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有人注定不能睡个好觉。
赵太极坐在赤水峰大殿中,神色凝重。
“半路杀出一个拿大刀的女修?”他冷冷道,“你们再说一遍。”
答话者冷汗涔涔:“的确是位女修,她本命法器是一柄金丝大环刀。刀路刚猛霸道,暴戾凶残。起码有金丹以上修为!”
殿中十余人,并非他赤水峰中弟子,而是赵氏本家调来的护卫。
借登闻大会之机,他们进入华微宗,听候赵太极差遣。
赵虞平侍立一旁,大着胆子道:“莫非是‘那个人’派了人来,暗中保护宋潜机?”
冼剑尘的人?
赵太极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但他很快否定了这种猜测。
冼剑尘离开华微宗后,没有门徒,没有朋友。
没人效忠他,他也不需要别人效忠。他能派谁保护宋潜机?
书圣有青崖书院,棋鬼有紫云观,琴仙有仙音门。
剑神他只有一柄剑。
他孤身来去,踪迹飘渺不定,就连他的剑,也很久不曾示于人前。
如果他真拿宋潜机当徒弟,把人带在身边,总比派人贴身保护更好。
既然不是冼剑尘,那又是谁?
赵太极在心中细细推算,仍没有头绪。
因为修真界有名的,刀法霸道的金丹修士,没有任何一个是女子。
摸不清对方底细。他除了愤怒,更感到一丝久违的恐惧。
他甚至想,如果时光倒流,不该在乾坤殿上出剑。
至少那必杀一剑,不该刺向宋潜机。
赵太极闭了闭眼:“如果这件事我们无法解决,我会报知家主。在此之前,先摸清楚,他身边真的只有一位金丹吗,还有没有其他厉害角色?”
赵虞平心中叫苦不迭,一位金丹已经够人受的,还敢再来?
宋潜机你这么大来头,为什么还来华微宗当外门弟子,一当就是三年?
当年被磋磨的毫无还手之力,现在不装了?
****
风过竹海,竹叶萧萧。
竹楼四面垂着白纱,月光透过飘飞的纱幔照进楼中,照在妙烟身上,将她影子斜斜拉长。
楼中百花盛放,比白日里的赏花会不遑多让。
她面前这盆银莲花,也比她带去赏花会的那盆更好。
这竟是一株并蒂银莲,花开两朵,百年难见。
今日楼上斗花,各家女修所展示,无一不是手里最珍奇的花草。
妙烟没有这样做。
她是仙音门弟子,除去弹琴谱曲要做满十分,其他事情类似花草、茶艺、弈棋等等,只用显出九分,不必事事出尽风头。
月光下,银莲每片花瓣闪烁微光,像无数颗细碎的星星落在水中。
——“你若喜欢,送你可好?”
——“不必了。”
妙烟一念及此,拿起修剪花枝的金色小剪刀,指尖微动。
“喀嚓”。
一朵花坠落水中。
并蒂莲只剩一朵,孤零零开放。
妙烟放下剪刀,转身回到桌案前,挑灯看琴。
无论每日出门做过什么,是否疲惫,回到住处她总要练琴。
她师父望舒仙子曾说,年轻一辈的音修中,数她最刻苦专注。
但妙烟喜欢弹琴,所以不觉得痛苦。
弹琴很美妙、很轻松、很解脱。所有不能说的话,不能动的念头,都可以借由琴声抒发。
她低头抚琴,直抒胸臆,一吐为快。
月照翠竹,望舒仙子随侍女穿过竹林小径。
望舒仙子今年一百二十岁,但修士驻容有术。
时光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她依旧美丽动人,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凤眼长眉,云鬓高堆。举手投足间,更有种年轻女修没有的威仪气派。
像她这样地位的强者,人们已不会过多关注她容貌如何。
望舒仙子的修行已到瓶颈,晋升化神差点机缘。
但她生平最得意的两件事,第一是拜琴仙为师,第二是收妙烟为徒。
当她走到竹楼外,便听见泠泠琴声,如行云流水,清泉击石。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想来妙烟心情不太好,但依然弹得很好。
她抬手示意,侍女便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望舒收敛气息,独自登楼,静静听妙烟弹完一曲,才慈爱地开口唤道:
“烟儿。”
妙烟闻声一惊,起身快步迎上,惊喜不已:
“师父,您来啦!”
望舒仙子眉头一皱:“你笑多了!”
她语气严厉,目光冰冷。
妙烟脚步停下,笑容一僵,扬起的唇角稍收。
望舒仙子绕着妙烟走过一圈,上下打量:“这才对。”
她满意之后,眉眼含笑,令人如沐春风:
“为师第一次见到你,也是在这华微宗的竹楼,你还是个小姑娘,瘦的像只野猴子。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妙烟微笑垂眸:“是,师父。”
妙烟不能大笑,否则破坏飘然如仙的意境,失去清丽出尘的气质。
她也能不笑。因为她面相并不甜美,反而嘴角天然下垂,一旦失去笑容,便显得脸颊消瘦,骨相突出,加上她身材高挑清瘦,整体有种清苦倔强之感。
世上不存在完美的东西,只存在完美的假象。
凡是都有代价。
“我这次来,是陪你师祖和你师伯一起来的。”望舒仙子轻轻拉过她的手,与她一同坐下说话,亲热随和地像对待女儿。
妙烟有些惊讶:“师祖他老人家,亲自来了?弟子明日去拜访?”
“不必,琴试当日,自会见到。”望舒仙子笑容淡了些:“你师伯这次出关后,也想收个徒弟,便来琴试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苗子,你师祖是陪她一起来的。”
妙烟的师祖便是琴仙。
琴仙收过两位亲传弟子,所以望舒仙子还有一位师姐。算辈分,便是妙烟的师伯。
但这两位徒弟性格不合,关系冷淡。
随琴仙年岁愈大,渐少过问仙音门诸事,两人愈发剑拔弩张。
仙音门内部也分为两派。
妙烟知道,师父一直相信得到琴仙的传承,便是自身晋升化神的机缘。
这次师祖亲自陪同师伯来收徒,显得偏爱师伯,师父一定不高兴。
“为师先前让你准备一首曲子,琴试结束后弹奏,你准备好了吗?”望舒仙子问。
“弟子尽力。”妙烟谨慎道。
“不是尽力。”望舒仙子紧紧盯着她,“要尽全力、尽全力!”
无论什么样的场合,只要妙烟弹过琴,人们只会记得妙烟,对其他弹奏者毫无印象。
米粒微光,岂能与明珠争辉?
望舒心想,到了琴试,人人被妙烟压过一头,师姐你还能收得什么徒弟?
“弟子必当竭尽全力。”
望舒仙子道:“我师姐如果有了亲传弟子,按师门传统,她弟子将是你们这一辈中的大弟子。你以后见了那人,就算她修为比你低,年龄比你小,你也要叫一声‘大师姐’。”
妙烟恍然明悟,毕竟她最擅长揣摩师父的心意。
于是她说:“我不需要大师姐。”
望舒仙子欣慰地点头:“仙音门只能有一个妙烟,修真界也只能有一个妙烟。好了,你准备了什么曲子,快给为师弹一首吧。”
第41章 误人子弟
朝阳刚跃出山岭, 宋潜机已经睡到自然醒,在地里忙碌了。
睡好睡饱,日出而作。
菜叶尖沾着的晶莹露珠, 反射第一缕晨曦,闪闪发亮。满园花草随微风摇曳,为他打气鼓劲。
仅浇水一项, 宋潜机自制了浇水瓢、洒水壶、喷水壶等等。
不同作物告诉他不同的消息, 有的需要浇透根系, 有的只给叶片洒水,有的不必每日浇灌。
紫瓣黄蕊的土豆花已经被他摘下,只剩亭亭的翠叶。
亮金色的黄瓜花依旧自由自在、热烈奔放的开。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 就结一个黄瓜。*
昨夜种下的藕,今早看不出明显变化。但宋潜机能感觉到,它们需要更多阳光。
采光充足的位置已经种得满满当当。
他拥有精耕细作的菜地,参差错落的花架, 以及最合理、紧凑的空间布局。
两口水缸种了藕,只能放在他的屋檐下, 委委屈屈, 不甘不愿。
屋檐遮光,莲藕们或许不太开心。
宋潜机原本打算在檐下挂两只灯笼, 照耀水缸。略一思索,却觉得不能将就。
再穷不能穷菜地,再苦不能苦作物。
种地之事, 有条件要种,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种!
于是当孟河泽进门时, 便看到宋潜机坐在石桌边调制符砂,铺陈符纸。
孟河泽大感惊喜。
宋师兄报名书画试后,外门弟子送来全套笔墨纸砚和画符工具,但孟河泽从没见对方练习过。
宋潜机好像忘了自己报过名。
“师兄准备练习画符?”孟河泽问。
宋潜机点头。
孟河泽第一次看人润笔,很是新鲜:“师兄要画什么符?”
“聚光符。”
孟河泽一怔。他不懂符箓,以为是自己孤陋寡闻:“还有这种符?”
宋潜机说:“会有的。”
孟河泽虚心请教:“不知师兄这符有何功效?”
宋潜机满意地微笑:“吸收阳光,然后发光。”
“还有呢?”
“没有了,只发光。”宋潜机说。
孟河泽听傻了。
斗法打到一半,激发一张怼上对手的脸,靠发光闪瞎对面?
可以是可以,但不太合适吧。
宋院门外陆续站满外门弟子,却没人出声催促。
孟河泽知道大家在等他:“今日第六轮武试,我想换种打法。”
“好。”宋潜机只说了一个字。
孟河泽闻言,长出一口气。
但见宋潜机提笔悬腕,气息圆融顺畅,神色认真却沉稳淡定。
孟河泽随他调整呼吸,顿感安心,紧张消去大半。
“师兄,我去了。”他向宋潜机行礼,转身出门。
外门弟子精神大振。一群人神色飞扬,呼啸而去。
宋院四周静下来。
朝阳光彩穿过山间云雾,愈发明亮,照得笔尖符砂更显艳红。
紫藤花无声飘飞。阳光凝聚笔端,宋潜机依然提笔未落。
……
“今日那小子可有消息?”
书圣饮过早茶,便开口过问。
院长对此早有准备:“听说在练习画符。”
书圣眼前一亮:“练得如何?”
“还不知道。整个外门都去看孟河泽的武试,只有他不去,在家闭门画符,寸步不出。”
书圣顿觉放心,老怀甚慰:“众人皆醉我独醒,忍得寂寞,才写得好字。不错。”
“您要见他吗?”院长问。
书圣微笑:“不急。且让这小子‘书画试’出够风头,老夫再出面。”
上钩的鱼跑不了,煮熟的鸭子飞不了,到手的徒弟错不了。
他望向后山方向,心中暗道:
“这一次,你不该再跟我争。宋潜机勤于画符,或许根本不会下棋,卫平那小子,算我让给你了。”
***
武试第二日,同样是棋试第二日。
风烟谷松柏苍郁,清泉石上。
此起彼伏的落子声清脆动听,伴着鸟叫与瀑声,回荡山谷。
二十局同时进行。弈者们分布山水之间,或在大石上,或在溪水边。
两人对弈,旁边有执事和裁判。
还有医修和担架。
若参赛者因为算力不足,心血枯竭、神识崩溃而昏厥,便能及时送去救治。
棋试看似清雅如风,实则杀机暗藏。
观战者被安排在半山腰凸出的平台上。这个位置足够远,又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以修士目力,能看清山谷中各盘棋局变化,却无法影响对弈者。
大家都是年轻修士,如何忍得住观棋不语。
“姚安棋风沉稳,昨日已经连胜三局,不愧是紫云观年轻一辈最强者。”
“姚安拖泥带水,我倒觉得赵霖杀伐果断,不负天北洲第一棋道天才的盛名。”
“今年魁首便是这两人中之一吧,其他人发挥如何,只能衬托他们。”
忽有人指了个方向:
“不一定,你们看那边,那小子自从上场,未尝败绩。”
“什么来头?”众人好奇。
“一个快绝户的小门派,不值一提。据说他报名参赛,只是看上登闻大会的奖品。”
另一人不屑道:“这小子棋风不正,死缠烂打,像个泼皮无赖。如果输给这种人,赵霖和姚安的脸往哪搁?”
“哈,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子弟,平日占尽资源优势,还笑话小门派落后无人。若真有人闯出名堂,你们又嫌人家把争名夺利写在脸上,姿态不够好看。”这次说话的人衣着普通,神色不忿,“你说他棋风不正,难道你下得赢他?”
先前那人脸色涨红,怒道:“我下不赢他又如何,你下的赢我吗?”
因为一位参赛者,观战台上爆发一阵激烈争吵。
众人分成两派,几乎动起手来,戒律堂弟子不得不维持秩序。
山顶云雾浮动。
凉亭中有一老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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