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那双眼睛不是他曾经熟悉的深棕色,而是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光线不好,他在莫狄的眼睛里,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
莫狄的手没有放开他,力度也没有丝毫减轻。他想要动一动胳膊,莫狄甚至攥得更紧了,连他皱眉说疼,莫狄都没有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
莫狄是有意识,还是没意识……
季末见莫狄怎么都不可能松开他了,只好忍着疼,别过胳膊,把斑颈鼠兔从领口拿出来。
他把小鼠兔在莫狄眼前晃了晃。
莫狄的眼神在数秒之后终于跟着动了动,然后手下的力度放轻了。
季末稍微松了口气,他小声问:“你还记得它吗?它是我的鼠兔崽……”
暗门之上,白海青要疯了。
刚刚一瞬间黑暗哨兵的精神力席卷而来,他立刻就反应过来季末一定是提前感知到了,才让他先上来,把自己给锁在下面了。
“真他娘的绝对契合什么狗屁玩意儿我靠!!!”白海青急红了眼,脏话都飙出来了。
成伟也担心得要命,他刚亲眼目睹莫狄杀赵昀的全过程,又被季末的这番操作惊了一惊。他浑身虚汗,脸色发白,自觉这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他已经受够了足够的惊吓;他心疼地抱住了自己,眼前发黑,缓缓在这道暗门前蹲了下来。
他需要缓缓。
白海青还在那边破口大骂,并试图开始砸门。过了好久,成伟的大脑才缓慢运作,终于两根神经好像搭上了线。
他抬头问白海青:“……绝对契合?”
白海青:“对啊!靠!!”
成伟抱住了自己的头。他把莫狄今天晚上干过的所有事细细盘点了一遍,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
他有些绝望地告诉白海青:“他们估计要身体结合了。没救了。”
作者有话说:
小罗:我那刚刚萌芽的爱情呢???
第111章 -死生契阔
「对爱人全情投入的时候,必定满身破绽。——莫狄《康复日记》」
白海青在原地呆了足足半分钟。
成伟就那么蹲在地上,静静地蹲了半分钟。两个人对视着,气氛诡异又滑稽。
紧接着,白海青五官都扭曲了,他一把把成伟从地上拽起来,吼道:“你说什么?!?!”
成伟被猛得拉起来,头更晕了,他眯缝着眼在生化实验室这个小仓库里看哪有吃的,边虚弱地说:“莫狄他恢复清醒了,他就是来找季末的。”
白海青的十根手指头堪比九阴白骨爪,指甲都掐进了成伟的胳膊,疼得成伟呲牙咧嘴。他几乎是央求地给白海青说:“白部啊,你先让我吃点东西好不好……”成伟都想哭了,他今天清晨做好了牺牲的觉悟,瞒着所有人,独自去找赵昀赴死,结果被折磨了一天没人知道,晚上被吓得半死没人知道,现在回来了还得被当出气筒。
他真的很委屈,现在累得要命,什么都想不清楚。
白海青微微松了手,他也看出来成伟脸色非常不好。但他站在原地没动,脸色不能更阴沉。
“成主任。”白海青说,“你知不知道,季末光是跟那个……人精神结合,就差点死了?”
也不知道白海青原本是想说“那个王八蛋”还是“那个畜生”,他中间停顿了好几秒,最后才改成了“人”。
成伟手都使不上劲,他艰难地拧开一瓶水,灌了一口。清水入喉,他咳了两声。“……我知道。季末救回来的时候,你就说过。”
“那他现在身体结合不是去送死吗?!”白海青立刻吼了回去,他语速飞快,声音一下拔高。他指着那个严丝合缝、炮火都轰不开的暗门,手指尖都在颤抖。
没等成伟说点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外面响起。白海青瞬间切换成战斗状态,取下腰间别着的手枪,把成伟一把按在地上,自己隐蔽在架子后面。
——冲进来的人是陈剑和罗安。
白海青松了一口气,把枪再收起来。
“海青……”陈剑见白海青没事,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他大步走到白海青跟前,仔细端详他。
白海青还黑着脸,头顶冒火。“回来干嘛,不是哨卡见。”他没好气地问。
“我……”
陈剑刚说了一个字,罗安就跟一道旋风似地刮了过去。他绕过陈剑和白海青,冲向成伟。
“成老师!!!”
白海青一回头,吓了一跳。
成伟以一个非常狼狈的姿势躺在地上,那瓶拧开的水洒了他一身,脏兮兮的白大褂都湿透了。
——被白海青一拽一吓,又一把按到地上的成伟终于支撑不住,如他所料那般,晕了过去。
小罗赶紧去摸成伟的脉搏,一番检查之后发现他只是疲惫过度睡过去了,并没受什么伤。
“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安跪在成伟身边,忧心忡忡地说:“我把病人交接给秦主任之后,突然很不放心……”
“因为成老师说了要跟着生化实验室的人一起撤,但实验室的人说一整天都没见着他。正好你们也没走,陈部就带我一起回来,路过那个营地的时候……”小罗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打了个颤颤。
陈剑接道:“赵昀死了。死得……很惨。”
白海青二话不说蹲了下来,开始扒成伟的眼皮。
罗安:“……”
陈剑:“……”
他们脚下的地下迷宫里,此刻正在发生一场小小的扭打。然而那道暗门密闭又厚实,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
莫狄把季末按在了梯子上,不要命地亲吻他。
唇舌交缠,吻出了水声。季末被吻到憋气,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一只手推着莫狄的胸膛,另一只手心里还团着他的斑颈鼠兔,没来得及塞回兜里。
从刚刚莫狄看到他的小鼠兔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对劲了。
莫狄的精神力突然失控,整个房间瞬间黑了下来。鼠兔崽吓了一跳,赶紧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在季末手心瑟瑟发抖。
季末在一片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顺着莫狄钳住他的臂膀往上摸索,他能摸到莫狄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还带着极其浓重的血腥味,像是从血盆里拎出来的一样。
莫狄……到底是……
季末都不敢想莫狄是杀了谁,或者是杀了多少人。他现在只想让莫狄把这可怕的精神力收回去,赶快平静下来。
他一边拍着莫狄,一边嘴里说着话,试图安抚:“没事,没事,我在呢。”
可是莫狄听到这句话,却突然浑身一震,然后精神力涌动得愈发放肆,像是一个漩涡,要把季末活活淹死在里面。季末开始感到窒息。
暗门之下的小房间,天花板和四周墙壁簌簌往下落沙,季末直觉不好——要是莫狄再疯一小会儿,地下迷宫恐怕都得塌了。
绝对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
季末的手指死死抓着莫狄的前襟,把人拉近,然后就着莫狄搂抱他的姿势,亲了下去。
四片唇瓣相触的那一刹那,两人俱是身体一颤。
距离上一个亲吻已经过去了七个多月,二百多个日日夜夜,两个人分别走过了生死。
莫狄一直到此刻,才有了一丁点的实感。他像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小男孩,被心爱之人吻住却一动不敢动,直到对方带着犹豫,伸出舌尖,小心又害羞地舔着他的唇缝。
唾液里传来的精神力,在他的口腔里炸响了一个惊雷。
莫狄喘息着把季末压在了梯子上,捏着季末的下巴,重新吻了下去。
这一次,主客颠倒。
季末的唇舌被全部占据,被激烈的亲吻夺取呼吸的时候,他几乎产生了流泪的冲动。
他放任自己沉溺在亲吻中,思想浮浮沉沉。狭小的房间仍然一片黑暗,但这充盈的精神力却不再暴戾,而是柔和地包裹着季末,层层叠叠,无比温柔。
季末一手搂住莫狄的脖子,把人勾向自己,另一手还托着自己的鼠兔崽。小鼠兔在他掌心里安分极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发烫,就跟害羞了似的。
嘴唇交错,两个人都在低喘。季末双腿发软,他把身体的重量更多地放到莫狄身上,本来就需要复健的肌肉又强撑了这么久,现在已经站不住了。
季末用嘴唇蹭着莫狄的嘴唇,把鼠兔又往他眼前送了一次。
“我……现在有安抚能力了……”他小声说着,偏过头吻了吻莫狄的侧脸,夹杂着断续的喘息,“我们……精神结合……好不好?”
鼠兔崽趴在季末手里,捂住眼睛的小爪子往下放了放,跟莫狄一对上眼,立刻又捂了起来。
室内的精神力瞬间停滞。
莫狄整个人僵住了。
刚刚一室的旖旎散了个干净。莫狄浑身的血液好似结了冰,在血管里无法流动。
“精神结合”这四个字入耳的一刹那,他突然从天堂坠入地狱。
——他怎么可以忘了,季末是为了救自己,才和自己进行的精神结合。而精神结合过后的季末,连精神体都召不出来,就那样拖着孱弱的身体,一路走到了边区。再然后,再然后,被他……亲手……
莫狄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的呼吸声听上去十分尖锐,竟然像是在倒气。
季末紧张地拍着莫狄的脸,“你怎么了?”
但莫狄被自己的噩梦攫住,精神域在震荡,五感瞬间失衡。他已经听不见季末的声音了,只能看见季末的嘴唇在开合,不停地做口型。
莫狄眼底黑潮涌动。
他忽然想起他是如何来的——他原本在沙漠上行走,却被熟悉的精神力引诱,来到了这里。
可是季末已经死了,又怎么会有精神力引他过来呢?
只剩下了唯一的可能。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彻底疯癫,陷入了无法医治的精神域暴乱,然后来到了一个幻想中的、有季末的世界。
他的肉身应当已经死了,但他的魂灵还与季末在一起。老天竟如此眷顾他,让他在死后的这个世界,见到了季末。
莫狄将一切都想明白了。
他冷静下来,握住季末的手。他看着季末,脸上浮现出整整七个月没有过的笑意,面部肌肉被笑容牵拉,带来一种久违的疼痛。
他笑着笑着,便哭了出来。他问季末:
“你是不是都不记得了。”
你是不是,不记得你曾经为了我要杀你的预知梦而多么伤心。
不记得我因为无知对你说过的混账话。
不记得我曾经亲手把凶器送到了你手上。
也不记得我亲手,杀了你。
我是带着浑身的血腥和罪孽投入的地府,而你是这样洁白无瑕。你离开尘世的时候,老天怎么舍得让你带着痛苦的回忆走。
你是不是都不记得了,才对我说这样的话。
说你要跟我精神结合。
说你还在这里。
你肯定是都不记得了,才依然……
这样爱我。
季末的手被包裹在冰凉的大掌内,他不解地看着莫狄骤然变化的神色,又问出了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但黑暗哨兵的精神力让他无法放松警惕,仿佛就等他一个回答立刻就要爆发。白大哥还在上面,边区还有这么多人,如果莫狄做出什么毁天灭地的举动……那后果季末不敢想。
时间紧迫,季末不知莫狄究竟知道了什么,又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于是只能顺着莫狄的话,小心地反问:“……不记得什么呀?”
季末的眼睛清澈,眼角还带着由于激烈的亲吻沁出的泪痕。莫狄对着这样的眼神,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果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莫狄轻轻把季末托着鼠兔的那只手拉过来,低下头,先吻过鼠兔的小脑袋,又吻过季末的手心。
他安静地流泪,周身环绕的黑色精神力如同尘埃落定,缓缓消散。
他唇边带着笑意,可是心却空了。他知道自己应该感到欣喜,因为死后的世界里季末不会再受苦;可他同时也知道,自己必将背负永刑,带着无法挽回的罪责,面对自己的爱人。
但即使他的灵魂注定无法安息——
莫狄把季末抱了起来,走出这个小房间。
他在季末耳边说:“什么都没有。”
——他要让季末快乐地、无知地、这样……
莫狄轻吮着季末的耳垂,问:“如果你有机会离开我……你会走么?”
他想,如果哪日轮到了季末转世投胎,他一定不拦,他要送季末去一个阳光明媚的地方,那里一点黑暗不能有,也不要再与自己相见,他要忘了自己,要……
莫狄的泪水从脸颊不断滑落,洇湿了一小片血衣,那杀戮的血腥气又冒了出来,让莫狄难过地无法呼吸。他无法控制、自虐般地想下去,想着季末会在没有他的地方活得多么开心,他也许会爱上别人,会……
可季末却突然伸手把他搂紧了。
莫狄停下了脚步,垂头看怀里的天使。
季末双手捧起他的脸,无比认真地对他说:
“我不离开你。”
“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季末的嗓音带颤,莫狄错愕地发现季末眼里竟也盛满了泪水。
两个哽咽的人对望,在看不到头的地下迷宫里形成了一幅剪影。
莫狄的精神力又开始四溢。
他与季末额头相抵,眼泪砸了下来,滚到季末唇边。
“我当真了。”他说。
季末在他怀里点头,眼神郑重,如同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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