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安当然没有找到,极高处只有铁笼横过天顶。
研究员烧焦的内脏嵌进来,仿佛天空。往下是一层同样钢铁的笼状地面,这建筑四处都是类似的形态。
韦安想站起身,接着意识到一层笼状金属不知何时贴在了上方一尺处。韦安意识到当自己被攫住,周围会自然形成笼子,向内压缩,最终变成低矮的长方形畜笼。
他抬起手,笼子在他掌下砂化,他艰难地站起来。
他扫视周围,这里非常热,正常人类在这地方大约三分钟就会被烤熟。
墙上是大片肮脏的瓷砖,踢脚线下有灯线的痕迹,一条短走廊中立着几扇铁门,上面有空白的名牌。
韦安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这里是具尸体,但他同样在非法实验区的核心地带
他想着要怎么走,但发现这里没有路。
空间是封闭的,是一个又一个的笼子。
韦安站了一会儿,再次看到上层铁栏地板上爬过的人形,好像海中恐怖的鱼——他确定了一下自己的小鱼还在,他要靠着这个确保神志的清醒。
它通体焦黑,可以清晰看出是人体的裸体,一些地方可见没烧熟的血色。
韦安跟着它的方向往走,毁掉前方的铁栏墙,这里是一间仓库样的空间。
韦安停了停,这里像发生过火灾,四处散落着烧过的铁链、拆叠椅之类的东西。
他捡起一根金属器械。这是一把小型火焰焊枪,款式已经很古老了,看上去不像穆家这种精英违法犯罪时用的。
他扫视周围,这是间老式的废弃仓库,不像是实验区的一部分。照韦安的经验来看,这很像那种搞黑社会搞违法犯罪事情的地方,焊枪是逼供工具。
韦安思考了这代表了什么,这里不是实验区,是那具天体一般尸体经历过事情的具现化。
但这不是他死亡的地方,他的死亡地点是裂缝的起源。
他一边思考,一边继续往前走,他要寻找这个世界的源头。
只有找到合同的签定地点,才能关闭它。
韦安穿过一些恶心的实验区,每一个都在单独笼子般的空间里。
一些区域天顶非常高,像给巨人行动的,还有些极为低矮,仿佛某种描述禁锢式犯罪的行为艺术建筑。
来到一间天顶上铁笼的大会议室时,韦安突然转过头。
一只巨大漆黑的人形从上方探下头来,盯着他。它头部直径超过一米,没有眼睛,是两个空洞的圆形眼窝。
下一秒,那人形爬进来,笼子在它的高温下融毁。
韦安迅速后退,那黑洞洞的眼锁定它,它的确有某种视力,有别的东西透过这黑暗看着他。
那东西不具情绪,是完全异化的力量,只想着如何撕碎和异化他,把他变成自己的东西。
韦安退了两步,撞上铁笼,这东西之前不在,但在数秒之内出现在他背后。与此同时,他看到前方笼罩的金属在空气中聚集,一秒之内便已成形,向他压来。
这空间本身就有无数这样的东西,捕捉进来的生物。
韦安身后的金属在几秒之内化成了砂,他朝着另一个方向冲过去,他不想正面冲突。
又一层铁丝砂化,离开这间会议室,下方有一个很大的凹陷空间,有机会逃离——
但下一秒,一根铁棍从上而下刺了进来。
韦安反应极快,向左侧躲避,又动用力量,它仍在他腰腹擦出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他被这力量撞得倒在地上,他甚至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只在极短的时间里判断是一种惩罚,空间本身异化了,这些烧焦的东西是这里的“神”,它们惩罚不顺从的造物。
同一瞬间,韦安周围的笼子再次出现,急速压缩。
黑色人形已完全爬到他他跟前,韦安挣扎着想站起来,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的脚踝被锁住了。
不是铁镣,是粗暴缠住的铁链。
空气中无形的金属出现在他的手腕上,往后拧,化为铁链,把他双手从后面绑在一起。
笼子已收缩得极小,抵住韦安的身体,让人不得不用极艰难的姿势蜷起身体。
这一切发生不过五秒,捕捉起普通人类来像收拾牲畜般利索。
那有着黑洞般眼睛的人形凑过来,盯着它。
那里一片空无,只有纯粹使用工具的黑暗。
韦安直视它空洞的眼睛,捕猎发生得极快,根本做不出反应。
他躺在那里,身上的笼体一直试图成形,但一直在不停崩断。
有东西从下面拉扯它,不再是火、砂或是别的什么变异性物质,那是强到足以摧毁钢铁的极强的重力。
下方的笼子被撕成铁屑,韦安能看到其中有某种筋肉般的碎屑,和人类世界金属的元素不一样。
笼子被缓慢扯碎,韦安挣扎着毁掉手腕的锁链。
他快速思考,这充满细节的捕捉和惩罚代表什么,过去惩罚奴隶可不绑链子,这绑法充满人类世界暴徒的痕迹。
那个研究员,是这么死的吗?
下一秒,又是一根棍子穿过韦安的胸口。
韦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即使反应过来他也根本无法躲避。他猛地僵住,棍子穿过胸腔,击碎了脊椎,他有几秒完全丧失行动能力。
凭空成形的铁链把韦安再度绑好,这次他一丝也动不了了。
那东西粗暴地晃动棍子,看韦安因为疼痛缩起来的瞳孔。
它似乎满意了,但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有黑暗,从它的行动中看出它有折磨的欲望。
它拖着笼子往前,韦安被钉在那里,深域系统快速修复他的身体,但铁棍在里面让恢复变得缓慢。
这感觉极为恐怖,只能感到被摧毁和疼和无助。
韦安看着眼前掠过的建筑,他身后有一条长长的血迹,被拖着向前,这怪物自如地穿过铁栏,它们又在它身后自行焊接完成。
他心想,它是否可以帮我带入核心?
他不在乎痛苦,只想快一点关闭裂缝,那是唯一解除归陵契约的可能。
他只是有些茫然,当成为裂缝的被奴役者,他被这个世界抓得太深了。
深域系统的触手一向能探测入裂缝的极深处,有几秒韦安感到恍惚,他和这个世界发生共感。
确切地说,共感的裂缝是那具研究员的尸体。
那是旧日遥远的记忆,画面比在地狱公爵那里看到的都更稀少和浅淡,不用太长时间就会彻底消失,那时这里就是一个彻底无名尸体的世界。
在裂缝的尽头,在如此猎奇的世界中,你想象会看到什么惊人的东西,但其实非常普通。
韦安看到某个人的生活,他零碎的会议,警告,签合同——可能是保密协议——的画面,还被某些人围殴和威胁过。
其中有一瞬间,他看到能源研究的核心,那是一具来自古文明的尸体,其皮下有着密密麻麻的结晶。
这是异常结晶,里面的任何化学物质都不该导致这种现象,实验区从中提取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这些人进行了粗略的调查,找到大黑暗时代古国的一些记录,没再继续花心思,他们的重点在于清洁能源。
韦安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信息,但他猜得到。
他太熟悉这套逻辑了,大型诉讼案中多半有类似的情节。
这个研究员显然隶属此污染性能源核心开发小组的,职位很高,但不是负责人。负责人是现在拖着自己那个焦黑的东西。
此人的特殊之处,是他被警方或集体诉讼受害者雇的人抓住了。
这种大型诉讼双方当然都会使用极端手段,无论如何,有人抓住了他,使用了笼子、火焰焊枪和铁棍,威胁要折磨和杀了他。
这人吓坏了,说了自己掌握的资料。
在此之前,穆煜城十拿九稳,可研究员交出的东西足以确保警方大规模介入调查,以及受害方胜诉。
遥远的过去,穆煜城大发脾气,砸了办公室,韦安猜得出他在骂什么,他在骂自己为什么TMD这么不顺。
对这种人来说,问题从来都是这个世界不够配合。
于是,穆煜城进行了召唤。
昏沉中,韦安神经质地笑了一声。
太可笑了,看这庞大的天体,和另一个宇宙的终极的战争,无非是因为一件司空见惯的事——一些人势在必得的案子输了。
穆煜城自己算不得什么聪明人,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参与的人有数个大家族的高层,联邦的重要人物,那都是把国家命脉握在手里的人,没一个智力不够的。
他们肯定知道事情有多危险,古文明反复警告过裂缝的危险性,不过他们觉得自己可以控制。
他们不该放弃这样的机会,他们能赢。
他们总是在乎自己有没有赢。
第二百六十八章 起源(下)
韦安的感知向下沉落。
他并不会对缩在小小的铁笼里感到不适应,他从孩子时起就习惯这样的身份了。他知道怎么蜷缩起来,忍受屈辱和控制。
他盯着自己的手,手腕不知何时又贯穿了一根铁链,焊进下方笼体。
可能是因为深域系统的力量复苏,让这东西感到威胁,又给他来了一下。怪不得那么疼。
他没有清除这些束缚,他需要和这个世界保持联系。
而且他不能动用深域系统的全部能源,因为他还要……准备武器。
韦安有一会儿遗失了细节,只感到他的系统还在运行,计算与进化,确保他即使在空间规则不同的地方,仍能够保持武力。
归陵说过,顶级武器是系统的标志性级别指标。九级系统的强大之处就在这里,他们可以进入源头,关闭裂缝。
那人一定把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好了,他想了多久呢,在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要遭遇的事了吗?
韦安仍在绝望地试图感觉他,肯定可以感觉到一点吧,他一定还活着、保有一点什么吧。
黑色的人形拖着他走过很长的路,系统仍在运行。
什么也没有。
韦安盯着自己的手,一条小鱼浮现出来,它紧张地悬停在那里,不知眼下是什么情况。
韦安笑了,动了下手指,把它收起来,这让他清醒。
他不属于这个地方。
他转过头,看到被拖过建筑的墙上糊着的一片黑色人形。
碎肉形成奇异的纹路,向内延伸,仿佛无数扭曲的箭头指向核心。中心是一片漆黑的圆形,让人难以移开眼睛。
图案不是真人秀里的,来自和裂缝交易本身。
这是力量的映射,韦安想,它本体一定已经很近了。
韦安有一会儿陷入高热的昏迷,梦到自己和归陵开始行驶在上行桥上。
周围一片黑暗,路却很亮,他问归陵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最初就有推测,”归陵说,“宇宙太古老了,最初形成生命和文明的时间应该比人类早得多,可我们即使扩张到如此地步,也没有发现过更高的文明,这个宇宙像是给人类空出来的。
“有人猜测,我们测算宇宙的维度太低,物理规则本身其实是工具性的,可能是一种限制性措施,也可能天然如此——”
他描述了他们漫长的探索,说了蜂窝状宇宙,不同规则中宇宙的“房间”,说具体情况大概是有一天他们中有人在墙上钻了个洞,看到了另一个宇宙的光景——梧桐号趁机说了一堆“城市生物”的坏话,说事情全是那个集团搞出来的。
那是一个和他们完全不同的世界,它们以人类为食,寄生在人类思维的量子层面,可以极快速而大规模地改变人类世界的物质状态。
没人知道它们本身是什么样的,当物理规则不同,全然相异的演化让两者无法沟通。
当然了,战争也可以说是一种沟通,最终人世间有一部分化为了它们的领地,它们中也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了人类宇宙。
韦安没太听进去,他看着归陵的侧脸,想着自己很喜欢和他这样坐在车里闲聊。
他的声音轻柔,缓慢,韦安希望车子可以永远行驶下去。
“最初时人类认为自己开了地狱门,”归陵说,“我们过于傲慢,最终会让整个宇宙坠入求死不能的悲惨境地。最初五十年人类几乎是全面的溃败,极端宗教盛行,很多人精神崩溃。”
“后来呢?”韦安说。
“研究,反击。”归陵说,“鬼污染、空间膜、物理规则变异、深空系统建筑、物理规则变异,系统管理员的生物性依存,‘神明’和‘服务者’——我们试着理解它们是什么,那也不过就是另一种演化道路的生命而已。”
他看着窗外无光的黑暗,道路亮得发白,不时有界碑掠过,一片不属于人类宇宙的光景。
上行桥仍在生长,定位,由人类的工程师们建造而成,千年之后仍旧完好。
“战争而已,它们要打,那就打。”他说,“谁怕谁啊。”
韦安看着他的面孔,归陵眼中映着明亮的公路,露出一个笑容。
“我们赢了。”他说。
韦安看着他的面孔,那是少年人一般骄傲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笑。
出生在那场战争末端的人,九级系统的管理员,这么多年后在路边光线的照耀下仍旧杀气腾腾。
他想,这是如此年轻的一个人,如此年轻的一个文明。
韦安猛地张开双眼。
在一刹那间,仿佛幻觉一般,他感觉到了归陵。
一片黑暗,冷酷、毫无情感的毁灭之神,散发着被过度摧毁后锈蚀血腥的味道,朽毁了,但又活着。那系统牢牢掌控一切,是这庞大黑暗帝国中的核心。他什么情绪也感觉不到。
他瞥过的一眼冷得让韦安打寒噤。
韦安战栗着清醒过来,黑色人形已拖着他来到终点。
这片空间极大,远处能看到地平线,某些机械样的建筑在雾气中,看不真切。上方已经高到看不见,仿佛天穹。
前方畜笼堆得极高,像山一样,一只又一只,里面全是蠕动的肉块。
它们全都被绑着,其中一些上面贯穿了铁棍,把它们固定住。虽然只是肉块了,但可以看出全是生前被绑住烧掉的。
红影也悬停在那里,像是巡逻的士兵,它们早已不复原形,在血红的笼子里,阴森森看着一切,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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