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顾远筝扶着窗,低声道:“外面有你的亲卫和府兵守着,人应当跑不了,你别追了。”
“操!”顾远棋咬牙道:“这他娘的是什么人?!是那几家的余孽吗?”
他见顾远筝指尖把玩着一根巴掌长的□□,一时狐疑皱眉,“这是……”
“是你们北疆的惊蛰连弩。”顾远筝将那箭簇隔窗递了出去。
顾二快步上前接过,随即变了脸色。
这确实是他们北疆的东西。
与西南驻军多骑兵不同,大昭北疆多山,于是步兵更多,携带的武器便力图轻巧方便,这惊蛰弩,一次可在弩身之中储十六根箭矢,用时便可连发。
由于箭矢轻巧,所以威力不足,但淬毒后杀伤力仍是可观。
这是顾远棋用三车好酒从北境匠人手里换的残缺图纸,又找了好几位能工巧匠才琢磨出来。
他刚把这玩意儿带回来三把,送给了邵云朗,有一把被转赠给了严灵绪手上,另两把被邵云朗送去了工部研究,一只手都能数过来的东西,也能失窃?!
还是自他带回来的人手中流出的?更进一步,他带的人里有奸细?!
顾远棋脸色沉了下去,寒声道:“我马上派人清点亲卫手中的弓-弩和弩-箭数,明日一早给你答复!”
他披着衣服就往廊桥去赶去,走出两步,他又惊疑不定的转了回来,愣愣的看着顾远筝。
“操……”他揉眼睛,喃喃道:“你……你这是站起来了?”
顾远筝:“……”
哦,他忘了。
顾远棋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隔着窗户把半个身体探进屋,盯着他哥的腿看了半晌,又问:“你是生死关头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了吗?”
顾远筝欲言又止,最后决定骗孩子骗到底,遂点头,“嗯。”
然而顾二并不好糊弄,豁然抬头道:“好啊顾远筝,连我你也一起骗?”
顾相难得有些尴尬,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道:“你待如何?”
顾远棋一脸愤愤不平,想了一会儿,一指屋子里的轮椅。
“这玩意儿我推你那么多次,等会儿我回来坐上,你推我!”
顾远筝:“……你和严小侯爷同岁吧?”
……
顾远棋没查出结果。
那刺客在被包围后,留了一支箭给自己,被拖回来时已经口吐白沫了,没到一刻钟人都硬了。
亲卫所带的□□与弩-箭皆是装配整齐,并无遗失,宫里和工部的人也悄悄递了信,送给邵云朗的那三把□□亦是如此。
就这么多出一把来。
打探消息时,顾远筝着意没惊动邵云朗。
顾远棋天明时要返回北疆,他倒是认为这件事该告诉邵云朗,却见他哥摇头。
“六月初,太学便要招收一批通过考核的平民学子,课程上大有变动,他每日听礼部扯皮已经很累了,这桩小事不必打扰他。”顾远筝神色平淡,黑瞳落在那把惊蛰弩上,又说:“天快亮了,你回去歇息吧。”
“我心多大啊,还能睡?”顾远棋皱眉,也去看那弩。
此时晨光熹微,同烛光一起落在那把弩上,顾远棋突然“咦”了一声。
他伸手拿起那□□,手指抚过弩身上的花纹,有些惊诧道:“这不是我们北疆的金杨木……这是仿制的?”
顾远筝眸光闪烁,“你能确定这是仿制?”
“能。”顾二笃定道:“北疆那边漫山遍野的金杨,都是现成的木料,北疆驻军的兵刃用的都是金杨……是不是工部的人偷偷仿的?”
顾远筝心想工部可没这么高的效率,他心里隐约有了个怀疑目标,一时却又想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
他又看了眼顾二,“你若不睡,便直接点兵去吧,幕后之人我心里有数了,会小心防备着。”
没说是谁,想必是因为没有证据,顾远棋看了眼天色,打呵欠道:“行了,那你小心着点,不行就搬到宫里去住吧。”
顾远筝没答,指尖又落在那惊蛰弩上,只淡淡道:“你点兵去吧。”
……
遇刺这件事,到底被顾远筝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六月初,太学首批寒门学子入学,他与几位老大人应当陪同皇帝去太学祠堂给先人燃上一炷香。
顾远筝提前一日入了宫,本意是帮邵云朗处理些琐碎事务,让陛下好好休息,毕竟明日算得上是一场“小祭”,邵云朗衣着繁复不说,还要徒步上两百多台阶,方才能到后山祠堂。
但计划却赶不及变故来得快。
顾相端坐在案前,鼻尖却总绕着丝丝缕缕的酒香,醇烈的味道似一簇火焰,无声的炙烤撩拨着,几乎是瞬间,白檀冷香便如同被引诱的猛兽,循着酒香躁.动起来。
喉间发紧,顾远筝有些急的抬手,端起茶盏便往口中送,又被茶水烫了舌尖。
“嘶……”他吸了口气,吸进满腔灼烈的烧刀子。
全然不知发生何事的邵云朗披散着头发,一手拂开垂落的纱帐,披着件袍子就凑了过来。
他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汽,眼角眉梢都舒展着写满了慵懒,原本有些锐利的轮廓此时在烛火下也柔软了几分。
他掩唇打着呵欠问顾远筝:“还不睡么?别看了,这些不急。”
喉结一滚,顾远筝正要回他,抬眼却见了陛下敞开的衣襟。
他忍耐片刻,抬手给邵云朗系好带子。
邵云朗呵欠打了一半,被他这莫名其妙的动作搞的愣住了,眨眼想了一会儿,才恍然笑道:“顾大人,朕要就寝了,你把衣服拉这么严实干什么?”
“咳……”顾远筝清了清嗓子,才低声道:“小五,你的信引……”
邵云朗不明所以,抬手闻了闻手腕,“你是不是闻错了?倒是能闻到你身上的檀香味。”
他俯身凑近顾远筝领口,又嗅了嗅,笃定道:“顾大人,奏折上写了什么啊?怎么就给你看的情难自制了?”
陛下全然没意识到,他这样在顾远筝身侧俯身探头,便是将后颈送到了一个天乾眼皮子底下。
顾远筝呼吸骤然急促,眼底墨色翻涌,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指尖落在邵云朗后颈。
他指尖微凉,触上温热的皮肤,激得邵云朗细微的抖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顾远筝颇为强势的按住了腰,起身不得。
后颈那根手指也换成了拇指,于隐在皮肉下的那一点上,不轻不重的揉捏了一下。
酥-麻感火花似的落在脊-背上,邵云朗腿一软,差点扑进他怀里,他也被自己的过度反应惊了一跳,回过神立刻恼羞成怒了,跳起来就要捏回去。
顾远筝赶紧松手哄人顺毛,“陛下,你现在信引外泄的厉害,得想法子遮掩一二,你明天就这般去太学,只怕不妥吧?”
这话也不无道理,但邵云朗仍是闻到了一丝圈套的味道,眯起茶色眼瞳怀疑道:“明日有正事,顾卿可别胡闹。”
“不闹。”
顾远筝嗓音低哑,然而喘息间呼入的酒香无时无刻不在挑动情-欲,他竭力克制着,这两个字像是说给自己听,他也知道邵云朗明日还要登山,今夜该好好休息。
只是他眼底沸腾着的情绪邵云朗再熟悉不过了,两人对视一眼,邵云朗犹豫道:“要不……”
他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顾远筝抱了起来,轻车熟路的直奔龙床。
“朕还没说完呢,你猴急什么?”邵云朗哭笑不得,被安置在床榻上时,还有些疑惑的问:“往日朕的信引也这么……”
“没有。”顾远筝低头,在他颈侧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轻声道:“大抵距离上次结契太久了,陛下,平日里你都不让臣咬下去的……”
他语气里竟有些委屈,邵云朗听得直想笑,实在是他这个样子太难得一见,让人想逗逗他。
于是邵云朗便支起身,在他耳侧道:“你记不记得,年少时我曾与你提过一套黑市上卖的物件?朕托工匠打了副一模一样的。”
顾远筝皱眉,随即想起他说的是什么。
是那个钥匙放在地坤手里的金属面罩。
“从太学回来后就送给你好了。”邵云朗亲了亲他的颊侧,笑道:“省得动不动就想咬人?”
他本以为顾远筝会气恼,谁知道顾远筝却笑了起来。
沉缓的笑意并着吻一同落下,顾远筝笑道:“臣与陛下打个赌,陛下现如今手中并没有这套面罩。”
别看邵云朗嘴上是如何如何的放浪不羁,实际上却最是面子薄,他才拉不下脸去弄这么一副东西。
“朕赌了!”邵云朗扬起脖颈,带着些难耐的鼻音反问道:“若是……若是从太学回来,朕就能把东西拿出来,你就一个月……不,两个月别上朕的床了,也让朕好生歇歇腰!”
“好……”顾远筝指尖向下,又笑道:“若是陛下没有,倒也不必一个月,便空出七日陪臣可好?”
急促的喘息一声,邵云朗露出个胸有成竹的笑,应声道:“行啊……”
他现在是没有,回头让阿陶递个口信给工部,一日之内赶出来不就完了?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
嘿,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作者有话要说:啧,又晚了……
陛下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只能说,陛下,你戒赌吧【微笑狗头】
第56章
太学这条路,邵云朗年少时走了那么多次,本以为无比熟悉的山路,真的一脚踏上那青石台阶时,才恍然发觉物是人非。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红枫发了新芽,风声飒飒间,似有少年吟诗谈笑声传来,年轻的帝王于山麓间侧耳倾听了片刻,还是有些失落的摇头笑了笑。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啊……”
他曾一度不想忆起他的年少,毕竟中间隔着一层模糊血色,忆起一次,便憾恨一次。
而今再上阑夕山,见草木又一岁枯荣,那穿着流云瑞鹤的少年人与他擦肩而过,眉眼狡黠,灿若骄阳,回眸笑时一展手中折扇,扇上“风流”二字并着满扇桃花,灼灼入目。
原来他那时也是个鲜衣怒马的俊美少年郎,并不是没有过快意的时光。
“陛下?”阿陶小声询问。
邵云朗回神,笑道:“无事,忆起一些陈年旧事罢了,走吧。”
只有一人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用回头都能明了其中的温和缱绻。
半山处便见了久候的太学院正和一众先生,不少相熟的面孔已然两鬓霜华,为首的院正已经不是邵云朗那时的那位了,却也是个熟人。
竟是祁先生。
邵云朗最怕的那位老爷子。
如今他见了邵云朗,再也不会横眉冷目了,却也没有过多的亲近谄媚,老爷子颤颤巍巍的要跪下行礼,邵云朗坦然的受了。
待祁先生起身,邵云朗才躬身一礼,轻声道:“见过先生。”
天地君亲师,礼不可废。
祁先生上前扶住他的小臂,欣慰的笑道:“陛下,这一走便是八年啊,可还记得老朽啊?”
“先生风采,学生不敢忘。”邵云朗露出个两人都懂的笑意。
祁先生中气十足笑声徘徊在山道上,他拱手道:“陛下请,祠堂里新添的警龙尺,您该亲眼去瞧瞧才是。”
两人把臂一同沿着山路向上走,邵云朗想起自己年少时多有荒唐举措,一时面皮有些发烫,幸而山上风凉,这才没闹个红脸。
他低声道:“朕年少时……没少让先生们费心,想来颇为惭愧。”
祁先生笑着捋了把胡子,侧目道:“历代天子说这话时,大多是在客气,唯有陛下,说的是真话。”
邵云朗:“……”
这老爷子,这么多年没变过,还是如此爱怼人。
“不过‘惭愧’二字,却是不必了。”祁先生摇头,广袖在风中招摇如云,“庆安年间,太上皇欲要与蛮族议和,彼时消息传到太学,吾等行将就木的老骨头皆觉此事荒谬,联名上书阻拦,却遭驳斥……直到那时,老朽才晓得,棋盘之上纵横千里,现世之中却难行寸步,黑白无法警世,唯有刀剑才能破开天光。”
“那时,老朽便想起了陛下,想着若那锋锐如刃的少年还在,当为那柄破晓之剑啊。”年迈的老人却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他摇头道:“但陛下年少时,老朽却以为,只有六艺俱佳之人,才是完人。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实是老朽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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