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惨叫的不止是宋晚空，还有安星子。
他们的声音已经不似人声，然而屋内众人只是惊恐地瞪大眼睛，根本没人敢上前。
最终，在他们恐惧地注视下，安星子和宋晚空哭嚎着、崩溃着……被拖进了雾气里。
身体彻底脱离亮着灯火的屋子，浓墨般化不开的雾气遮挡视线，安星子抖如筛糠，泪水已经糊满脸庞。
好疼，好疼啊……
要死在这里了……
眼泪如雨落下，安星子和宋晚空颤抖相拥。
就在他们都彻底绝望，以为自己必死之时——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雾气里探出，抓住安星子的手臂。雾气之中，年轻男子的脸庞逐渐清晰，墨色眼眸如黑夜寒渊，沉静而不见一丝光泽。
是路栀！
安星子和宋晚空身体一震，他们本以为自己坠入崖底，没想到生机再现，大悲大喜之下，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路栀：“别放松，还不到时候。”
他刚刚醒了过来。
头依然很疼，仿佛有一根细长的针从太阳穴没入，贯穿大脑。然而相比于身体上的痛楚，头疼反而是能忽略的那个。
他的身体同样没入雾气之中，一寸寸肌肤好像被滚油烫过，又用钝刀割开皮肤，活生生从血肉上剥离。
安星子和宋晚空早已疼得面目狰狞，然而，路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他抓着离门口最近的安星子的手臂，一点一点，从雾气那边将他们抢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出现，安星子和宋晚空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雾气好像消散不少，那股强横的、无法抗拒地将他们往外拖的力量似乎也减轻了。
雾气缭绕于路栀手臂，忽然如有生命力一般，丝丝缕缕融入他的身体之中。
路栀只觉心脏剧疼，仿佛被利刀切割，他的身形晃了一下，却依然坚决的、面色不变地抓紧安星子手臂。
雾气源源不断地融于路栀体内，似乎是主动融合，又仿佛被路栀无意识地吸收。
但此时的他并没有注意到雾气的异常，安星子和宋晚空同样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冷汗浸湿衣裳，路栀终于将安星子和宋晚空从那片吞人的雾气中带离。
当双脚再次踩到灯光明亮的屋内时，安星子和宋晚空发现他们身上重如山峦的束缚忽然消失了。
身体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他们死里逃生了。
这一刻，安星子和宋晚空涕泪横流，抱着对方默默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屋内其他人同样说不出话。
他们极度震惊。
刚才……他们看见了什么？
那片大雾即将吞掉宋晚空和安星子，他们都以为这两个人要死了，都没有勇气上前。
路栀却独自一人踏入大雾之中，将这对情侣带了回来。
他怎么做到的？
众人惊艳又钦佩的目光落在路栀身上，然而此时的路栀并没有精力回应。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冷汗泠泠落下，皮肤残留着撕裂般的痛楚，他依然头疼欲裂，更要命的是，心脏不知为何一阵阵抽疼，疼得似乎正在滴血。
这个副本开始之初，他曾和天空中的巨大眼睛有过对视，那时，他的心脏似乎也这么疼过……
路栀恍惚地冒出这个念头，眼神微微失焦，视线已经有些模糊。
一只手臂轻轻环绕过他的后腰，冰霜般的气息将他包裹，有谁在他耳边低唤：“学长。”
是黎零。
路栀眼底微微清明，不知为什么，当黎零冰冷的气息贴近他时，他忽然感觉身上的痛楚减轻了几分。
于是本能地往黎零身上靠了靠。
刚才路栀踏进雾气之中时，黎零没有阻拦他。
此时，这个阴沉苍白的青年拥着自己学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微微浮出一分笑意。
“学长别怕，过一会就不疼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是在安慰。
路栀抬起微湿的眼睫，与黎零对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学弟……似乎话里有话。
但现在的路栀没有精力多想，只是将额头轻轻抵上黎零肩膀。
黎零抚摸他的黑发，又低头，脸庞贴着自己学长轻蹭几下。
另一边，宋晚空终于确定自己真实地回到了屋子里，真实地活了过来。
他紧紧抓住安星子的手臂，还有些愣神的茫然：“为什么……为什么会找上我？”
路栀抬头，看了他一眼。
黎零知道自己学长想解释，但他此时并不乐意让学长耗费精力多说话。
于是拉着路栀的手轻晃一下，扫了宋晚空一眼，替路栀说出他的想法：“你被那个女人盯上了。”
宋晚空心里咯噔一下，尽管黎零没有明说“那个女人”是谁，但他已经明白了。
——蒂亚。
这几天里，蒂亚对他的态度确实很不一般。
而上一个让蒂亚特意“关照”的谢木……已经死了。
一阵寒意自脊背蹿出，宋晚空当即大怒：“我没有得罪过她啊！我——”
话音未落，安星子已经轻轻拉住宋晚空的手，示意他别那么大声。
宋晚空顺着安星子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路栀的脸色十分苍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额上渗出冷汗，仿佛随时都会昏过去。
宋晚空怕惊扰到路栀，赶紧噤声。
“为什么……”
片刻的安静后，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路栀慢慢偏过头，对上角落里的邓嫦呆滞无神的眼睛。
“为什么……你不像救他们一样，救下我的丈夫？”
黎零眼底一寒，正要开口，旁边的叶雁斐已经站了出来。
“我们之所以能发现宋晚空，是因为我们大家都在一楼守夜，及时听到了他的惨叫。”
他主动为路栀说话。
“而且，宋晚空是被强行拖进雾里的。因为不是自愿，所以他可以出声求救。”
“但你的丈夫……我记得你丈夫之前就对蒂亚挺有好感的吧。”
“如果真是蒂亚带走了他，恐怕他离开的时候还心甘情愿，更不可能发出声音，被我们听到了。”
邓嫦一下子不说话了。
旁边的宋晚空仍然心有余悸，听到这话，却多了一丝庆幸。
最开始提出守夜的，就是路栀。
将他和女友从雾气里拖出来的，也是路栀。
如果没有路栀……
宋晚空和安星子感激地望向路栀那边，却发现他的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所有人一惊，宋晚空和安星子更是想要冲过去扶住他——
黎零将自己的学长抱在怀中，淡漠地瞥了他们一眼。
宋晚空和安星子当即刹住脚步。
他们不敢往前了。
黎零抱起昏迷的路栀，一言不发地转身，一步步回到楼上的房间。
——与此同时，一片黑暗无光的天空之中。
巨大的眼睛骤然睁开，横亘苍穹。
漆黑的瞳仁俯视下方，在这片无星辰日月的天空之下，是无数个四四方方的框架。
每一个框架中，都倒映出一个小小的世界，无数人在里面挣扎求生，无数鲜血与眼泪泼洒，最终被一团深黑吞噬。
眼睛冰冷地开口：“有异常。”
“……”
几秒的静默后，系统的声音响起：“没有异常，所有副本一切正常。”
眼睛微微眯起：“是吗？”
它不含感情的目光同时扫过无数个小世界，锐利而危险地搜寻。
系统静默无声，不知过了多久，眼睛阖上了。
天空，依然深黑无光。
第63章 无忧小岛（十四）
黎零抱着路栀回到楼上房间后，一楼客厅短暂沉寂一会。
叶雁斐：“那……我们继续守夜？”
说是守夜，但他也清楚，这个晚上所有人都要睡不着了。
宋晚空和安星子抱紧被子：“好的，守夜吧。”
这么说着的时候，两人已经把他们睡觉的位置往屋内挪了很远，都快挪到远离门口的楼梯边了。
只有邓嫦还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门口。
叶雁斐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反复回荡。
那一天晚上，谢木离开时，她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也就是说，谢木，她的丈夫……的确主动走进了这场大雾中。
他，抛下了自己。
邓嫦眼睛里忽然涌起一阵恨意。
她扶着墙站起，脚步虚浮地往外走了一步。
其他玩家起初还没留意，以为邓嫦也想换个靠里面的位置。
直到下一秒，邓嫦忽然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门口！
她撞开屋门，直接冲进了那场大雾之中！
于是，无声无息间，邓嫦消失了。
她消失在了大雾里，没有停留一秒。
“……”
屋内的众人都呆住了。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数秒后，宋晚空发出一声惊叫：“快关门！”
叶雁斐一个激灵赶到门边，要关门时又犹豫一下，想从那场大雾中找出邓嫦的身影。
可是，没有。
雾气无声弥漫，如同不知满足的饕餮，囫囵吞下送上门的猎物，连根骨头都不吐。
叶雁斐哆嗦了一下，赶紧锁上屋门。
“她……”楼梯边，安星子震惊地道，“好好的，她为什么要寻死？”
叶雁斐沉默几秒：“可能是被我刚才的话刺激到了，想回去……找谢木吧？”
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丈夫是被别的女人引诱才离开，所以，邓嫦也失去了在梦魇里停留的理由和耐心。
宋晚空：“可是，可是——”
他想说的是，这样真的能回到现实吗？
谢木死时，众人就有过这样的疑惑。现在，这份疑惑又冒了出来。
谢木死得这么惨，还有邓嫦，连个全尸都没留下……这样的死法，真的能回到现实吗？
……不，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啊，他们为什么要多想？
像是某种默契，没人问出这份疑惑，也都把这份疑惑压在了心底。
他们决定继续守夜，等到第二天天亮，路栀醒来。
众人沉默地坐回原地，过了一会，费燕茴不安地开口：“那个，邓嫦会不会也和谢木一样，第二天早上再次出现？”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他们更不安了。
——不知道算不算庆幸，第二天早上，邓嫦的尸体并没有出现。
众人思来想去，大概反应了过来。
谢木是被引诱进雾里的，而邓嫦不同，没有怪物引诱她，她是自己主动撞进大雾里，主动选择自杀。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她的尸体并没有回来。
与此同时，路栀醒了过来。
这次昏睡过去后，他并没有做梦，大概也是出于这个缘故，醒来时他的精神意外很好，眼前一片清明，太阳穴也不再隐隐作痛。
黎零搂着他，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低头。
“学长，你睡了好久。”
黎零的语气还有点小担心，路栀抬眼摸摸他的脑袋：“抱歉，让你担心了。”
黎零一声不吭地贴过来，在路栀脸上亲了一口，随即弯起眉眼：“学长现在感觉怎么样？”
路栀：“好多了，我昨天……”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昨天他能毫发无损地从大雾中把宋晚空和安星子拖回来。
于是又道：“宋晚空他们怎么样了？”“我才不管他们，”黎零有点小不高兴，“不准学长提他们。”
然后抓住路栀落在自己身上的手，贴着脸庞蹭了蹭。
路栀看着这只黏糊糊的学弟鬼，扬起眼尾，再次道歉：“对不起哦，我下次不会那么冒险了。”
黎零哼哼一声：“学长下次肯定还会的。”
“不过有我在，学长去就去吧。”
黎零说完抱紧路栀，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庞。
路栀眨眨眼：“我脸上有什么吗？”
黎零：“学长从雾里回来一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路栀想了想：“嗯……刚出来的时候浑身难受，不过现在好多了，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黎零又盯着他看了几秒，“哦”了一声：“没关系，还可以慢慢来。”
路栀没听懂他这话的意思，刚想询问，脸庞就微微一凉。
黎零又亲了他一口。
“……”
路栀看着这只笑眯眯的学弟鬼，心想好吧，给你亲亲。
两人在床上躺了一会，路栀再次开口：“我们出去吧？”其他人应该已经起来了。
黎零：“我不。”
他把脑袋埋进路栀肩膀，整个人赖在自己学长身上，不让他走。
“我要多抱一会学长，不准学长下床。”
路栀：“好叭。”
他摸摸黎零头发，黎零就很高兴地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像只吸到猫薄荷的大猫。
过了一会又开口：“学长身上香香的，想把学长藏起来，不让其他人看到。”
路栀知道他又不说人话了，轻轻应了一声：“那要藏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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