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安没看新闻,不过他知道,出事的地方就是银湾驻地。
他站在霞光下,看着派对开始混乱。
他也没什么表情,只慢慢啜了口饮料。
第二章 平静生活
富人区的混乱是比较文雅和克制的。
没有人大声喧哗,只是都不再闲聊或吃东西了,有人开始接到电话,有人低头查看手机信息,人们脸色变得苍白。
韦安看到大家一个个压低声音,不安地交谈,或是看手机上的新闻。
他也开始和一些客人一样低头看手机。
银湾是桃源最大的地面军事驻点,前来平定迎天的联邦军大部分驻扎于此,他们准备在三天后举办一次大规模的庆功宴。
就在刚才,至少有一千枚导弹同时击中了那座戒备森严的军事基地。
由航空摄像头拍摄的图像中,一枚枚导弹像雨一样落下,爆开,把地面变成灼热的地狱,天空染成血红。
新闻上到处是大红色《银湾驻点遭遇袭击》的字样,充满震惊和凶险的意味。
卫星拍摄到驻地灾难来临前的最终时刻,能看到驻地为宴会准备的装饰,闪闪发亮。
航拍镜头下只能看到一点点混乱,他们显然监测到了袭击,有人试图撤离,有人跪在地上,也有人呆呆看着天空,没人知道最后时刻是什么样的。
反正无论谁想要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此时,银湾如恐怖火焰之海的光线越过数百公里,到达了同云的富人区。
现场一定是巨大灾难的场景,但到了同云,天际只被渲染得更亮了一些,赤红化为浅粉,格外漂亮。
派对的人群中传来低沉和紧张的讨论,不时有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透出恐惧。
“这是真的吗,银湾被攻击了?”一位客人说。
“谁会攻击银湾啊,不想活了吗?!”另一个人说。
“没有理由啊——”
“但银湾的防御系统是全国最顶尖的,联邦军过来后还升过级,能量罩、轨道防护和对空导弹是配备齐全的,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被攻击了,新闻上说是夷为平地了?”
“我都不知道桃源有这么多地面导弹!”
“看上去是被轰炸了,银湾有多少常驻人员,这么多人就这么没了?”
“很多吧,我的天,他们正在准备庆功宴——”
所有人都很震惊。
大家快速交谈,很多的名字、关系和推测从谈话中闪过,客人们分析银湾的防御级别,最近的国际政局,还有联邦上层大家族的斗争,诸如此类的,想要弄清情况。
韦安也很震惊,心里想,这是什么情况?
桃源不是一直都是联邦的模范安定行省吗,全国生活节奏最慢,既不是战略要地,也不出产重要物资,在议会只有三个基础席位,政局单纯,毫不复杂……怎么会出这种事?
这件事的重点可不是一场袭击,丢掉多少人命,又或是财产损失,这是真正上层发生的大事。
桃源本地的确有些政斗,有手上不太干净的大公司和灰色地带的私兵,但韦安知道,这种边远行省的本地小势力可搞不出这种级别的动静。
银湾是桃源最大的军事驻地之一,联邦军大部分驻扎于此,是中央最核心的正规部队,可绝不是什么猎食者爪下无助的羔羊,这种攻击一定计划了很久,有严密的布置,不是改个什么防御密码,驻点内插几个内奸就能搞定的事。
这是一场久远血腥的上层斗争事件。
韦安能嗅出那种气味,很微妙,像庞然大物从骨头里腐败的气味,血腥、幽暗,让人摸不清头绪。但你在上面呆久了,自然会闻到那种气味,那会带来争端,燃起硝烟,致命但是无法避免。
大家猜什么的都有,但对韦安来说,这事跟在广告牌上一样明显。
当然是银湾那位从主星域千里迢迢赶来平叛的军官引发的,德信明,联邦最大家族之一德家的小儿子。
这人从到桃源开始,就一直是讨论的焦点,虽然人们其实不知道他什么私事,但仍旧很热衷于讨论他。
他是那种家世极为优越,生下来名字就用金笔写在联邦家族大事记中的人。联邦虽说是个文明社会,但仍有很多旧有和固化的东西,比如经过了世世代代的经营,某些人的身份只要存在就是不会褪去的光环,代表着金钱与权力,会引来无数的目光。
德信明就是这样的人。
韦安这些天不知听到过德信明多少八卦,讨论这样的人就好像讨论联邦的权力核心,古老帝国物件的做工,昂贵宝石做成的首饰,好酒,是这种生活的一种义务和乐趣。
德信明刚到桃源时韦安还留意了一下,不过整个流程很正常。
他来是因为去年在家族势力地盘下当联合执政官时,推行的一个监管法案出了事——他干的差不多是个闲职,法案也是觉得没什么大事顺手签的——遭到了降级处分。
他过来桃源,就是为了过渡一下,攒点军功,很快就回去了。
权贵子弟经常进行这种操作,而德信明表现得也是这样,虽说是来平叛的,但到桃源的第一件事就是装修宴会厅。
大家都知道,他能很快搞定这次平定迎天的工作,主要是因为几个副手都很能干,带的资源也好。
整件事怎么看都充满着无关紧要的流程感,可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天色更暗了一些,银湾的火还在烧,给夜色染上一点不祥的暗红。
派对结束了,人们离开时行色匆匆,不停打电话。韦安送别客人,安抚情绪,约定大家要密切保持联系,随时跟进情况。
目前看上去还算稳定,桃源相关的机构已经做出了反应,救援和医疗的部门都已启动,附近道路也戒严了。
官方和民间都会举办捐款活动,大家会去参加,捐些钱,表示诚意。
没人知道更深层的内幕,但权力之争一向凶险,令人忧虑。他们这类人需要反应及时,并且花足够的钱表达自己恭顺无害的立场。
韦安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当人群散去,周围很安静,刚才的热闹和惊慌好像幻觉一样,没有真实存在过。
韦安无所事事地溜达了一圈,一时不知道要干什么。
花园里,AI有序清理派对的残余,这些东西运行效率而安静,在夜色中如同滑过的幽灵。这年头别墅不需要固定的家政人员,AI让生活方便,很多人会自己居住。
不过像韦安这样真一个人住的人不多,一般人的宅子里总会有些仆人或是床伴之类的,他什么也没有。
他本地的朋友有时候会问一句,但也没什么可多说的,大家是派对上的好朋友,不会太关心别人生活具体的细节。
韦安在夜色中站了一会儿,富人区的宅子隔得远,空间开阔,生态环境也好,一时间只能听到风声和虫鸣。
他就这么发了会儿呆,接着转过身,穿过幽暗的走廊,回到房间。
他打开客厅里的电视,这种电器其实一直很边缘,现在更是差不多完全淘汰了。这东西最初也不过是电脑终端的一个延伸,因为桃源古国时的技术限制发展了一下的幽灵技术,后来用来在一些类似于监狱、矿区或孤儿院之类的地方,用固定的频道反复播放。
不过对韦安来说,使用频率还挺高的。
这东西打开后,随便哪个台都有东西在放,不用去选择,一副大家都很有计划在忙活的样子。
屏幕亮起来,一个金融节目的主持人表情严肃,讨论银湾事件是否涉及什么更高层的阴谋,一脸的痛心疾首,感叹人心不古。
韦安换了个频道,一个娱乐频道的节目在推荐几部电影,说这时候需要看一些关于战争和灾难有关的片子,体现大家在困境中查出真相,平定生活的主题。
他又换了一个,还是类似的话题。
最终,韦安在一堆死亡人数、导弹型号、政局预测、阴谋论、痛斥世风日下讨论的频道中找到了一个没人管事的小台,看到一部都市狗血言情剧在放第八十八集 。
他停下来看,片子里的男男女女生活中充满了各种床上关系,表情都很热烈,打架、自杀、车祸和流产,过得非常充实。
节目里夹杂的广告也很多,从厨房漆、盗版马桶到观景别墅开盘之类的都有,有些还在卖,有的产品信息已经失效了。
韦安找的是个格外偏僻没人管事的小台,连活人都没有,节目只是人工智能随手抓取,信息已不再及时更新,只是随便乱放。
韦安坐在沙发上,看了五个小时。
他看电视时没什么多余动作,只静静坐在那里,内置了养生程序的AI偶尔过来,递上果汁,他认真喝掉。
凌晨时分,电视里播了一个广告。
画面先是俯拍的大楼,一派大气、沉稳和有历史的感觉,接着切到建筑的正门,立着桃源省博物馆的牌子。
一个深沉的男声说,博物馆的古文明年展就要开始了。
如大家所知,在人类有历史记录之前,宇宙中曾存在过一个文明,我们足迹所到达的最远的星域,都有这古老国度的废墟。
没人知道这个文明是怎么死去的,只知道它连残尸都如此之大,人类目前的科技根本探寻不到边际。
在漫长的大黑暗时期,分裂的小国家们把其当成神明一般的存在,进行血腥的崇拜和祭祀,即使到了现代,盲信时代的遗毒仍不时可见。
这次省博物馆的年展是一次不可多得古文明的盛宴,大家可以看到那些平时只在历史书、电影或游戏里看到那些奇诡事物的原型,并更多了解这片土地阴森的历史。
大家走过路过一定不要错过。
随着语音,屏幕上亮起一张张宣传画。
夕阳下寂静的废墟、不知什么物种孤零零的头、藤质长着牙齿的残枪、一张天色十分诡异战场的画……
韦安坐在明亮的灯光下,看着接连闪过的画面,好像被魇住了。
图片越来越可怕,到了正常人类生活难以想象的地步。
一具扭曲的人体跪在地上,做出祈祷的姿势,它肢体退化,瘦得脱了形,浑身漆黑,好像被地狱的烈火煅烧过。
它眼睛和嘴是三个黑洞,又小又圆,尖叫哀号着人类语言永远无法理解的黑暗与痛苦……
韦安突然抬起手,关掉电视。
房子里最后一点人声也消失了,周围静下来。
风吹过外面的林木,声音如同悠长的呜咽,感觉像是处于一个空旷的未知之地,周围尽是凄凉空茫、无边无际的荒野。
但并非如此,他的房子很大,装修昂贵,四周有地毯、沙发、书籍和艺术品,屋子里的灯光明亮……
韦安就这么定定地坐了十分钟,接着他站起身,去浴室洗了个澡。
睡觉。
第三章 噩梦与契约
在韦安的想象中,当他过上平静的退休生活,梦境应该也充满了自然、田园、乡村派对之类安逸的图景。
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的梦血腥而破碎,充满了爆炸、血、死亡、尖叫和焦黑的尸骸。
今天照旧如此,还多出了德信明。
那人是他很久以前在宴会上见到的样子,还很年轻,一身打扮低调奢华,努力表现得循规蹈矩。
只是在梦境之中,韦安很快发现他站的地方不是高雅的聚会,而是科学部的哪个实验区里,他带来的怪物站在角落……长着一副普通男人的模样,但是是化不开黑暗的一部分,有一双不属于现世的眼睛盯着人世间。
梦里的韦安想说些什么,也许是像自己总是扮演的角色那样,提醒他偏离轨道所带来的风险……但接着他落到了下一个梦里,他坐在一张很大的办公桌上,给自己倒一杯不错的酒。
对面一个男人满脸是血,朝他大喊大叫。
“那不是你能拿的东西!”他说,“你知道这么多年为这个死了多少人吗?!这不是哪个机构违规,你杀几个人或把谁送进监狱的事,这是真正古老恐怖的力量——”
韦安看着他,他从不是那种工作时会喝醉的人,但现在他确定自己喝太多了。
他已记不得是因为何事,似乎只是在等待着杀什么人时太过无聊,只是当他喝多了之后并不困倦,也不像有的人一样看什么都好笑,他面无表情,样子非常冷静理智,脑子里却全是疯狂的东西。
“我知道你看不惯喂养的事,但这一直是默许的!”那人仍在大喊大叫,“你知道这事牵涉有多大,你现在立刻走人还有活下来的机会,你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
韦安仍用寂静的眼神看着他,对面人开始大叫他如果不滚蛋,身上会发生什么具体悲惨的事,他进行了异常恶毒的诅咒,韦安听了一会儿,觉得也没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他喝掉杯子里的酒,心想这么贵味道就是好。
接着他跳下桌子,朝那家伙走过去——
韦安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屋子里很暗,夜正深,窗外偶尔有虫鸣响起,像一声梦呓。
这是个一如既往静谧的夜晚,他已经退休了,不在主星域凶险的名利场,而在一个边远行省寂静的豪宅里,生活安定,还有很多朋友。
不过这夜色还是有一些不完美的,一片黑暗中,他头有点疼,脑子里好像有什么在苏醒。
那是漆黑饥饿的一团东西,拥有某种意志,他左耳听力尽头传来遥远的嘈杂,如同人群的噪音。
像是无数人的尖叫哀号,不知来自何方,充满了痛苦,却又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性。
其中还有一个隐隐的电子音,不断重复着什么,从来也听不清楚。
韦安坐起身,抓起桌边的止疼药,倒了一把,也没看多少粒,一口吞了下去。
接着他躺回床上,闭上双眼,等待疼痛过去。
韦安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了,他找了个尽量舒服的姿势,连呼吸都调整到位,做出实际上睡着了的样子。
等天色亮起,他就能开始看上去正常的一天。
他知道出了这种事,宅子之外桃源肯定是一个炸了锅的状态,银湾附近的医院肯定已经全部超载,紧急调动周边的医疗资源,组成协调的小组,有几个地区会进行交通管制,诸如此类。
军方肯定还会出来辟谣,说根本没有泄露防御密码的事,银湾是一座严密的军事设施,要开放到这个程度需要有一系列复杂的操作,绝不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输入一组数字就能搞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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