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真人心中大恨。
何青青所为离经叛道,她在场的同门都不愿出头,宋潜机凑什么热闹?
“混账,敢污蔑宋师兄!”孟河泽大怒,却被蔺飞鸢拉住。
“有道理就讲道理,骂人却是为何?”宋潜机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一只玉匣,“血誓大动干戈,损伤元气,我有一宝,可证真伪。”
玉匣打开,丝绒上躺着一朵淡紫色黄蕊小花。
“此花模样普通,其实封着一道失传已久的真言咒。花听了假话,立刻凋谢,你有什么话,就说给它听。”宋潜机道。
卫湛阳低头细看,只见花上确实灵气盎然,不似凡品。
众修士探头张望,没一人辨出根底,都以为是哪种稀有、绝种的灵植。
“宋潜机竟还有真言咒?”
“他靠山硬,身上多几件好东西不足为奇。”
否则谁会把普通植物,事先收进精美的灵玉盒中?
宋潜机看向桥头人群,微微挑眉。
他刚才拿同款玉盒装小麦送了子夜文殊,希望品性正值、眼不揉沙的院监不要揭穿他。
青崖诸生对上宋潜机目光,误以为宋仙官孤立无援,寻求帮助。
宋潜机吹奏玉箫时,他们离得近获益多,当即喊道:
“血誓伤身,这下有了真言咒,没顾忌了吧?”
箐斋:“卫公子,我们都信任你,你快说句话啊!”
梓墨:“卫公子,你与青青仙子定下什么盟约,何时何地,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子夜文殊回头,淡淡看他们一眼。
两人心惊胆颤地摊开手:“是非口舌,认罚,师兄打吧!”
子夜文殊只是转回头。
众人已经顺着他们的话风嚷起来。
卫湛阳牙关紧咬,心中信了三分。
众目睽睽下,宋潜机郑重地拿起花,他不得不张口:“我与青青仙子……”
喉中像堵了大石,终究支吾无言。
何青青道:“我与这位卫道友,毫无男女私情。”
淡紫小花盛放如故。
她想起琴试前夜,她就对着这样的一朵花说真心话。
宋潜机合上匣子。
孟河泽惊奇不已,暗暗传音:“宋师兄何时炼了这宝贝?可这不是……”
他想说土豆花,又怕自己眼花。
蔺飞鸢啐道:“宝贝个屁,我亲眼看着他从盆里拔下来!大冬天天寒地冻,地里不活菜,他搬了盆子在屋里种的!”
纪辰忍笑:“宋兄也会诳人啊。土豆花拯救世界。”
三人传音说笑,桥头宾客不知,只顾欢呼。
华微宗众人恨死宋潜机不假,此时却更乐意见到卫家吃瘪的狼狈模样。
婚变险成两家丑闻,现在彻底保全了陈大小姐的名声,只有卫湛阳背了骂名,抬不起头。
他们自然昂首挺胸、扬眉吐气地围上陈红烛,冷冷瞪着卫氏族人。
“红烛在我华微宗,自幼受尽宠爱。”虚云喝道,“你们当她好欺负?”
只见卫真人竟扬起巴掌,狠狠扇向卫湛阳:“孽障!你怎么背着我做下这种糊涂事!”
这一巴掌当机立断,打给众人看,自然打得极重。
卫湛阳身子被打得跌倒在地,连滚三圈,爬不起来。
他惊愕地捂脸,疼得嘶声,抬头涕泗横流:“父亲!”
瞬间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迸裂涌血。
卫真人声如雷霆:“我没有你这儿子,这便回禀老祖,将你这孽障家谱除名!”
“我们走吧。”宋潜机对何青青说。
孟河泽等千渠弟子一齐迎上来。
何青青越过宋潜机背影,看见默默隐藏在人群后方,神情别扭的仙音门女修们。
她从风暴中心全身而退,她们却不敢与她对视。
“诸位下山吧。”虚云的声音借助阵法传开:“今日见笑了,请恕招待不周。”
喜事变丑事。不出半日,就能传遍修真界,华微宗自然无心待客。
众宾客也识趣地告辞,没人责怪东道主失礼。
来时安排周到,礼节繁复,去时匆匆忙忙,客人自便。
陈红烛脸色惨白,被父亲、师兄、同门环绕,簇拥着走向乾坤殿。
掌心伤口愈合,却留下一道疤痕,依然刺痛。
她进殿前忽然停步,抬头看桃花。桥上人潮涌动,余光隐约望见何青青和宋潜机的礼服袖子。
从开始到落幕,她和宋潜机没有看过彼此一眼。
陈红烛摊开手,一片花瓣落在伤疤狰狞的掌心。
从逝水桥上相遇算起,他们相识日短,交集也不算多。
那时宋潜机是外门领袖,每天守着宋院一亩三分地,身边有孟河泽和一群弟子。
她是掌门之女,独来独往到处晃悠,挥鞭子想抽谁就抽谁。
因为好奇那个不能说名字的人,她才接近宋潜机。
其实这样浅薄的缘分,放在修士漫长生命中,不到一朵花开的时间。
她送过宋潜机一只红色的小纸鹤,是特制的传讯符。
今天宋潜机千里迢迢来闯龙潭虎穴,送她满山花海。
以后……
没有以后了。
“小师妹今日受了大苦。”袁青石捧起陈红烛的手,痛惜道。
“不苦。”陈红烛跨进殿门,挺起胸膛,“值得。”
第122章 雪回风转
“哪里值得, 美玉哪经瓦砾碰?”虚云气道,“往后万不可如此胆大妄为!”
陈红烛淡淡道:“爹、师兄,各位长辈, 我已经发了誓、奉了道, 不必担心我会偏帮外人了吧?”
华微宗众人低下头。
陈红烛之前放走外门弟子, 却说不是为宋潜机, 是为宗门。
没人相信她, 还将她关在戒律堂反省。
此时旧事重提,气氛难免尴尬。
众人心里嘀咕,好像是我们逼得陈红烛闹喜宴、发毒誓一般。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一位峰主打圆场,“咱们先出去,让掌门照顾红烛疗伤吧。”
“小伤而已。”陈红烛喊住他们,“下一次招收外门弟子, 我去下山收,收来由我管, 行不行?”
“恐怕不合规矩。”赵太极眼神暗示虚云。
陈红烛对虚云道:“父亲, 宗门声誉受损, 必会影响收徒,女儿愿挑此重担!”
她语气强硬,殿内众人又恰好心虚。
虚云最终点头:“好罢,且让你试一次。”
陈红烛又点出主管灵石矿、藏书楼、传功堂等地的长老,与他们一一辩理, 讨得不少便利。
众峰主、长老见势不妙, 急忙找借口告辞。
不多时,大殿只剩三人。
虚云去取珍藏丹药, 给陈红烛补气血。
袁青石看着师妹苍白的脸, 欲言又止。
“师兄, 你有什么话想说?”陈红烛问。
“我想说,你可能不想听。就算你发誓奉道,大家都信你没有外心……”袁青石觉得现实残忍,叹气道,“你想在宗内变法,依然困难重重。今日是例外,以后你再找他们,他们都要躲着你了。”
陈红烛笑道:“师兄说的是实话,我有什么不爱听?”
“你知道就好,我真替你担心。”袁青石还想说些什么,忽眼神一亮:“妙烟仙子!”
陈红烛转身,只见侍女扶着妙烟从后殿缓步走出。
“仙子这就要走?再休息一会儿吧。”袁青石道。
妙烟受邀而来,受伤而归,令他有些愧怍。
“不打扰了。”妙烟微笑,“替我向虚云真人告辞。”
她嘴角笑容弧度如故,眼神却有种难以掩饰的落寞。
陈红烛看着妙烟,神情渐渐变得怜悯。
就在这一时刻,她发现自己不再讨厌对方了。
她们虽是表姐妹,衣着打扮、性情脾气却天差地别。
但今日两人都穿礼服,都脸色苍白,从侧脸的某个角度看,便能隐约看出容貌相似之处。
袁青石看得呆怔,目送妙烟的背影远去。
“还看?”陈红烛打趣他,“追上去送送?”
“不是。”袁青石皱眉,“我怎么觉得,妙烟仙子没那么美了?不是容貌变化,是那种感觉,哎,我说不清楚。从前像九天玄女,浑身散发仙光,现在……”
现在依然是大美人,却没了众星捧月的光辉。
似乎单论容颜,青青仙子也不输她。
袁青石猛摇头,将这种想法甩出去。
……
“分明是华微宗请仙子来,最后却弄成这样,他们……”侍女愤恨的话没说完,被妙烟打断。
“是我自己答应来,怨不得旁人。”妙烟平静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年轻一辈中我不是第一,自当知耻后勇,勤勉苦修。”
侍女颦儿打量她表情,小心翼翼问:“仙子确定作曲者了吗?”
妙烟一怔,很快摇头,像在说服自己:“不是他。”
“也对!”颦儿道,“仙子如此钟爱这首曲,如果曲作者当真活着,一定是仙子知己。”
登闻大会上,琴仙留下“功业千古、英雄末路”的乐评,说这是死人写出的曲子。
世人因此普遍认为,作曲者一定历经沧桑,人生大起大落,年轻修士谱不出这样的意境。
只有妙烟锲而不舍地寻找。
妙烟很早就知道,不是世上所有人都喜欢她。
但她有种莫名其妙直觉,她觉得至少宋潜机不该这样对她。
第一次,他们在逝水桥上相逢,宋潜机视若无睹。
第二次,赏花会上,自己赠花主动示好,却被拒绝。
第三次,便是今日。杀伐果决的曲,毫不留情的话。
宋潜机与许多姑娘的关系都不错。
她们有的青稚可爱,有的明艳泼辣,还有何青青那样气质凌厉,陈红烛那样骄纵任性的。
准备地说,宋潜机对人脾气好,不拘男女和门派。
面对自己,却显出无缘无故地冷漠,看水里的莲花,都比看她的眼神更亲切。
侍女担忧道:“这次回仙音门,仙子就闭关吧。”
“为什么?”妙烟问。
侍女心想这不是很明显吗。
乾坤殿上输了这一仗,除了要面对望舒仙子震怒,外界的议论也少不了。
“我、我怕仙子受委屈。”
妙烟闻言笑起来:“我从小长在这华微山,就算雪天在后山迷路,也不会有人出来找我。毕竟华微山这么大,有天赋的弟子这么多,走丢个吃闲饭的算什么……”
侍女惊奇地瞪着她。
妙烟从来不说这些。她对“不光辉”的过往绝口不提。
此时不知说给侍女,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不会被打倒。有争议,总好过无人在意。”
……
下山的路上,白雪皑皑,鲜花满路。
山道两旁,桃花、梨花、杏花次第开放,一蓬蓬、一簇簇,像粉烟又像红雾。
何青青和宋潜机并肩走在最后。
孟河泽本来在前面带队,不知为什么又跟蔺飞鸢吵架了,两人团了雪球互相扔。
纪辰和千渠弟子们忙着拉架,后来也加入战局。
少年们追追打打、吵吵闹闹地跑远了,一路上扬起晶莹的雪粒和飘飞的落花。
何青青看宋潜机:“你不管吗?”
宋潜机无奈笑笑:“管什么,一天吵十次,转头又和好了。要是小卫在,闹得更厉害。”
“小卫又是谁?”
“哦,我新招的管家,做菜很好吃。”
“你身边的人,我都不认得了。”何青青听着远处的吵闹声,“仙音门可不能这样。”
千渠弟子肆无忌惮、笑骂快活,仙音门出尘绝俗,人人端庄。
“你还要回去吗?”宋潜机问。
忽一阵朔风起,花香里带着冷意。
洁白梨花瓣漫天飞舞。像一场大雪,要从地上飞回天空。
深冬花开,雪回风转,时间开始倒流。
何青青恍惚回到春天,回到相识之初。
春风拂面,晴光潋滟。
“我在青崖的时候,很羡慕妙烟仙子那样的女修,她高贵美丽,人人喜欢。
到了华微宗,也羡慕陈红烛那样的大小姐,她们有家族和门派的宠爱,有追求者讨好,可以撒娇耍赖不讲理。
进了仙音门,我羡慕师父,她修为高强,性格更强,不怕人言,也不怕孤独。后来我谁也不羡慕了。人只能走自己的路。”
何青青听见自己的声音散在风中:
“宋师兄,我要回去。我不会后退了,谁拦我的路,我就对付谁。如果天地都来阻拦我,我就改天换地。”
宋潜机没有说不好,或者说你不该如何,只说:“如此,难免辛苦。”
风渐渐停下,花瓣落地,混作雪泥。
何青青说:“我生来命途多舛,不站在山顶,就跌进深渊。”
……
下山路上,青崖诸生遥遥缀在千渠队伍后。
子夜文殊依然面无表情。
书生们仪态端正,风度翩翩,却在子夜文殊背后悄悄传音:
“人家好像在说话,咱们这样跟着是不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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