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白糖的唇色一点一点地变白,最后他站在入口处,迟迟动不了腿。他本来就极怕墓地这种地方,更何况里面还有蒋云苏的碑。
蒋云书商量道:“我们不去那一层,就站在下面那一层,远远地看着。”
白糖一言不发,他的腿仿佛有千斤重,他死死地瞪着里面,一动不动。
蒋云书放轻松语气,闲聊一般说:“还去吗?不去的话距离这里两公里的地方有一个湿地公园,可以带黑糖去玩。”
答案在牙关上滚了好几圈,白糖终于挤出一个字:“去。”
蒋云书昨天上网查了下,牵手、拥抱等肢体动作都能给予对方安全感,他伸出手来:“要牵手吗?”
白糖看着他。
“是我,”蒋云书说,“不怕。”
白糖用力控制自己的身体,把手放进alpha的手心里,紧紧握住。
刚想抬脚,蒋云书忽然被大力拉住了,一转头,看到白糖想起什么似的,惊慌失措地说:“等等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
白糖有些语无伦次,着急地扯住他,“万一你去了他的墓,戳中了什么机关,他回来你们的灵魂,你、你走掉了怎么办?”
蒋云书又心疼又好笑,道:“底下什么都没有,是空的,只有墓碑上写了他的信息,再说了,我都来了几次了,要换不早换了?”
白糖白着脸不说话,只是拉着他不让他进。
自从得知alpha身子里换人之后,白糖就对这些灵异的事非常避讳,一切有可能让蒋云书消失的可能性,01的概率,白糖都绝不会去碰。
哪怕只有短短半年多的时间,但他已经不能,也没法接受蒋云书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我、我要自己进去”白糖一句话抖了三个弯。
蒋云书皱了皱眉,半晌,他妥协道:“那你牵着黑糖。”
白糖道:“不好吧黑糖会咬来咬去,别打扰到其他人了”
蒋云书愣了下才理解“其他人”是什么,他一阵无奈:“现在怎么这么相信这些东西?”
白糖似乎是疑惑alpha这话怎么说出口的,声线抖着也要反驳:“你都出现在我面前了,我还能、能不信吗?”
极有道理,蒋云书沉默,但让白糖自己一个人毫无安全感地进去,实在是太危险,他曾经见过许多受了严重刺激被吓出失心疯和精神分裂的病人,那是不可逆的精神伤害。
“不行。”他斩钉截铁道,“要不我和你进去,要不黑糖和你进去。”
白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黑糖。
蒋云书单膝蹲下,拍了拍黑糖的屁股,“跟着主人,不要乱咬乱撞,知道没有?”
黑糖嘿嘿嘿地吐着舌头:“汪!”
白糖踏进墓园,周围环境萧瑟,偶尔有风,拂过他的脚踝。
握着狗绳的手发抖,他僵硬得眼珠子都不敢乱瞟,直直地盯着正前方的那根树枝,有点眩晕,好几次他以为自己在走,回过神来发觉,原来他还在第二个坟墓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腿都开始发麻的时候,他终于站定在第四个坟墓的前,蒋云书说这个位置的最便宜。
黑糖应该有很乖地跟在后面,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五感好像被封闭了,只有恐惧,油然而生的恐惧,浸透了骨子里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大脑,支配了他的身体,压得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白糖捂着自己的心口竭力喘息着,一点湿意沾湿了眼睫毛,粗糙的狗绳在手心里勒出红痕,他猛地抬起头,对上了墓碑上蒋云苏的眼睛。
蒋云书心脏都快被白糖吓出来了,原本一切看起来都正常,白糖走得很平缓,步伐节奏没有乱掉,黑糖也在后面乖乖跟着,一人一狗很快就站在了距离蒋云苏墓碑前的下面一个台阶。
结果几乎是瞬间的事情,白糖突然直直地栽倒,额头撞上了前面的石块。
蒋云书一秒都没停顿,直接冲了进去把人扶起来。
再次清醒的时候,白糖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侧脸贴着坚硬的胸膛,能听见心跳声。
“是我,”察觉到了他微微挣扎的动作,头顶上传来温和沉稳的声音,“不怕。”
蒋云书一遍又一遍抚着白糖拱起的脊背,直到僵硬的躯体放松下来。
“我、我看到他的名字了”白糖说。
“嗯。”
白糖感到前所未有的实感,“……他死了。”
“嗯。”
外面的天色已是黄昏时分,白糖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了多久,但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在满是恐惧的情绪中,他带着点不可察觉的兴奋。
现在抱着他的那个alpha,不是蒋云苏。
蒋云苏真的死了。
那个虐待了他三年的恶魔,真的死了。
周围的环境很安静,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和蟋蟀声,稀稀落落几棵小树苗的枝叶随风晃荡着。
背上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安抚,白糖轻声开口,耳膜传来说话时的震动,痒痒的:“你为什么会帮我到这种地步?怎么可能会有人毫无止境地付出?”
蒋云书的动作停顿了一秒。
长长的安静。
许久,他沉沉地开口:“我有个病人,是个小男孩,名字叫周安,长得很像你,我医治了他整整三年,却让他失去了一头黑发和一条左腿。”
白糖眨了眨眼睛,缓慢地从alpha的胸口抬起头来。
蒋云书望着远处从烟囱飘向天空的黑烟,“我死去的时候,他刚过完他的15岁生日,他的恶性肿瘤细胞转移到了肺部,病情恶化得非常严重,最多只剩一年的生命。”
蒋云书顿了下,“不知道他现在在那个世界,是不是还活着。”
白糖握上了alpha的食指,“对不起”
蒋云书把白糖的额发拨弄到后面,露出omega漂亮的眉眼来:“我并不是毫无止境地付出,我很卑劣,企图在用这种方式,来稍微减轻一点由于我的无能带给我的负罪感。”
他盯着白糖的眼睛,以为对方起码会有一些生气的情绪,却不料等了一会,白糖重新低下头,靠着他的心口,小声问:“你想吃小蛋糕吗”
聊天的内容跨度太大,蒋云书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你回去想吃纸杯小蛋糕吗?我可以给你做,”白糖闷闷地说,“但这次你要告诉我放多少克的白糖”
第47章 “天使下凡。”
料理书上白糖80克、150克、120克被一一划掉,最终写下了70克。
“白糖,”蒋云书穿着舒适的家居服站在料理台旁,右手拿着自动打蛋器,保持一个角度后一动不动,手稳得很,“它好了吗?”
白糖正围着围裙在煎黄油,闻言熄了火,站在距离蒋云书还有两个身位的地方探头去看,奶油稀稀拉拉的,“还没有,你的手要动划圆形。”
蒋云书站姿放松,身形挺拔,一言不发地照做,像个没有感情地搅拌机器。
白糖嘟囔,“不知道学长喜不喜欢吃”
从早上起床就开始念叨周朝雨,学长长学长短的,蒋云书面无表情道:“你不是说做给我吃的吗?”
白糖的眼睛弯出了个好看的弧度:“一起吃嘛,嘿嘿。”
蒋云书默默地收回了目光,小骗子。
周朝雨到的时候,烤箱刚刚发出“叮”的一声,白糖扔下手中的耐高温手套去开门,“学长下午好!”
“下午好。”周朝雨手里提着一袋水果,见到白糖时目光突然一凝,“怎么回事?”
只见白糖左边微长的额发被一个白色的夹子夹了起来,光洁的额头上贴着一小张正方形的纱布。
“啊,这个,”白糖伸手碰了碰,“我昨天自己磕到了”
“真的是自己磕到了?”秦终南靠着门框,金丝眼镜的链子晃动,意有所指地望向站在身后的蒋云书。
白糖举高双手挡住秦终南与蒋云书之间的对望射线,辩解道:“是真的!”
听完白糖磕磕巴巴地说完昨天发生的事后,两人了然,周朝雨道:“昨天做的事也算脱敏治疗中的其中一步,但对白糖目前的接受等级来说,有些太超过了。”
周朝雨对坐在沙发对面的两人说:“我们现在要做的治疗叫做系统脱敏,首先我们要帮助白糖建立恐怖或焦虑的等级层次,第一步找到所有令白糖感到恐惧或焦虑的人和事,第二步将报告出的恐怖或焦虑事件按照等级程度由小到大的顺序排列,采取五等和百分之来划分主观焦虑程度。”
“而治疗方法分为想象脱敏训练和现实训练,现实训练则是需要蒋先生你来配合的。”
蒋云书说:“好的。”
“但在这之前,”周朝雨盯着蒋云书,“我们需要用催眠的方式来先确定你是否真的不是蒋云苏,请问你可以接受吗蒋先生。”
“可以,”蒋云书说,“不过,我只能接受科学正规的催眠方法。”
“当然,我们可是医生,”周朝雨道,“秦医生,上。”
“唉,我给别人做一次催眠好贵的,”秦终南叹了口气站起来,对蒋云书说,“我需要一个相对安静、昏暗以及能让你感到放松的的环境。”
蒋云书往楼梯的方向走去,说:“卧室可以吗?”
秦终南说:“行,你能接受白糖旁听吗?这样可以让他再次加深现实印象。”
“可以。”
白糖从烤箱里拿出几个小蛋糕放到周朝雨面前,压抑住单独和两个alpha相处一室的不安跟在后面。
秦终南问:“你之前有被催眠过的历史吗?”
蒋云书说:“有。”
其他三人皆是一愣。
周朝雨撕开小蛋糕的纸杯,做催眠的患者一般有三个目的,一是为了治疗焦虑症、抑郁症等心理疾病,二是用作治疗剧痛和持续性疼痛,三是治疗一些变态反应及顽固性失眠等。
秦终南又问:“什么时候做的?”
蒋云书想了想,“12岁吧。”
白糖有些错愕地看着alpha的背影。
再往下就涉及到个人隐私,秦终南不再问了,他在征得蒋云书同意后,拉上窗帘,布置了下环境,然后让后者躺在床上,“好,现在放轻松,但不能睡着。我需要你全身心地信任我,以及集中所有的注意力。”
白糖隐在黑暗中,呼吸都放轻了,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怕影响到他们。
随着催眠的进行,白糖明显看到蒋云书的表情慢慢变得放空。
“你的名字是?”
“蒋云书。”
“年龄。”
“29岁。”
“职业是?”
“肿瘤外科医生。”
接下来一一回答的问题全都是蒋云书曾和自己说过的,躺在床上的人每回答一个字,白糖的心就越滚烫,仿佛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仿佛枯竭的树枝生出嫩芽,温暖的光一点一点把他包围,由内而外地迸发的绝处逢生后的轻松感和喜悦感,让他鼻子止不住地发酸。
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秦终南还问了些主观意识问题,比如“对白糖有没有恶意”“是否有别的目的接近”“会不会伤害白糖”等,蒋云书的答案都是毫不犹豫的否定。
催眠结束后,秦终南对还没缓过来的蒋云书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蒋云书迟缓地摇了摇头。
“那你先休息一下再下来,”秦终南说,又转头望向白糖,“你在这等他还是?”
白糖吸了下鼻子,“我在这里等”
门被掩上了。
alpha躺在内侧,白糖的脚尖踩着地毯,轻轻地走过去,随即双膝跪地,柔软地伏趴在外侧的床上,白色的单衫被瘦削的肩胛骨勒出了形状,像一只漂亮的蝴蝶,“谢谢你。”
蒋云书还有些不清醒,“嗯?”
“谢谢你能来谢谢。”白糖鼻音重重的,把脸埋进自己的手臂里,一抹水光消失在眼下。
等两人下来的时候,周朝雨已经接受了这个非科学自然现象。
秦终南不满:“白糖小同学,为什么我没有小蛋糕啊。”
白糖连忙去厨房端出香喷喷的小蛋糕,还特地拿出一个放到蒋云书面前的桌子上,后者坐直身体,伸手拿过。
周朝雨给了白糖和蒋云书一份资料,上面科普了系统脱敏的内容和一些事例。
“我们需要给白糖的恐惧与焦虑施加与之相对立的刺激,从而使他逐渐消除焦虑和恐惧,不再对有害的刺激发生敏感而产生病理性反应。”
“在这种神奇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分开来看,白糖恐惧的是蒋云苏这个人和他的身体,而恐惧的70又都是源于蒋云苏这个人,那么现在蒋云苏死了,白糖也已知换人了,”周朝雨道,“简单地来说,我们只需要要增加白糖与这具身体的接触,并随着时间的流逝来调整接触的亲密程度,而蒋先生你则要做出与蒋云苏不符的行为,并覆盖白糖对这具身体的坏印象。”
白糖和蒋云书的脸上都出现了难以用言语描述出的微表情。
“当然,”周朝雨又道,“如果以后你们的相处方式是井水不犯河水,每次接触的距离在两米之外的话,那没必要进行,既花时间又花精力。”
白糖首先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我、我想进行”
蒋云书看了白糖一眼,淡淡道:“嗯。”
秦终南挑了挑眉,并啃了口小蛋糕,似乎是对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感到有趣。
“好,因为蒋云苏和蒋云书这两个名字几乎没有差别,“周朝雨推开不停往他身上拱的黑糖,“喊出蒋云书时必然会联想到蒋云苏,所以我建议,你们私底下,用另一个名字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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