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忽然传来一种温热的触感,翁道衡猝不及防抓住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脸,任野的手指尖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他睁圆了眼睛:“我可以摸到你?”
翁道衡并没有松开他的手指,他说:“你能感觉到我,我对于你而言,好像是可以被感知和触摸的鬼魂。”
“可是你是暖的。”任野迷惑地皱了皱眉,他舍不得收回自己的手指,又故作不经意地摸了一下翁道衡的脸。
这个恶劣版本plus的翁道衡却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出任何刻薄的话语。
这个眼神倒可以算得上温和了,任野被一眼看得心虚。
“所以我是翁道衡?是你记忆里出车祸死亡的演员?”翁道衡看着任野这样说。
“是这样。”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翁道衡忽然笑了一下,带着他特质的那种恶劣感,好像刚刚的温和只是任野的错觉。
曾经任野有多深恨翁道衡的迟钝,现在就有多深恨翁道衡的敏锐。
眼前的翁道衡敏锐到了一种过分的地步,他甚至才知道自己叫什么,就凭着那一眼,就能勘破任野喜欢他的秘密。
一个迟钝的人会在死后忽然敏锐吗?
死掉的失去记忆的翁道衡也是翁道衡,一个不掩饰自己更诚实的翁道衡。
所以,任野在心底苦笑了一声,他好像发现了一个更让他绝望的事情,他喜欢翁道衡这件事之所以能成为一个秘密,并不是因为被喜欢的那个人迟钝,而是对方装不知道。
他都快忘了,翁道衡也是一个演员。演戏是他的强项。
任野的沉默在翁道衡眼底仿佛成了一种默认,他站在那用一种纯粹的眼神看着任野:“你喜欢我。”
这次是肯定句,他果然知道了。
任野抿着嘴看着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翁道衡的视线锁在他身上,看了他一会,看任野毫无动静,最后偏过脸说了一句:“没劲。”
翁道衡的确是死了,微博上关于翁道衡的死讯消失了,而关于翁道衡的记忆也在慢慢消失,这是另一种惨烈的死法,被人慢慢遗忘。
经纪人之前还觉得任野恨翁道衡,可是到了第二天吃饭的时候,任野提了一嘴“翁道衡”,经纪人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翁道衡?这名字好熟悉。”
任野僵住,他试探了几次经纪人都没想起来,于是他说:“就是和我一起演《食肉动物》的演员。”
“啊……”经纪人抬头想了片刻,然后微笑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任野的心脏忽然就缩了起来,他忽然很难受,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会不会慢慢的大家都不记得翁道衡的存在了,会不会只有他最后记得翁道衡。
从此不存在的翁道衡会变成他的幻觉,他那些单恋翁道衡的日子就是一场镜花水月,而《食肉动物》永远也不会上映了。
最恐怖的其实不是他记得,而是他也会跟着一起遗忘。
即使喜欢翁道衡带来的更多的是苦涩,可是任野也想做一个清醒的疯子。
任野和翁道衡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翁道衡的鬼魂正半挂在窗子上数外面的云,任野说完,翁道衡一点也察觉不到事态的严重性,“哦”了一声,然后继续挂在窗边,风拂过他黑色的衣角,他半蹲在窗台上,一副跑酷随时起飞的模样,看起来很轻盈。
“那你不紧张吗?所有人都不记得你了,说不定……你也会消失。”任野看着他说。
翁道衡很奇怪地回头看他:“我也不记得我自己了,所以没什么区别。”
任野只瞪着眼睛看着翁道衡,他想表现出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可是他做不到,连翁道衡自己都不在乎,只有他自己在乎。
翁道衡从窗檐上跳下来,身轻如燕,他很迅速地往任野的方向飘了过来,贴着看他说:“你很在乎……我的消失吗?”
他并不像一个随时可能会消失的鬼魂,他靠近任野的时候有温度有触感,任野甚至能感受到他忽然靠近的呼吸,任野看着他湖水一样平静的眼神也有一阵说不上来的恍惚,眼前的这个翁道衡忘记了一切,还是他在乎和喜欢的翁道衡吗?可是忘掉一切的翁道衡拥有着他喜欢的关于翁道衡的一切特质,甚至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加纯粹。
良久的平静之下,任野缓缓抬起他的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给出了他的答案:“在乎。”
“师哥,我很在乎你的存在。”
翁道衡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然后抿嘴笑了一下,他好像并不在乎任野的答案,他是全世界最恶劣的鬼魂,他问这些只是因为好玩,他歪头看了一眼任野说:“你好像脸红了。”
任野侧过脸,翁道衡又飞回了窗边,他又保持着乌鸦起飞的姿势蹲在十七楼的窗檐上摇摇欲坠,他很无所谓地说:“其实做鬼魂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可以自由自在地飞。”任野还没有反应过来,翁道衡就带着他一羽黑色的风衣角忽然跳了下去,任野睁大双眼,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翁道衡!”
就看到翁道衡跳下蹲在半空就迅速弹了回来,他看起来真的会飞,在风里和空中的鸟赛跑,他围着整个大楼外侧踩着虚空跑了一圈,留下一串好看的弧线,最后回到了任野的窗边,任野看着他一副还不尽兴的表情,说:“你就是想发疯。”
翁道衡摇了摇头,他说:“我是在风里荡秋千。”
说完他发现任野盯着他,他就问:“你想试试吗?”
试试就逝世。任野心里想,他摇了摇头,他不想被一个鬼魂从十七楼给扔下去。
05
翁道衡说的对,做鬼魂的确是绝对自由,他不用吃不用喝不用睡,每天可以像超人类一样以最快的速度追赶风,可以放肆地在人群里大喊大叫,全世界只有任野才能摸到他和看到他。
所有人对于他的存在一无所知,他在某种意义上确实很自由很快乐,只是任野想不通,绝对自由的翁道衡为什么知道了自己的能力之后还是喜欢跟着他。他去演戏,翁道衡有时候也跟着他演戏,他和女主角对戏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当他变成戏里那个横笛负剑的少年的时候,翁道衡常常坐在剧组一个很刁钻的位置好奇地观望着剧组里的一切,他对什么都很好奇。导演让任野演出角色的那种自由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任野总会在脑海里想到在风里荡秋千的翁道衡,还有第一次从十七楼飞上来不请自来的情景,如果有一天翁道衡的鬼魂也消散了,那么一定会化成风吧,无忧无虑,经过全世界的气流到处旅行,他这么想着,看着混在群演里观察人间烟火的翁道衡,任野好像就知道怎么演了。
翁道衡无聊的时候就拿任野的手机打游戏,以前任野是不知道翁道衡有那么菜的,直到他发现自己的段位一晚上掉了三个。
“不如我给你注册一个新的游戏账号吧?”任野试探性地问他。
翁道衡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不要,我才不想和低段位的菜鸡打游戏。”
任野闭嘴了,翁道衡高兴就好,他怕一开口冒犯死翁道衡,然后被他从十七楼扔下去。
大部分时间翁道衡就盯着任野的小番茄发呆,猝不及防地来一句:“死了吗这是?”
翁道衡这人平时的刻薄水平一开口就有让人觉得阴阳怪气的感觉,任野在嗦米线,被这句说得呛了一声,他回头:“谁死了?你在说我吗?”
翁道衡支着脑袋指了指他的小番茄说:“我来了好多天了,你的小番茄还是青色的,一点也没有变熟的迹象。”
“你买的是假的?还是之前你放在空调外机上给晒死了?”
任野摇了摇头,他也想不明白,翁道衡直接掐下一颗青色的小番茄放在唇边咬了一口,任野还没来得及喊住他,翁道衡的脸已经皱了半天:“好酸。”
任野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都没熟,你干嘛啃一口?”
翁道衡抱着手臂想了半天,说:“我就是想试试它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任野忽然意识到另一件事情,他指着翁道衡:“你可以吃东西?”
翁道衡眨了眨眼睛,他嗅了嗅鼻子,闻到了空气里任野外卖番茄米线的味道,他之前一直没有任何关于食物的欲/望,也没有任何饥饿的感觉,任野之前一直在他面前吃东西,他就好像完全屏蔽了食物的味道一样,于世间的人间烟火,他就像一个过客,无欲无求,可是,他现在突然就能闻到了食物的气味并且对食物产生食欲了。
对于鬼魂来说,世间的一切本来与他无关,可是现在他的食欲和任野的番茄米线搭上了关系,食欲的复苏拉回了身体里本能的做人的触感。
“好吃吗?”他转头盯着任野。
“什么?”
“你的米线。”
任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还行,没有特别好吃。”
翁道衡已经坐到了他跟前,嫌弃地把他啃了一半的青色番茄放在任野跟前,说:“跟你换。”
任野还没反应过来换什么,翁道衡已经飘过来捧起他面前吃了一半的米线开始嗦了起来,一不留神,连汤带米线都被翁道衡给吃干净了,他抬起脸优雅地擦了擦嘴,就发现任野一脸通红地看着他:“你……你怎么能吃我吃剩的呢?”
说着他颇为不自在地站起身掏出手机,说:“你实在想吃东西,我给你点你想吃的。”
“我好像想起来了。”翁道衡没有注意他那难为情的羞涩,忽然说。“你想起什么了?”
“我好像想起来了食物的味道,米线大概确实是这样的。我不仅想起来了米线的味道,还有点想起来了烤肉和炸鸡的味道……”
任野一口嚼碎翁道衡吃剩的半颗青色小番茄,真酸。
第二天任野就经纪人打电话提醒注意控制体重了,因为他一晚上点了七轮外卖,惊动了助理,助理看着任野早上提出来的外卖包装很难不通知经纪人,任野默默地隔着电话点头,语气透着无奈:“啊,知道了,我不会胖的。”
“知道你能吃,但是也注意一点,你是艺人!”
任野敷衍地说了几句,他确实不会发胖,那些东西都是翁道衡这个鬼魂吃掉的,任野也是第一次直面比自己食量还大的灵魂,他忍不住思考另一个问题:鬼魂会发胖吗?
要是光吃不胖还能到处超能力飞确实做鬼魂也不错。
而翁道衡还在他耳边说:“我还想回忆回忆蟹黄包的味道。”
任野一边打电话一边敷衍他:“待会再满足你。”
经纪人莫名其妙地在电话里听到任野这句话,不由问了一句:“你在和谁讲话?”
他又忘了,翁道衡恢复了食欲也是一个只有他才能看到和听到的鬼魂,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让他觉得难受的认知在此刻突然又让他有一种因为与众不同带来的雀跃,只有他才能看到翁道衡,只有他才能摸到翁道衡,翁道衡死后忘记一切只记得他,是不是他本身就是不一样的……
挂了电话,翁道衡还站在那里等任野给他点新的外卖,任野都已经被经纪人怀疑有暴食症了,他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翁道衡,说:“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贪恋人间烟火的鬼。”
“因为你只见过我这么一个鬼。”
06
“你说世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记得你呢?”拍戏的间隙任野一边吹风扇一边问翁道衡。
“因为你喜欢我?”翁道衡也想不通,他正倒挂在横店做旧的宫殿横梁上做着各种高危动作。
任野没有反驳,他只是说:“可是喜欢你的人很多……他们怎么看不到呢?”
翁道衡竖起腰肢从屋顶轻盈地蹦下来,叼起一根冰棒,他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的存在已经超过了科学的范畴。”
“如果我看不到你,你会去哪呢?你为什么当初会来找我?”
翁道衡嚼碎了冰棒,尖尖的虎牙在鲜润的唇下若隐若现,白森森的,带了几分凶恶和原始的性感,任野看住了,翁道衡没有丝毫察觉,他一口吃掉了半截冰棍。
然后吐着冰汽回想:“当时我就站在十字路口,什么都不记得,我站在雨里恍惚了一会,然后发现所有人冷漠地和我擦边而过,我后来才反应出来,他们都看不到我。我在无人的境地奔跑,在高楼墙面反重力奔跑,然后我经过你的窗前,看到了空调外机上的小番茄……”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第一眼就知道你是谁……哪怕我忘了我自己,而且你居然还能看见我。”他一边思考一边说,翁道衡的心情就像一张白纸,他什么都不记得。
“你有想起什么吗?”任野侧头问他,之前他试探过经纪人和女主角,翁道衡在这个世界的痕迹越来越淡了,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翁道衡诚实地摇了摇头,他的态度还是那么让人恼火的无所谓,任野蹭地一下站起身,他直视着翁道衡:“他们都快不记得你了,你的存在会越来越淡,你就不害怕吗?”
“或许你能回归世界主线,你的死亡消息第一时间被抹去是有原因的。”任野很急促地看着翁道衡。
翁道衡只看着他不说话,他的神情很淡漠,他抬头望了望天,他说:“就算我消失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任野却好像要哭出来了,他抓着翁道衡的手,忽然抱住他的灵魂,翁道衡感觉到活人的温度扑过来抓住了他灵魂的实体,他感受着肉/体的温度,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而任野把头埋在他的脖颈处,很小声地说:“求求你,不要消失,好不好?”
翁道衡心里那种奇妙的感觉被放大了,他反应过来,做一个自由的鬼魂其实也不好,如果连任野也看不到他,他好像会非常孤独,没有人记得也没有说话,好像是一种很惨的事情。
“也许我不会消失呢?”他没有避开任野的拥抱,忽然说:“你所谓的消失可能就是像其他人一样,我其实还在,只是你也看不见我了。”
“如果你不想让我消失,你应该学会不要忘记我。”
“任野,你可以一直记住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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