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卫萧摇头便放下车窗点燃了一根烟。
卫萧死死地攥着三明治的袋子,捏得都有些变形了:“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不想让你同情我,觉得我很可怜之类的......我想让你自己想起来,但是我不说,我怕你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你只会觉得我很奇怪,以为我是想找你要资源......你那天问我说是不是不想当艺人了,但我走这条路就是因为你,这些和你比起来根本就没那么重要。”
“立身之本,没有不重要的。除非你找到下一条能养活自己并且过得不错的路之前,不要说这种话,也不能这么想。”陶立阳掐灭了烟,把烟头准确地扔进路旁的一个垃圾桶里,“我没有要同情你,也不会觉得你可怜,你想考戏剧学院,考上了,想演戏也演了。不管你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但这些中途的目标你都一点点完成了,这没有什么可怜的。只是......”
他顿了一顿,还是说了:“当时小剧场偶尔是会有附近的老人小孩来看,有几个师兄不太喜欢,多少有一点打扰,我倒觉得没所谓,戏排出来就是要给人看的。各有各的道理在,大家也都挺好说话的,一般有人开口留了,也就算了......只是,时间太久,我的确想不起来每一个人的样子。抱歉。”
卫萧看着他,像是在辨别这话的真假。然而陶立阳的神色告诉他,这是真的,那些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对陶立阳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就算他丢掉自尊说了,陶立阳也还是没有印象。
塑料袋被他捏得发出有点刺耳的响声,卫萧很费力地调整着呼吸:“没关系的,立阳哥。你不记得没有关系,我一直都记得.....”
“卫萧。”陶立阳打断他,“如果我一开始知道你是抱着这样的心情主动找我的话,我是不会给你那张房卡。但是,我想我当时应该并没有完全会错意,所以,你来搭讪前,应该也已经从其它人那里听说过关于我的私生活......”
卫萧垂下头,他听说过,但当时他不介意用那样的方式找到一个先留下来的理由,总得先开始了,才能有以后......
“我不接受稳定的关系。”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陶立阳道,“这些年都是这样,很多人约过一次就没有后续了,时间长的多约几次,但中途也会有其它人,我除了不接受群以外,生活比你想象的混乱得多......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那如果我接受一夜情呢?”卫萧脱口道。
“真心话吗?”陶立阳挑眉看了他一眼,在他回答之前淡笑着摇了摇头:“我刚才已经联系场务帮你重新订了机票,一点半的飞机,现在过去时间差不多。”
他说着发动了车,卫萧用力咬着下唇,在要进入前面一个隧道的时候声音有点干地问他:“你是不接受稳定的关系,还是不接受和我稳定的关系。”
他看着陶立阳,声音像是从唇缝里挤出来:“我知道你喜欢谁。我在小剧场遇见你的时候,你就总是在看他,那时候我不明白,后来我知道了。现在也一样,你藏得好一些了,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因为我一直都看着你,所以也还是能够看到你投向他的目光......可是......许老师他没有回应你不是吗?你不累吗......我可以等的,等你什么时候不看他了,可以回头看看我吗?”
他声音并不高,甚至越往后越低,但的确比刚才说的每一句都更砸下在陶立阳心上。他并不感到惊讶,只是不太想说话,但又必须要说点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你对我最初的所谓好感,可能是因为我在小剧场给了你一个可以容身的位置。但其实最开始同意留外人在小剧场看的,是云清不是我,我只是在做他也乐意的事......”
陶立阳语速很平稳地开了一个似乎有点奇怪的头,“你刚才讲的事情,我没有多少印象了,这个不骗你。但是你说的那件蓝色外套我记得,背后有白色的字母,那是云清的,他排练去了,我有时候冷就拿他外套穿。糖我也记得,梅子味道的,我不爱吃糖,是他爱吃我才随身带着,那个糖还不太好买,城东那边才有一家卖,后来停产了......还有你说的我第一次拿奖,那也是我卖出去的第一个本子,稿费买了只表,在云清那里......你还要听吗?”
卫萧徒劳地张了张嘴,陶立阳缓了缓继续道:“卫萧,你看。你对我的那些记忆,你感觉到的那些温柔,背后都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在,不管我和他是现在是什么样的,以后又是什么样的,你真的想永远笼罩在这层阴影下吗?你是因为发现自己喜欢男人了,才觉得原来你喜欢我。我不是,我是因为喜欢他了,才知道原来我喜欢男人。”
“你问我可不可以回头。”陶立阳笑了一下,“如果可以,我比谁都想。但实际上这并不是回头就可以办到的事,从我第一眼看到他,他就长在我眼睛里了。你说我现在藏得好一些,或许是在藏,我不想给他麻烦,但也因为他在我心里呆得太久了,我知道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是不是时时刻刻看着,其实没有多大差别。”
卫萧两只手紧紧地抓着,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让自己发抖:“许老师他都不接受你,你值得吗?”
“感情开始就是一瞬间的事,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我是为了顺应自己的心意,而不是为了让他接受我才去喜欢他的。这不是交易,我喜欢他,他就必须要回应我?强买强卖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他又不欠我什么。至于值不值……值不值得是要比较才能得出的,我拿他去和谁比?”
陶立阳语气轻描淡写,甚至还笑了笑:“真要算,在这件事上,他比我无辜。是我管不住自己非要喜欢他,否则我们都可以相处得更容易......更何况,这些年我也没有为谁守身如玉过......只要注意安全,和不同的人上床也没什么不好.....你不用把我脑补得像个受害者,我自己是不认的。但是卫萧。”
他换了语气:“我们都明白,露水情缘对你来说是不够的,你想要的,在我这里拿不到。我正是因为发现这一点,所以前面一直在躲你,也是觉得有些奇怪。今天你告诉我了......我本来不应该和你说这么多,对谁都不好。不过多少也算我造的孽,说清楚点,你也多清醒一些。小孩子可以靠别人给的温暖活着,但是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你是大人了,不能再把别人当做目标和意义了。”
陶立阳一派云淡风轻地说完,手搭着方向盘没有再开口了,隧道里很暗,看不太清他的神情。
卫萧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么残忍的人,可他又记起陶立阳刚才说起许云清时,整个人都温柔下来,那是不用看也能感觉到的,和陶立阳曾经给他的,给别人的温柔都是不一样的,后者不过是因为家教和天性,只有对许云清的,才是因为他爱他......
卫萧把头转向了车窗的另一方。
车里很安静,但陶立阳知道卫萧哭了。他没有安慰他,只是打开了音响,帮他掩饰掉不想被人发现的眼泪。
每一次发自内心的哭泣都很珍贵,所以哭过之后必须要学到一点什么才不算白费了,他希望卫萧真的可以放下。
幸好,隧道很快也要开完了。
第20章
从机场停车场出去已经凌晨一点了。
一路往回开,折腾了这么一大晚上,在经过距离高速公路出口最近的一个服务站时,陶立阳实在是觉得有点累了。
到酒店大概还得半个小时,他在休息一会儿和一鼓作气开回去之间犹豫了片刻,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许云清。
陶立阳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接起来。
他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有从来电显示上看见过许云清的名字,两个人几乎连交流都省了,更没有打电话的必要。接通的同时竟然连心跳都忍不住停了一拍。
然而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隐约的呼吸声,似乎还算平稳。
“云清?”陶立阳叫了一声,也没有听到回答。
他有点疑心他是睡着了无意间拨到了号码,但又不免担心是出了什么状况,后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还是令他在瞬间紧张起来。凌晨这样敏感的时间点又把这份紧张加重,让他甚至都忘了可以打给酒店前台,托他们上楼去看一看,就一路压着最高的速度开了回去。
幸好晚上没有太多车,也很少遇见红灯,半个小时的车程,他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便到了楼下。
一路跑到许云清的房间门口,扣了好一会儿房门却也没有人应,陶立阳皱了皱眉,心中焦虑更甚,正打算下楼去找前台来开门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径自走到阳台外,左右看了一眼,脱了外套,手一撑栏杆跃到了隔壁阳台上。
许云清迷迷糊糊中依稀听见有谁在敲门,远得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他慢慢睁开眼睛,但眼睑沉得很,等能看清房间里的陈设时,那声音似乎又停了。
他懒得再过去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坐着睡了多久,脖颈都有些僵硬了。他用力摇了摇头,睡着前的记忆又慢慢浮上来,许云清苦笑一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然而才刚喝下去,忽然又听见阳台上传来了响动,他转过头去,便看见有人一把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许云清先是愣了一下,但纵然脑子还不甚清明,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陶立阳的身影。无数种情绪一齐涌向心头,让他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眼见着陶立阳都走到跟前了,才抬头有些发愣地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我在发疯行不行?!”陶立阳的担忧焦虑在亲眼确认许云清无事之后总算放下,但后怕还是让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火,“你才是在做什么,敲门也没有人应,我还以为......”
他话没有说完,因为留意到了屋内未散尽的酒气和滚到脚边的一个酒瓶:“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是你。”许云清只回答了他前头那个问题。
陶立阳皱起眉头想要去开灯,然而许云清看出来他的意图,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别开,别开灯。”
陶立阳触及到他掌心的皮肤,不由得僵了僵,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握上去的冲动,慢慢地把手抽出来。
“抱歉。”许云清像是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很快地收回了手,见陶立阳还看着自己又才有点迟钝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陶立阳无奈:“因为你给我打电话。”
“我给你打电话?”
陶立阳一路上压根没敢挂,经他这么一问也才记起来,掏出手机通话界面都还亮着。许云清偏头看了一眼,面上的疑惑并不作伪,他记得自己是想打来着,但最后仿佛并没有拨出去才对。他按了下额头,从两个沙发垫的缝隙,把自己的手机摸出来,已经有些发烫了。
他盯着上面陶立阳的名字愣了几秒,又看了陶立阳一眼,然后按下了挂断键:“拨错了,不好意思,你走吧。”
“你这个样子,我走哪儿去?”陶立阳无奈道,看他又要去拿酒瓶子,按住他的手腕,“到底怎么了?”
许云清不回答,陶立阳只能换了个问法:“你喝了多少?”
“没多少。”许云清摇摇头。
陶立阳借着月光打量他,许云清虽然平时不怎么喝酒,但酒量的确不算太差,再加上他喝酒不上脸,中途又睡了那么一会儿,除了声音有点沙,说话也还算清晰,只看外表一时还真分不清他话里的真伪。
“那也别喝了。”陶立阳想要夺过他的瓶子,却被许云清死死地握住:“我要喝,你别管我。”
“喝什么喝?这么晚了,去睡觉。”陶立阳伸手要去拉他,却被许云清用力推开:“我说了不用你管了,不耽误你。”
陶立阳没留神,险些被他推个踉跄,抵了下桌角才站稳,蹭着腰际有一块冰凉才发现是衬衫割破了一条口子,大概是刚才从阳台翻过来的时候挂到了。
他想起自己一晚上这些折腾,又看许云清什么都不肯和他说,心道只怕又是李霜的事,不由得自嘲一笑。索性坐下,顺手也拿了瓶酒喝了:“你是不用我管,你话说得多明白,哪一次不是我上赶着死皮赖脸。”
“你早受够我了是吧?”许云清也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这么生气,嫌我打扰你约会了是吧?以后不会了,你放心。”
陶立阳无端受了这莫须有的指责:“我约什么会?”
许云清扭过脸不看他,只一口一口地接着喝酒,陶立阳等不到他回答,心里又憋着三分气,便也接着喝。
“我都看见了。”半晌又空了一个瓶子,许云清去拿新的时终于开口:“恭喜啊......这句是真的。我这里没事,你走吧。”
“你看见谁了?”陶立阳越听越迷糊,“你说什么呢?”
“你这是打算糊弄我吗?”
“我糊弄你什么......”
“卫萧!”
许云清声音猛地提高了。
陶立阳一愣,两人诡异地对视两秒,许云清又低下头去:“我看见他在楼下等你,然后你们就一起出去了......没错吧,你想否认哪一条?”
“我哪一条都不否认。”陶立阳刚才胡乱拿到的是瓶杜松子酒,太烈了,他喝得又太急,已经带了一点点醉意,“他是在等我,我是和他一块儿出去了。难道我不把他带出去,就在大厅和他说吗?人来人往的,我嫌事情不够多是不是?”
许云清哼笑一声,探过身抓过他的手腕看了眼表:“所以你们说什么,要说到这么晚?要不是我拨错了电话,你今天还回来吗?”
“我不回来我去哪里?压根也没什么。”陶立阳简直莫名其妙,索性直接解释,“翻来覆去就是那点事,他说了,我拒绝了,然后我把他送到机场让他走了,就这样。”
许云清慢慢斜他一眼,像是在拿捏话里的真假:“你们不是在办公室里拥抱?没有在一起吗?”
“压根不是那么回事,你怎么听风就是雨。”陶立阳放下酒瓶点了一根烟,有点烦躁,“凭什么你就像审犯人一样问我,你什么立场?那我问你,你今天晚上弄这一出又是为什么?李霜又出什么事了?”
“李霜?”许云清疑惑道,“她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她怎么了?你不是在因为她喝闷酒吗?”陶立阳极力想要压下语气中的一丝酸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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