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鬼打断他:“在后生面前,说这些作甚。”
“你我已是无用之身,难道你还忌讳死字?”
“我有什么忌讳,是这小子还没收过徒,我怕吓着他!”
他们说起琴仙,唯有冼剑尘一言不发,与夜访千渠时一般冷漠。
宋潜机苦笑,心想我虽然没收过徒,却先体会到当师父当爹的难处了。
“两位前辈,可还有什么心愿是晚辈能做到的?”他问。
棋鬼眼睛亮起来:“东洲纸牌和西洲麻将,你会哪个?”
宋潜机一怔:“都不会。”
书圣:“大牌九、小牌九玩得怎么样?”
“这个……我也不会。”
“双陆呢?”
“还是……不会。”
棋鬼痛心疾首:“宋潜机,你枉做千渠王!”
冼剑尘忽然开口:“不如来玩‘飞升棋’吧。”
宋潜机:“我没玩过。”
“非常简单!”棋鬼打开一个木盒,取出一张形似地图、花花绿绿的大纸、一个骰子、红橙黄绿四种颜色的棋子。
三人眼疾手快挑了棋,宋潜机被赶鸭子上架,拿着红棋发蒙。
棋鬼:“不用学,一上手就会。我先扔骰子。三,我走三格,运气不错,这一格我到了炼气三层!拿三百灵石奖励。”
他从木盒里摸出三张纸,每张上面写着一百。
书圣掷出了五。冼剑尘掷出了六,走得最远。
宋潜机有些明悟。
这张花花绿绿的图纸,就是一个修士的修炼生涯。
有的格子画着灵石、有的画着陷阱,只要走到上面,就可以选择是否囤积土地、挖灵石矿,也可能运气不好,走到漆黑的陷阱格,瞬间一贫如洗。
玩到后期,灵石多可以花钱飞涨修为,没钱只能按部就班掷骰子。
“若不作弊,这不就是赌运气吗。”宋潜机觉得好笑。
以他们对灵气变化的敏锐程度,一人掷骰子作弊,其他三人必能感知到。
“天运来时靠天运,天运不到就看策略。你看我走到这里,可以选拿五百灵石,或者让一个人退后三格。”棋鬼想也不想,“我就选冼剑尘!”
冼剑尘:“你有病啊!”
棋鬼:“我早就有病,你第一天知道啊!”
书圣:“我走四步,诶,这格写的什么?桌上每位棋手给我一百灵石哈哈!你们还愣着?给钱啊!”
小竹屋鸡飞狗跳,比过年热闹。
三人互相坑害,拖累地对方寸步难行,宋潜机老实地扔骰子、囤地、赚资源、修炼,后发先至,十轮过后就走完大半地图,眼看就要走到终局,功德圆满地“飞升”了。
冼剑尘跳脚:“这个骰子有问题。本尊居然不是运气最好的!不可能!”
此时宋潜机坐拥最多土地和财富,卖了地就可以大赚一笔,然后用这笔钱连走十步,直接飞升。
但他不卖地,钱也用来开荒。他的土地因此越来越多,钱也越来越多。
棋鬼无语:“你是怎么把飞升棋,玩成开荒棋的?”
书圣疯狂暗示:“你现在可以借钱给我,我飞升上界之后打工还你。”
剑神:“别听他胡说,这老家伙欺负你不懂,这个游戏最先飞升才是赢家!最后一个是输家!”
宋潜机却道:“借钱可以,拿地来换。”
他们继续玩下去,宋潜机助三人飞升,独自留下
——占据整张地图的土地!
冼剑尘庆祝胜利之后,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盘游戏三个飞升赢家,都要给唯一的输家打工还钱。
冼剑尘崩溃:“你要这么多地干什么?!”
宋潜机小声辩解:“……也不干什么,我就是忍不住。”
书圣嘿嘿笑两声,伸了个懒腰:“乘兴而来,尽兴而返。”
竹屋内没有点灯。夕阳最后的光芒消失,月亮悄悄爬上山头。
棋鬼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睛:“天黑啦。”
再辉煌盛大的落日终会沉入江河,天总是要黑的。
棋鬼敲了敲飞升棋的地图:“宋小子,我们都走了,你又拿了这么多地,这人间就交给你了。”
宋潜机忽然道:“既然选了我,不如你们替我杀几个人,将他们的气运和传承给我。”
“你疯了?”“不可能!”书圣、棋鬼异口同声道,神色震惊。
“我开玩笑的。”宋潜机笑起来。
冼剑尘略一思索,对宋潜机传音道:“你在秘境受无相挑拨,有了心结。为师这次带你见故人解开心结,还不谢谢为师?还不快给为师也端一碗水?”
端水大师宋潜机表面微笑,传音回道:“下辈子吧你。”
冼剑尘咬了咬牙:“天黑了,咱们该赶路了,别再磨磨蹭蹭!”
书圣对冼剑尘道:“路上别欺负我徒弟。”
棋鬼对宋潜机道:“天黑路滑,要打架让前辈先上。他要是打不过,你就赶紧跑。”
冼剑尘气得摔门而出。宋潜机辞别书圣、棋鬼。
等他走出竹屋,又听见屋内传来分秒必争的洗牌声。
“再见了。”宋潜机回头望了一眼。
又是来时的山路,骊英送他们离开。
夜幕渐落,星河明亮。
晚风轻拂花丛,暖香熏然。
骊英低着头:“宋师兄,你留在这里养伤吧。就算华微宗找上门,也不敢直接开战,我们可以拖延一二,我还有许多法子……”
宋潜机只是温和地看着她,她声音越来越低,直到说不下去。
骊英忽然哽咽:“我知道你一定要走。你在摘星台上写诗哄我开心,我很感谢你。现在想来,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我不如陈小姐敢闯,也不如何仙子敢拼,我好像有点没用。”
英雄帖的最后三个字,直到现在仍是修真界未解之谜。
你心里想什么、渴求什么,就能填上什么。千万人有千万种填法。
只有骊英藏着“种土豆”三字,谁也不告诉。
“你这辈子才刚开始,一时不顺意,再等一时便是。每朵花都有它的季节,不必与别人比较。骊仙子,你长大了,这世间的苦痛和欢乐,都要有你的一份。”宋潜机笑道,“而且,骊仙子是我见过,下棋最厉害的仙子,以后一定能赢过我。”
骊英吃了一惊:“你真这么想?”
“当然。”
骊英杏眼通红,泪珠挂在睫毛上,用力点头:“我会努力。”
“喂!走不走,到底走不走啊!我给你们点个花烛再摆几朵鲜花好不好啊?”冼剑尘高声叫嚷。
伤感气氛荡然无存。
骊英脸色一红,不再言语,脚步飞快。
……
两人刚离开禁飞的紫云山,宋潜机便驾起无影剑,载着冼剑尘向西行。
“如此灿烂星夜,你飞得这么快,岂不辜负美景良宵?”冼剑尘坐着晃荡双腿。
宋潜机没有回答。
他的话在紫云观说完了,现在一个字也懒得说。
夜幕越深,星辰越明亮,宋潜机的神色越凝重。
随他们一路向西,干净潮湿的空气逐渐变得干燥。滚滚沙尘混在风中,噼里啪啦地打在宋潜机撑起的灵气罩上。
西出紫云山八百里外,是一片沙漠。
因沙丘流动不息,形似奔河,人称流沙河。
宋潜机飞在这样一条河上,四野无人,耳畔只有风声呜咽,如鬼哭狼嚎。
“你飞不出去了。”冼剑尘忽然道,“省点力气吧。”
宋潜机抬头盯着星河,面沉如水:“闭嘴!”
他疾速御剑,背后衣衫已湿透。
凄厉的夜风中,忽然响起另一道声音:“你师父说得不错。”
这声音苍老低弱,却穿透狂风,清清楚楚地传进宋潜机耳朵里。
流沙河不见人影,无影剑前后左右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声音竟是从头顶星河传来的。
隔着漂浮的云朵,宋潜机看见漫天星辰颤了颤,下一刻急速放大、收拢、迫近。
好像整条星河向他砸来。
“赵老祖的星河幔,许久不见了。”冼剑尘从飞剑上站起来,大声打招呼。
宋潜机停下剑,看清了那些“星星”。
星辰悬在天壁之外,亮光处当然不是真的星星,而是赵老祖的本命法器。
这套法器由三百六十八颗陨星碎片组成,彼此之间被无形力量控制、连接。
从他们离开紫云观开始,这些“星星”便形成包围圈,一路跟着他们,到了流沙河。
“哎,又来。”宋潜机喃喃。
冼剑尘:“你为什么说‘又’,你又没见过。”
宋潜机心想,前世赵家祭出这套法器围剿他时,家族已然衰落,赵老祖已经被他熬死了。
操纵法器的人无法发挥出至宝的全部威力,被他杀出一条路。
而如今半步化神的老祖尚在,星河幔施展出来,真似一条辉煌星河!
那道苍老声音再次响起:“剑神还记得老朽。”
他只跟冼剑尘说话,并不理宋潜机,好像不将其放在眼里。
冼剑尘笑道:“好说好说,我们也是老相识了,你专程送我一趟太客气,让我快些过去便是。”
“冼剑尘!五十年前,我才突破半步化神,境界不稳,你便将我打成重伤!使我此生不能步入真正的化神境界。你断我仙路,绝我飞升大道,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在我手里!”
怒喝声阵阵回荡,无数颗“星子”一齐颤动。
一位身形瘦小、神色阴沉老者从上空徐徐降落,与他们相隔二十丈。
他踩在星河幔中最大、最明亮的“星辰”上。
冼剑尘连连摆手:“这事不能赖我!你那半步化神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再说,我要是早知今日,五十年前就将你一剑劈死啦!”
宋潜机听在耳中,庆幸自己不是赵老祖,否则会被这浑人活活气死。
他怒喝:“还废什么话,你的剑呢?”
话音未落,四周陨星碎片闪烁幽幽蓝火,急速向他打来。
无比阴冷的气息攀上宋潜机后背。
“现在是你的剑。”冼剑尘挥袖,一道电光闪过。
宋潜机扬手接剑,掌心像烧起一把火,顿生暖意。
这柄剑与无影剑正相反,剑身宽厚而沉重。
他一边操控无影剑飞驰,一边持剑抵挡。
却听冼剑尘道:“此剑名为春秋,跟了我一百年。春秋乃王者之剑,专杀宵小之徒、专克阴邪之器。当年为师就是用这柄剑,让这老匹夫永生困于半步化神!”
“唯有王者之心,方可驾驭王者之剑,你手持此剑,万不可急躁。”
这人说着,竟然负手不动,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赵老祖仰头大笑:“冼剑尘,你当年何等嚣张残暴,如今只能在徒弟身后躲躲藏藏!”
星河幔攻势愈发剧烈,宋潜机险象环生,没时间跟冼剑尘内斗,只能听他讲。
“春秋剑的剑诀,一共有六十八字,为师只说一遍,你需牢牢记住。首先,心意凝定……”
“你能不能说快些!”
宋潜机手持春秋剑,与强敌激斗,身后冼剑尘语速不紧不慢。
一急一缓,内外反常,剑诀一字字刻进他心里。
春秋剑发出一声低沉浑厚剑鸣,剑势越顺畅。
宋潜机将前世今生的剑道融会贯通,如天神降临。
星河幔真被斩开一条路。
冼剑尘笑道:“五十年后,你连我徒弟都拦不住,你这辈子还有什么活头!”
只听一声凄厉长啸,老者张口喷出一阵血雾。
星河幔染鲜血,爆发赤红光芒。
宋潜机躲闪不及,被一块碎片击中前胸,顷刻呕出一口黑血。
他只觉寒冷至极,唯有手中春秋剑散发热量。
冼剑尘袖手旁观,看他死死握着厚重的春秋剑,继续向西突围。
那柄春秋剑仿佛变成他右手的一部分,已被他的坚定意志驯服!
“你剩下七柄剑呢,还不拿出来!你等什么?”不知过去多久,无影剑剧烈摇晃,宋潜机灵气近乎枯竭。
“等雪。你看,起风了。”冼剑尘道。
“你脑子坏了?”
夏天如何下雪?流沙河如何下雪?
宋潜机只能继续奋战,忽然感觉脸上有丝丝凉意。
一片雨云飘来,悬在宋潜机头顶天空。
这片云比四面八方的星河幔更高,更大。
赵老祖脸色惨白:“不可能!”
没有雷电,狂风吹过阴云,雪就开始下。
流沙河百年间第一次落雪。
每一片雪花,都是一道符。
雪幕飞扬,从紫云山覆盖过来,形成通天彻地的巨大阵法。
强大的阵力与符力相合,充斥天地。
星河幔不受控制地颤抖。
幽蓝火焰被雪花浇灭,从天空坠落,留下道道青烟。
宋潜机沐浴薄雪,顿时神智清明。
他已经意识到什么,脸色比赵老祖更差。
“这场雪,便是他们来送你最后一程。”冼剑尘道。
宋潜机持剑而立,袖袍猎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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