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锋垂着头跪在他身前,这种卑微的姿态让他心里发闷,容璲伸了下手,指尖落到傅秋锋的肩上,胡乱想着傅秋锋被公子瑜用剑威胁时有害怕吗?会想起他吗?剑锋刺入身体,在尖锐的痛爆发时,他是不是傅秋锋撑下去的力量?
“起来吧,朕只是心情不好,从没说过不信你。”容璲喟叹道,弯腰把傅秋锋拉起来,“朕的朋友不多,你这份勇气,倒是值得朕赞赏。”
傅秋锋顺势起身,一块石头落了地,背后的伤似乎也没必要强自忍耐了,他往容璲扶他的胳膊上靠了靠,欣喜道:“臣就知道陛下圣明,公子瑜的离间之计必不会得逞!”
容璲瞥了眼傅秋锋搭着他胳膊的手,还有靠过来的力道,有点复杂,能和他当朋友都这么开心吗?虽然说不用再拒人千里他也蛮轻松……
“伤还好吗?你白天休息过吗?”容璲尽量保守地关心了两句。
“睡了半个时辰,今晚一起睡也没关系。”傅秋锋精神奕奕。
“朕没时间跟你一起睡!”容璲敏感地说,“不是,朕不是厌烦你,朕还有奏折要看。”
傅秋锋噎了一下:“臣是说,补觉就不用了,攒到今晚一起睡。”
容璲:“……”
傅秋锋奇怪道:“陛下是不是想太多了。”
容璲脸色发黑:“你再说一句。”
“是臣想太多!”傅秋锋果断妥协。
“对了,唐邈没事吧?”傅秋锋探问道。
“没事,在……”容璲刚说一句,一回头,就发现林铮和上官雩齐齐站在正厅墙角围观。
“感人至深。”上官雩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我这就回停鸾宫。”
林铮端着药碗,隔岸观火火上浇油似的戏谑道:“公子瑜的离间计为何演变至此?正经君臣为何光天化日拉拉扯扯?盖棉被纯睡觉为何会想太多?背后的原因令人疑心……对了,什么离间计,什么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傅秋锋:我绝不会和上司谈恋爱!
以后的傅秋锋:和上司谈恋爱多方便啊甚至在船上都可以随时汇报工作(……
第57章 信以为真02
容璲恼羞成怒,一阵暴躁在心底炸开,他再次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突然伸手掐住傅秋锋喉咙,把他按在门框上,冷笑道:“爱妃,你是在暗示朕对吧,朕不介意在这个江湖游医面前把你……”
“这个江湖游医可先把你治了。”林铮上前扯开容璲一碗药怼到他嘴边,转头对傅秋锋抱怨道:“老夫受够这个毒了,唐小朋友就在里屋,昏着呢,也没什么好看的。”
“前辈辛苦。”傅秋锋由衷感谢一句,他撤进屋内揉揉自己的脖子,喉管的痛消退后还剩下断续的痒意,让他忍不住低低咳嗽,他不免由此随性发散假想,当容璲的臣子惹容璲生气,最多挨几句骂,罚些月俸,但若真当了容璲的男宠,这惩罚说不定就会变味,想想就百爪挠心令人咋舌。
唐邈躺在杂乱的屋里唯一一张木榻上,脸色灰白憔悴,颈上两圈层叠肿胀的勒痕,呼吸微弱,傅秋锋试了试唐邈的脉象,虽然虚浮,但脉搏至少规律的跳着。
略显狭窄的木榻边搭着唐邈的衣物和兵器,傅秋锋拽起掀到地上的薄毯给唐邈盖回去,一柄匕首和些许零碎又掉了下来,他心说林铮这里可真不适合病患休养,弯腰把木榻周围的箱笥板凳摆灯和一只靴子都收拾远了,捡起一片混在唐邈外衣中的碎布摸了摸,质地和织法都明显不属于唐邈所穿的布衣。
林铮捏着针卷进屋,傅秋锋趁机问道:“前辈,这是你的东西吗?”
“那是唐邈带来的。”林铮瞥了眼傅秋锋拿着的布片,轻轻皱眉,“你仔细看,他断了三枚指甲,而布上有血痕,应该是他反抗时从敌人身上撕下,要命的关头还能把布带在身上,想必是条线索,你拿回霜刃台吧。”
傅秋锋叠起碎布点点头,又问:“陛下还好吗?”
“哼,好得很!谢我的时候支支吾吾,骂我倒是精神百倍。”林铮在地上的箱子里翻来倒去,终于掏出个瓷罐,把银针浸入罐中的液体,将傅秋锋收拾出的一块空地又堆的满满登登。
“前辈见谅,都是那毒阴险,陛下清醒时还是十分尊敬前辈的。”傅秋锋赔笑,“多谢前辈费心医治陛下,唐邈也要继续劳烦前辈照顾了。”
林铮眉头一展,舒心挥手道:“行了行了,你赶紧把他整回兰心阁去。”
傅秋锋出去找容璲,容璲还坐在院里调息,他等了片刻,容璲睁开眼,问道:“你在等朕?”
“是。”傅秋锋道,“林前辈让臣送您回兰心阁。”
容璲点了点头,慢慢起身:“路不远,那就陪朕走走吧。”
傅秋锋看他摇摇晃晃的,就要伸手去扶,还未靠近便感觉到一阵蓬勃的热量,容璲的脸微微泛红,内力运化余毒时升高的体温蒸的他思绪混沌,但还是在傅秋锋面前压回了一阵急促的喘息,抬手拒绝了傅秋锋的搀扶。
傅秋锋的胳膊举在半空,有些尴尬,容璲已经踏步缓行,他舔了下嘴角,把手背到了身后,寻找话题道:“贵妃娘娘已经离开了吗?”
“嗯,去安排朱雀宫了。”容璲轻声道。
“公子瑜还留下什么能找出他身份的线索了吗?”傅秋锋打听道。
容璲摇头:“公子瑜在希声阁的密室另有出路,他岂止狡兔三窟,除了那个机关盒以外毫无收获。”
“机关盒打开了吗?”
“……没有,柳知夏也一筹莫展。”
“那参与密会的官员总能定罪吧。”
“这倒是不难。”
傅秋锋听见容璲隐蔽地叹了一口沉闷的气,他停止了这场收获和压力一样大的探问,苦思了个轻松的话题:“陛下,您用过晚膳了吗?”
“还没。”容璲说道,“陪朕用膳?”
傅秋锋犹豫了一下:“臣在霜刃台吃过了。”
容璲:“……”
容璲抬手按了按额角,心道傅秋锋究竟是耿直还是愚蠢,给他陪自己吃饭的机会居然不用!“看来霜刃台的伙食深得你心。”容璲颇为不平衡地阴阳怪气,“朕的御膳房应该关门大吉。”
“绝非如此。”傅秋锋连忙道,“臣还以为陛下不会再召臣同席用膳了。”
容璲侧目:“既然担心,为何不一直隐瞒下去?”
他心想如果傅秋锋不曾在密室中那般露骨的表明心意,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察觉真相。
傅秋锋心说隐瞒什么,有墨斗的幻毒在,兰儿想瞒都瞒不住,他又怎么隐瞒。
“或许是臣的赌运上佳吧。”傅秋锋感叹,“用臣能为陛下所尽的微薄之力做筹码,赌陛下需要臣,赌陛下有用人不疑的胸襟气度。”
容璲听罢更感复杂,傅秋锋倾尽所有孤注一掷,在等待他的答复时,是否也如命悬一线般忐忑,在他扶起傅秋锋时,傅秋锋究竟是彻底绝望了断心思,还是怀抱情愫甘愿压抑?
他一想到傅秋锋承受的挣扎,一股本能的冲动就开始抨击他的理智,傅秋锋的身份,背景,可疑之处,似乎都在这一刻显得无关紧要起来。
而一旁的傅秋锋,不知道容璲怎么突然没了声音,他迟疑地问道:“陛下?您没事吧?”
“扶朕一下。”容璲把手臂伸到傅秋锋面前,看向他的眼神惋惜中夹杂着某种慰抚,还有错误的放纵,好像这只手在让傅秋锋饮鸩止渴似的。
傅秋锋默默打了个寒战,如果容璲这时递过来一把刀送他,他还能理解为这是他出生入死身受轻伤的补偿,但递过来一条胳膊还用这种眼神,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扶着容璲回了兰心阁,刚一踏进大门,就听见哐哐的凿墙声,傅秋锋莫名偏头,容璲一拍大腿才想起来,解释道:“那个鄢字,朕让霜刃台剥下来妥善存放,现在应该正修墙呢。”
“……臣回霜刃台住?”傅秋锋不禁跃跃欲试。
容璲转头试探道:“朕本来不想多走,今夜就住在兰心阁了,但现在看来朕还是要回去。”
“那陛下现在就回去?”傅秋锋眨眨眼,“霜刃台和碧霄宫顺路,臣送您。”
容璲嘶了一声,恨铁不成钢:“朕回碧霄宫,你就只是送朕?”
傅秋锋心说难道自己哪个字眼用错了,他谨慎地沉思:“臣恭送陛下?”
容璲:“……”
容璲愤然想傅秋锋真是活该求之不得。
他正要拂袖而去,暗一闻声飞快赶来,跪倒在大门前磕头请罪道:“微臣参见陛下,公子,微臣失职,理当受罚。”
容璲想起这茬,不悦地哼道:“朕说过什么?”
“傅公子若有三长两短,就让臣为他陪葬。”暗一复述道。
傅秋锋不禁扭头:“陛下,不至如此啊!臣已经完好回来,再说就算臣有意外,霜刃台则更不该损失一员大将,下属能力范围之内的任务若做不到,确实该罚,但公子瑜武功高强深浅难测,非是暗一所能对抗,还望陛下网开一面。”
“爱卿宽宏大量,朕却心有余悸。”容璲慢悠悠地环抱双臂,“若有过者不能罚,岂不人人有恃无恐?”
“公子,您心地善良,臣感激您,但求您不要再为臣求情了。”暗一惭愧地低头。
“……也罢。”傅秋锋一听有人夸他心地善良就顿觉无趣,“霜刃台的公务办完了吗?”
“是。”暗一应道。
“陛下,臣还是请您开恩。”傅秋锋拱手看向容璲。
容璲可不觉得暗一对傅秋锋有多重要,无非是为了霜刃台的人手着想,但他还是有点不快,盯着暗一冷笑了一声:“傅公子受了一道剑伤。”
暗一诧异抬头,随即熟练地用左臂抵在剑鞘旁,猛地抽出一截佩剑,刃光蹭过小臂,划破衣袖,血迹随着剑刃溅洒四周,他面不改色,深深地叩头请求道:“公子,臣再也不敢犯了,臣一定会保护好您,求陛下继续让臣做傅公子的护卫。”
“再有下次,傅公子的求情就没用了。”容璲语气发凉。
“多谢陛下。”暗一喜道,“多谢公子!”
“快起来吧,先去包扎。”傅秋锋无奈叹气,把他的剑推回鞘中,“暗卫的兵器该染敌人的血。”
暗一托着那条受伤的手臂,小心地望着傅秋锋,在他谆谆教诲似的语气中倔强道:“臣会用这道伤铭记今日的耻辱,往后臣豁出性命也要护公子周全!”
傅秋锋摸了摸袖口,拿出条手帕,简单给暗一的胳膊系了一圈,失笑道:“你这小孩怎么说不通呢。”
暗一微微扬眉:“臣已经二十七岁了。”
傅秋锋:“……”
傅秋锋愕然地想这娃娃脸也太有欺骗性了,他还一直以为暗一跟韦渊差不多,这才想对年轻人宽待一些。
“兄弟。”傅秋锋拍了拍暗一肩膀,语重心长道,“那你好自为之,处理完伤势先帮忙装修吧,我稍后回霜刃台住。”
容璲觑着眼从睫毛模糊的影子里瞧傅秋锋,他也着实意外,暗一投奔他的时候他问了许多问题,唯独没问暗一年岁,他还以为这是个刚为五皇兄效力混成心腹,就赶上主子倒台的倒霉小鬼。
“傅公子,你还要留到何时?”容璲凉飕飕地嘲讽,“需要朕给你送瓶金疮药和刀,让你割衣裳给他包扎吗?”
“咳,臣这就来。”傅秋锋赶紧追上容璲,隔着衣服摸了摸还裹在肩上的布。
容璲已经不需要再装作中毒,和傅秋锋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有经过的宫女内侍躬身行礼的同时纷纷悄然打量容璲,见容璲的神情举止再正常不过,便开始猜测前几日的消息果真是谣言。
“对了。”容璲背着手故意走的很慢,“你换药了吗?”
“还没。”傅秋锋老实地说,“臣去霜刃台再说。”
“碧霄宫也有伤药。”容璲已经暗示到了一定程度,“你既然不是习武之人,还是不要耽搁时间的好,以免留下疤痕。”
“暗卫嘛,受伤是家常便饭,留疤也……”傅秋锋浑不在意地一摆手,边说边觉得容璲的眼神十分扎人。
“来碧霄宫!”容璲不得不愤懑地直说,“朕给你机会,你别不知好歹。”
傅秋锋暗忖什么机会,他真的不在意所谓美观啊。
“是,臣遵旨。”傅秋锋只好答应下来。
到了碧霄宫,容璲从自己床下拿出个药箱砰地扔在桌上,让宫女倒了温水,备好毛巾干净衣裳,在傅秋锋准备解开腰带时又留下一句“朕只是关心你的伤而已,千万不要多想”奇奇怪怪的强调,正直地起身出门回避。
傅秋锋今天一头雾水的次数格外多,他隐隐觉得容璲和他的对话好像微妙的偏离了中心,但又想不通,只好先放弃琢磨给自己换药。
容璲站在宽敞的庭院里,刚用冷水洗过脸,风吹在淌着水珠的皮肤上,不断传来紧绷绷的拉扯感,他从檐廊下灯笼散发的一片昏黄中仰望靛蓝的夜空,璀璨的星河让人眼花缭乱,繁星蔓延到宫殿灰蒙蒙的影子里,然后渐渐稀疏,在不知多远的地平线染上灰青的透明。
他喜欢看星空,喜欢看云海,喜欢看花田,唯独不喜欢死寂的皇宫,看着这些高远而辽阔的自然之景,仿佛自己也能从喧嚣的人世抽离,如风般飘荡在天地之间,得到一瞬的喘息,但这次他想逃避的原因却稍有不同,他不知道怎样做对傅秋锋才是好的……他也不知道对自己来说,百般考虑傅秋锋的感受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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