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渊,你是朕的暗卫统领,还是他的暗卫统领?”容璲语气一冷。
“是属下多嘴。”韦渊低了低头,还是把傅秋锋的手绑了回去。
“朕只相信一点。”容璲在一面墙的刑具前缓缓踱步,估量着拿什么好,“人不逼到极限,是不会说实话的。”
傅秋锋瞳孔微微一收,看着容璲从墙上取下一条鞭子,他又垂下了头,有些自嘲地闭了闭眼。
他暗想自己不应该感到失望,是自己骗了容璲,身为暗卫,挨罚也是家常便饭,自古无情才是帝王,若容璲真信他三言两句的争辩,反而不是合格的皇帝。
他不应该失望,他早该从大奕的迷障里爬出来了,在哪里都是一样,他一早就舍弃的感情,即便换了朝堂天子也不可能再捡回来,就算捡回一点,最终还是走向错误的结局,收获同样的痛苦。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为何人做事?”容璲用鞭柄挑起傅秋锋的下巴,目光冷肃,“如实招供,朕或许能给你弃暗投明的机会,让你继续跟在朕身边。”
“臣并非受人指使。”傅秋锋嗓音干涩,平淡地说,“臣只是不愿蹉跎一生,所以才想追随陛下,陛下若不信,便动手吧,臣哪怕还剩一口气,答案也不会变。”
“好。”容璲眉头一皱,鞭子向下一划,挑开了傅秋锋的衣襟腰带。
软鞭在空中甩出尖锐的响动,一瞬间的冷意过后,细密的刺痛才连绵炸开。
傅秋锋咬了咬牙,表情不变,他对鞭法力道颇有心得,容璲这一下不过五分力气,打在胸口,又比腰腹易受许多,倒也称得上手下留情。
“你没来霜刃台之前,朕亲手拷问过许多刺客案犯。”容璲握着鞭子伸手搭上傅秋锋的颈侧,指尖在后颈上蹭了蹭,“朕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那面墙的东西朕都用过,你若不是习武之人,没有内息护身,不说实话,今日是走不出霜刃台。”
“臣句句属实。”傅秋锋闭目道。
容璲点了点头:“好,很好。”
傅秋锋做好了熬刑的准备,身体上的痛苦他从不陌生,也没什么好恐惧的,容璲把手挪了回去,他突然感觉后颈泛起一点麻痒的疼,但很快这阵微不足道的疼就被更加剧烈的痛苦遮盖。
傅秋锋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凌厉的鞭影反复落在身上,他的衣襟褴褛的敞着,血痕一道接一道的在白皙的皮肤上绽开。
“爱妃,你这副模样,真叫朕于心不忍。”
傅秋锋忍回一声低吟,咬住了下唇慢慢抬头,他看见容璲一甩鞭上的血,扔了鞭子,指尖压在他的锁骨上,逐渐加了力道,向下划在结出血珠的伤口,用力按了下去。
“唔……陛下。”傅秋锋靠在刑架上一寸也无法后退躲闪,“臣……句句属实。”
“朕叫了你那么多声爱妃,现在倒觉得亏了,朕还什么都没做,爱妃就变成嫌犯。”容璲笑盈盈地说,“不如在你昏死过去之前,朕补给你一个周公之礼如何?不过你现在身份特殊,朕可不会有一点温柔。”
傅秋锋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容璲身影奇异的模糊起来,他不知是自己精神不济还是冷汗刺的眼睛发花,他仰起头靠在了刑架上,艰难道:“韦大人尚在,您不能……”
“扫兴。”容璲哼了一声,几步回手从炭火中抽出烙铁,火星溅到了半空。
傅秋锋屏住一口气,灼热毫不犹豫的接近了身体,他闭眼不再去看容璲,先前对容璲手下留情那一点感怀也被焚烧殆尽。
容璲将通红的烙铁印在了傅秋锋的腰侧。
……
寂静的刑室内,只剩虚弱断续的喘息,容璲退后了几步,墨斗绕着他的手腕,一滴毒液滴落在地。
傅秋锋依旧被绑在刑架上,只有一道泛红的鞭伤,目光有些涣散,无意识地紧蹙着眉。
“韦大人尚在,您不能……”
韦渊听见他突然提起自己,倒有点好奇自己在影响了什么,看了看容璲:“主上,幻毒毕竟无法操纵思想,如此下去,即便证实傅公子无辜,他恐怕也会心存怨气。”
“若他真像自己说的那么坚定,朕又没真打他,有什么好怨的。”容璲捏着鞭子攥了攥手指。
两人说话间,傅秋锋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用力弓下了腰不住喘息。
韦渊上前一步,突然意识到什么,担忧道:“主上,墨斗的毒不能主动制造幻境,只是令中毒者根据周围暗示和自己的念头编织而成,按傅公子的……别出心裁,这幻境是否太过分了。”
“我没有……没有人指使……”傅秋锋吐出一句支离破碎的气音,“陛下……”
“啧。”容璲把鞭子扔了回去,抱着胳膊走了两圈,“朕不明白他图什么,仰慕朕?喜欢朕的脸?朕吓唬他让他侍寝,他一百个不愿意,图朕的雄才大略?呵,外面天天骂朕昏庸无道,他怎么就知道朕需要他。”
“也许,是自恃才能,想一展抱负。”韦渊想出个理由。
“什么抱负,当妖妃的抱负?天下间岂有愿意主动挨骂的臣子。”容璲烦道,“朕就是不明白,才不敢信他。”
两人说话间,傅秋锋的挣扎忽地一弱,渐渐安静下来。
容璲转身看过去,却见一滴血砸落在地,他有些诧异,走过去抬起傅秋锋的下巴,呼吸猛地一提。
“拿水来!”容璲回头吼道。
傅秋锋双目无神,两行鲜血溢出眼底淌了下来。
“醒醒,没事了,只是噩梦而已。”容璲用拇指按上傅秋锋的人中,韦渊朝傅秋锋泼了一盆冷水,半晌过去,他才轻轻挣动了一下。
“你到底想了什么东西……”容璲解开锁链,傅秋锋无力的向前摔去,他连忙接住,“你到底为何如此忠心?朕不明白。”
傅秋锋咳嗽几声,尚未缓过神,哑声道:“我…十五岁时,已经死了……”
容璲一愣,他几乎在听到这个答案的同时就想起了傅秋风的母亲,那个三年前就病故的薄命女子。
他的心忽地一揪,感同身受的苦闷起来,第一次为自己拷问某个人而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刨根问底一时爽,重刷好感火葬场
句句属实一时爽,将来掉马火葬场
横批:半斤八两
第24章 歉意01
“若不为陛下效命,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好什么。”
傅秋锋低垂着眼帘,两行血痕像切开了他的脸,在隐忍而空茫的神情中机械地回答问题。
容璲的喉结滚了滚,强行压回心底的触动,继续问道:“襄国公可有吩咐你何事?”
“谨慎行事,不可触怒陛下。”傅秋锋的脑子里混着嘈杂尖锐的炸响,像在随波逐流的迷梦之中,他艰难地不断聚起注意,勉力克制自己的说辞,仍同洪水中抱紧枯木的落难者一般,下一刻就要被不可抵抗的力量淹没碾碎。
“霜刃台在兰心阁哪个方向?”
“东、东南方。”
“你受何人指使?”
“并未……”
“你真心信任小圆子吗?”
“我不信。”
容璲接连问出几个有关无关的问题,墨斗的毒尚未散去,哪怕受过专业训练的刺客都很难编造谎言,傅秋锋的回答也不假思索,他短促地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扶住了傅秋锋的背。
“你真心信任陛下吗?”
“我无需怀疑。”
“你会武功吗?”
“……在练。”
容璲听到这个答案,挑起嘴角有些笑,他稍稍犹豫,还是握住了傅秋锋垂在身侧的手腕,却发觉那只手连他都觉得凉,柔软的掌心多了两个新磨出的水泡,看起来像是练习握刀留下的伤痕。
“疼吗?”容璲轻声问。
“疼。”傅秋锋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细弱的声音暴露了一丝真实情绪,“我没有,半句虚言,看在……给我一个痛快。”
容璲略感错愕,即便真抽了一顿鞭子也不至于求死,他又在心里感叹了一遍傅秋锋到底想出些什么东西,最后问道:“在霜刃台之前,你供职何处?”
“兰心阁。”
容璲嘴角一抽:“兰心阁之前呢?”
“暗……”傅秋锋吐出一个字眼,意识深处的抗拒让他猛地清醒了一瞬,将即将脱口而出的阁字咽了回去,“按家中情况,做短工。”
“睡吧,朕明白了。”容璲终于松了口气,有些庆幸,他用袖口轻轻擦拭傅秋锋脸上的血和冷汗,却被傅秋锋偏头躲开,在刑架下蜷缩着发抖。
容璲坐在他身边,转过脸攥着手指懊恼地砸了下地面,韦渊打了盆水拧了毛巾递给容璲,容璲接过来一摸,又扔了回去,不满道:“这么凉,不会照顾人就别乱献殷勤。”
韦渊看了看傅秋锋,委屈地去倒热水。
傅秋锋静坐了半晌,终于眨了眨干涩的眼,他断线的神智从飘忽迷离的世界重新钻回天灵盖,和身体连上,便慌忙看向自己的手,还能看得见,手也没断。
之前回答的问题一片片浮上脑海,他愣了片刻,眯眼望着棚顶嘶哑道:“墨斗的幻毒。”
“是。”容璲承认,“你也算为朕解决不少难事,朕不想真对你用刑。”
“多谢陛下宽容。”傅秋锋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他撑着地面一点点起身,扶着刑架垂眸道,“既然臣已洗清嫌疑,陛下可否准臣回兰心阁?”
容璲突然升腾起一阵暗火,他想让傅秋锋注视着他,哪怕抱怨几句也行。
但傅秋锋低着头,被浇了一身冷水,湿透的鬓发贴在颊侧,即便如此,容璲也没在他头顶看见有分毫怨怼的数字,别说玖这么高,连壹都没有。
“你不怨朕吗?”容璲站起来,目光有些深沉。
“臣不敢。”傅秋锋疏离地说。
容璲猛提口气,甩了下袖子背过身怒道:“你现在就回去!”
傅秋锋躬身行礼,视野内影影绰绰,仿佛眼前挂了个风中忽明忽灭的灯笼,把景物都照的满是闪动的光点,他用力闭上了眼,然后再睁开,光线却蓦地一暗,像蒙住厚布一样陷入漆黑。
他愣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用发颤的指尖覆上双眼,即使用力开阖几次,也还是没能摆脱这阵粘稠的黑色。
“傅公子?你醒了。”
韦渊终于端着兑了热水的盆回来,容璲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韦渊便越发猜不透容璲的心思,只好撤到一旁。
傅秋锋僵硬地凭着记忆走向门口,步伐放的很慢,视觉没有恢复的迹象,他想试探着前行却撞在了椅子上,闷哼一声险险摔倒。
韦渊觉得奇怪,他上前去扶起傅秋锋,托着的手臂正细微的发颤,手指下意识的抓了一下他的袖子,又吃痛似的张开,他抬头看向容璲,不知所措道:“主上?您……”
“怎么连路都不会走了。”容璲咬了下嘴角,故作不耐地过去拽回傅秋锋,“墨斗可没有让人瘫痪的本事。”
“臣知错。”傅秋锋挣开容璲的手,“臣让陛下心烦了,这就退下。”
“朕没……哼。”容璲一腔火气没处发泄,目送傅秋锋踉跄着扶墙出去,抬腿踹翻了屋中的椅子。
眼睛还好的时候,傅秋锋从未如此清晰的触摸过地牢墙壁的纹路。
不知是余毒未清,或是他的大脑仍未放过自己,他还能感到指甲被钳子掰断后的剧痛,这感觉消褪的很慢,但他的指甲还完整的长在手上,刮蹭墙壁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他恨不起来,只是有些颓丧,好像这毒从他胸腔里挖出了什么,让地牢潮湿的凉意趁隙钻入,他捋着墙走,却还不知要如何回兰心阁,他受过各种各样的伤,但至少没瞎过,宫中亭台楼阁复杂错落,他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凭记忆走对。
总不能让执勤的暗卫送自己回去吧,曾经的暗阁首领,怎能这般无能狼狈。
傅秋锋轻轻叹了口气,抬脚时突然磕在台阶上,失去平衡跪了下去。
容璲不想跟傅秋锋一起走,见到他疏冷垂首的模样,容璲便不禁生出是自己做错的想法,他在屋里暴躁地踱步,韦渊快被他转晕了,就在这时走廊传出一声闷响,半晌再没有其他动静。
韦渊试探道:“主上,您不去看看吗?傅公子好像还没出去。”
“磨磨蹭蹭,耽误朕回碧霄宫。”容璲拂袖冷声说完,大步出了刑室。
傅秋锋坐在台阶上,靠着墙壁默默调息,听见刑室房门砰的一下,便睁眼停下了动作,缓缓站起来想走。
“站住。”容璲冷喝一声,“我们顺路,到天垣门再说。”
“是。”傅秋锋跟上容璲,他听声辨位的功夫还在,虚浮地跟在了容璲身后。
他们走出一段,容璲回了几次头,渐渐发觉不对,站定屏息之后,果然傅秋锋也停在原地,茫然地环顾四周。
“你的眼睛怎么了?”容璲扣住傅秋锋的肩膀,逼抬头面对自己,那双本该明锐的眸子此时黯淡无光,看向他时也没有聚焦。
“被陛下挖掉了。”傅秋锋平淡地说,“在幻觉里。”
容璲一怔:“朕挖你眼睛做什么,瞎了还怎么为朕办事。”
傅秋锋低了低头:“臣现在已经瞎了,不能为陛下办事了,是臣没用。”
容璲呼吸一紧,竖起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毫无反应。
“不可能,这个剂量的幻毒不伤人的,就算是柔弱女子中毒也……”容璲此刻终于急躁起来,盯着傅秋锋的双眼,“你,你还有哪里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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