心情复杂。
这几日大家并肩作战,互助互利。危急时刻,连看起来柔弱的仙音女修都有胆魄留下,他们却要匆匆逃命?
不知谁先折返回头:“我也不走!”
原是与仙音门最不对付的花溪派掌门。
像一点火星点燃遍地火油,一言出口,众人只觉豪气满胸。
阎帮主道:“宋道友每天在阵中指点我们战技战法,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若在这里出事,我却逃出生天,来日必落下心魔。咱们散修喊不出师父二字,但今日与你同生死,共进退!”
“同生死、共进退!”无数道声音重重回荡。
各式法器彩光交织,众人神情坚毅。
宋潜机无奈摇头,你们这时候突然搞团结,合适吗?
但他被前世互相算计,今生无冤无仇的人围在中间,又生出一丝微妙的感慨和感动。
正要开口,忽又感觉到什么。
宋潜机回头,目光如电,穿过纷落冰屑,锁死一道女修的背影。
那背影瘦小而迅速,裹在幂篱中,极不起眼地脱队。
此时此刻,唯一一个向洞内深处去的,便是无相。
不用再找了。
宋潜机一剑挥出。
剑光如离弦之箭,眨眼掠过众人头顶。
第159章 何日再见
宋潜机的“找人灵珠”闪光时, 他的剑光已经发出。
剑光极快,快到众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
这到底是什么剑,若换了我应对, 绝躲不过这一剑。
闪念之间, 那女修回头, 眸中红光暴涨,挥袖竟打出一道红芒。
与剑光相击时,众人才看清那是颗暗红色玉珠。
剑光被打偏,只削下她一片袖袍, 她身法轻盈诡异, 借助余力反震,去势更快,眨眼不见踪迹。
蓼花惊道:“你不是白萼, 你是谁?!”
妙烟心中一震, 无限后怕涌出。
白萼恐怕已凶多吉少。她们整日相处,同门换了人, 竟毫无所觉。
她们戴着特制幂篱,这样就算有人发现妙烟为假,也不能轻易分辨出哪个是真妙烟。
这是望舒的安排和叮嘱:“局势难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你入秘境后,不可轻易暴露身份。若我起事不成,你就是最后的希望!”
这种隐匿之策, 反给贼人可乘之机, 混入仙音门的队伍中。
那暗红灵珠撞上洞顶, 轰然炸裂。
摇摇欲坠的冰洞经不住爆炸冲击, 似要坍塌。巨大冰石如暴雨砸下。
“退后!”宋潜机高喝,又一剑挥出,将厚重冰石击向洞口精魅。
其他人见状,一边疾退躲避落石,一边出手效仿。
冰石之间贴满各修士的防御法器和符箓,瞬间组成一堵冰墙。
精魅被冰墙阻挡在外,尖声嘶吼。它们锋利的长指甲快速开掘冰面,声音刺耳。
外出洞口堵死,只剩一条路可走。
“走!”宋潜机在前开路,发现子夜文殊不见了。一回头看见对方在断后,为了保护修为稍弱者,伤口再度崩开流血。
越往深处去,光线越暗,一片漆黑中,坠落的冰石越来越结实,夹杂一股森寒之气。
众修士狼狈躲避,忽脚下冰面开裂,一条冰砌的甬道显露眼前,似通向地底。
宋潜机高声道:“诸位若信我,便从此一路向下,可入血河谷地宫。”
精魅发狂、地动山摇固然可怕。但众人因配合默契无人伤亡,散修甚至有心情开玩笑:
“已经走到这里,别说这下面是地宫。就算是十八层地狱,也没法不信你了!”
众人奔入甬道,忽见前方一道白影闪过。
沐霞喊道:“又是那个扮成白萼的邪魔外道!她抢先进去了!”
她反应极快,这人先前藏在仙音门的队伍里,此言是为撇清干系,表明仙音门也是受害一方。
被喊作白萼的女修回头一笑,猛拍墙上机关。
一道刻满符文的冰门落下,似要将甬道关闭。
宋潜机一剑飞出。纤细的无影剑撑住沉重冰门,众人借此入内。
“跑?还跑?”眼看那人又要提速,宋潜机出手阔绰,一次打出三十张风符。
这符箓是他自制的,单张十分鸡肋,只像一道清风拂过修士衣摆。
此时密密麻麻地符箓如乱蝶纷飞,飓风气流将那道人影淹没其中,迅速飞出冰门,飞向宋潜机。
黑暗中纷杂脚步声、重重嘶吼声不断迫近。
精魅已经突破堵塞洞口的冰墙,那不知底细的“邪魔外道”眼看也要挣脱符箓。
子夜文殊正要出刀,却听宋潜机语气轻快的传音:“这件事我能自己解决,且已有万全之策。你带人快走,我没了顾忌反倒轻松。待秘境事了,我去青崖找你喝酒。”
子夜文殊回道:“你若骗人,你种的土豆永不开花。”
宋潜机一惊,这也太狠了,跟谁学的狠话,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却只能咬牙答应:“好!”
子夜文殊听他答应,对青崖众人道:“跟我走。”
宋潜机的无影剑被压得弯曲,发出不甘嗡鸣。
此剑虽是至宝,却是不折不扣的杀人剑,让它支撑天地、救人于水火,实在强剑所难。
宋潜机五指张开,抽剑在手,冰门再次降落。
他重生后第一次觉得,自己该有一柄真正趁手的本命剑。
局面紧张,但仍未超出掌控,看见子夜文殊远去的背影,宋潜机便觉安定。
可那个叫何云的女修却突然停步,攥紧他衣袖一角,双目通红地盯着他:
“我们可会再见?”
仿佛只要他说不会,她就不走了一般。
宋潜机心想,对普通修士来说,今日变故确实惊险,这姑娘刚才又被砸到后脑,此时难免吓得慌神。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有心再安慰几句,可落门不等人,宋潜机一道剑气斩断那截衣袖。
同时剑柄在何云肩头轻轻一击,将她推进门中。
妙烟只听见那人语气温和带笑,似是安慰。下一瞬肩上微痛,眼前刻满符文的冰门轰然落下。
她再看不见那人的身影,手中只剩一角残缺的黑色法袍。
聚散匆匆,生死茫茫。命运无常,如花月落云。
甬道幽深狭窄,妙烟失魂落魄握着残布,被同门左右挟着向前走,刚一张口,猛地吐出一口血。
“师姐!”沐霞惊呼,急忙取出丹药。
“堵塞心头的淤血而已,吐出来是好事。”妙烟抹去唇边血线,挺直脊背,再抬头时,脆弱、痛苦的神情从她脸上消失。
她目光扫过一众同门,重新变得坚定:“不用再轮流扮成我,你们也别再戴幂篱。”
众人大惊,不肯答应。
蓼花急道:“望舒师伯苦心安排,都是为了保护师姐,万一是那绛云和何青青胜了,必要想办法进秘境追杀师姐……”
妙烟打断:“师父那边,我自会交代。不论外面谁输谁赢,该来的躲不过,且让它来!”
……
宋潜机长舒一口气,提着剑转向被风符包裹的人影。
他来到冰洞后,有朋友有队友,受人拥戴,一路顺利地解决问题,如今又顺风顺水地拿下要杀的人。
他以为尘埃落定。
这局他赢了。
风符破碎,化为黄色纸屑,露出其中的人影。
“无相,你扮女修,扮得真像。”宋潜机笑道。
“怎么是扮?你再仔细看看。”那女修扯下幂篱,露出一张清丽的脸。
她乌发白裙,神情灵动,竟不慌张。
宋潜机皱眉。
这人语气动作、神态气质,无疑是个活脱脱的女修。
她咯咯地笑:“我本无相,自然可男可女。男女老少、高矮美丑皆是外相。你越想看清我‘本相’,就越被‘外相’迷惑。还敢看吗?”
宋潜机依然看着她:“世上还有此等功法,倒是我孤陋寡闻。是游魂夺舍、断肢再生,还是别的分身之法?”
上次杀无相,为了防备那人再生,他将骨灰都扬了。
按时间算,那个无相死时,这个无相已在冰洞中。
如果宋潜机杀人后立刻离开,就不会发现此人。
女无相道:“你是种树的。一棵树上折下一截枝条,种进土地,来年春风一吹,又长出一株新树,有何奇怪?”
宋潜机:“树确实不分男女美丑,折枝可新发,但树比人可爱得多。不管你用了什么逆天秘法,必定还有限制。你每被杀死一次,力量就会减弱几分。以前你能打伤冼剑尘,后来连我都能杀你。力量不够,才会用计谋。你这具分身潜藏至今,若不是今夜大家都不愿走,你也要跟着混进地宫了。”
“说得不错。可惜。”那女修叹气。
“可惜什么?”
“可惜你只猜对一半。”
宋潜机对上她眼神,眉头一跳。
“我若想进地宫,有许多条路可走,何必这么麻烦?”她幽幽道,“宋潜机,我还能让你再选一次。”
第160章 你死我活
“这条路, 真能通向地宫吗?万一是条死路,万一前面有陷阱……”甬道里响起嘟囔。
众人亮着法器前行。漫无边际的黑暗、深入骨髓的寒冷足以消磨信心,使人心浮气躁。
青崖有人忍不住道:“宋师兄若要害你, 你早死了一万次!”
“我可没怀疑宋兄弟的意思, 我是说如果咱们运气不好, 或者宋兄弟记错了路……”
“宋道友为了保护咱们生死未卜,你却说他的不是?”
子夜文殊在前方带队,闻声有些茫然。
走路便走路,他们为什么担心慌张, 似乎还要开始吵架了。
忽而一阵渺渺笛声飘来。众人被轻柔乐曲吸引,争执声渐渐停歇。
妙烟取出一颗鲛王珠,使其漂浮空中,照亮前路。
她开始吹奏《花月落云曲》, 笛音婉转, 似风吹花落。
不同于法器的温柔光彩照落,伴着清扬笛声, 有种安抚人心的奇特力量。
仙音门音修们觉得妙烟变得很奇怪, 她以前不喜欢吹笛,因为短笛不端庄, 更自矜身份,不会随便为人奏曲。
以前她们做事说话可以模仿妙烟仙子。妙烟完美得像标杆尺度, 永远不出格、不出错、不变化,如果连妙烟都变了, 许多人没了标尺,该何去何从。
她们心中升起忧虑不安, 却被乐曲声渐渐抚平, 只剩怅然。
众人静静前行, 直到一扇通体漆黑的厚重大门阻拦去路。
“地宫入口!”众人激动不已,期待地看着子夜文殊。
妙烟放下短笛,示意走神的同门跟紧她。
子夜文殊手中雪刃刀向前一送,猛然推开大门。
狂风席卷。妙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片刻后,她睁开眼,听见同门的惊叹声。
刹那之间,黑暗退潮,青草味的夜风裹挟水汽扑面而来。
妙烟仰头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觉得月光如此明亮,亮到刺眼。
绯红色溪水蜿蜒向前,溪畔芳草如茵。云絮浮在天上,流萤飞过野花。
众女修久困方寸之地,所见只有惨白冰面。骤然得见天高地阔,如何不心潮起伏:
“原来那入口是随即传送阵,不知其他人传去何处,匆忙分离,还未道别。”
“还有哪里能比这里好。可见妙烟师姐气运加身,我们跟着师姐,事事都能逢凶化吉……”
嬉笑热闹中,忽听一声冷笑:“我的运气似乎更好一点。”
这声音十分熟悉,瞬间嬉笑声静了。众人只见溪畔巨石后转出一道人影,不约而同心往下沉。
脚步声、衣裙翻飞声从四面围拢,似催命鼓点。
妙烟脸色骤白:“是你。”
她们一行经过冰洞地震,形容狼狈、白裙破损。
溪对岸那三十余人同样穿着仙音门的衣裙,然而妆容妥帖,周身灵气饱满,气度淡定。
“她们没死,难道望舒师伯已经……”沐霞说到一半,被妙烟用眼神制止。
小溪并不宽阔,溪水清浅,五六步可淌过。
溪畔两队女修各持法器对峙,一方双目通红,怒火中烧,一方神情冷漠,居高临下。
何青青站在最前方,身披月光。溪畔苇丛在她脚下随风招摇。
她美得像朵月下牡丹,却让清新温柔的夜风变得寒冷。
与身边人的悲愤、惶急不同,妙烟只问:“我师父如何了?”
何青青不开口,似不屑回答,瞥了眼身侧某位年轻女修。
那女修高声笑道:“望舒犯下谋逆大罪,已被关进莲花峰水牢,她的同党已尽数伏诛!妙烟仙子,你这些天藏在哪里,可真让人好找……”
“行了。”何青青打断她,淡淡道,“发信号让其他人不用找了,过来此地。”
“是!”那女修扬袖。一朵红色烟花飞出,砰然炸裂。
沐霞等人一片哗然,迅速调整阵型,将妙烟护在最中央。
蓼花急急传音道:“大家拿出所有爆破符、可以自爆的法器,同时打向何青青。”
妙烟摇头:“不。”
“师姐,时间紧迫,别再犹豫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师姐拿着仙音令,就是名正言顺的掌门继承人,早晚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何青青笑起来,似在欣赏她们的绝望和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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