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绪哥,今年冬天我也想和你一起去西南……”庄鹤轩眨眼,睫毛扑簌簌的像两把小扇子,他自小对撒娇颇有心得,自认此番肯定能说动严灵绪,末了又加了一句,“求你了嘛!”
不料严灵绪不为所动,茶色眼珠凉飕飕的斜了他一眼,甩袖道:“不行,撒娇也没用。”
他十五岁入了太学,每年年假都去西南,也不是去玩闹,而是跟着宇文涟学习兵法,前些年西南太平,庄鹤轩跟着去游历也就罢了,这两年蛮人北上掳掠愈发频繁,虽都被驻军拦了回去,但到底不太安稳。
“唉,你真是好无情啊。”庄鹤轩叹了口气,也不生气,又去扯严灵绪的袖子,“那你上次去西南,可遇到蛮人打秋风了?同我说说呗。”
他身侧马车帘子一掀,邵铭麒肉乎乎的小脸探出来,眼睛亮晶晶的附和:“小叔,我也想听。”
“杀人的故事……”庄鹤轩用手在脖子上比量一下,“你个小破孩子听不得,快回去吃奶糕。”
“我早就不吃奶糕了。”邵铭麒手臂叠在下颌下面,趴在窗框上看庄鹤轩,“轩哥,你该叫小舅,你叫‘灵绪哥’,那你岂不是和我父皇一辈了?”
“就你管的宽。”庄鹤轩伸手戳他的脸颊,“舅舅都不管我怎么叫,你小小年纪操心太多当心长不高。”
“年年说得对,你是该叫小舅。”严灵绪在一旁挑了下眉,那神态格外肖似邵云朗,不笑还好些,一笑便带出些许风流相,“整日里没大没小的,不像话。”
邵铭麒:“不像话!”
“好啊,你们俩,一大一小一唱一和的……”庄鹤轩坐直了,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哀怨,“果然啊,不但长得像,就连心里想的事都一样,唉……你们才是一家人啊。”
知道他是装的,可想到长公主最近变本加厉的胁迫,严灵绪心里仍是有几分不舒服,皱眉道:“瞎说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
“真的吗?”庄鹤轩狡黠的眨眼,向严灵绪伸手道:“我不信,我要和哥哥贴贴,我要和哥哥骑一匹马。”
邵铭麒:“……”
小太子缩回马车里,用手揉眼睛。
随侍的宫人连忙问:“殿下眼睛不舒服?”
邵铭麒翻了个白眼,“不舒服,辣辣的。”
宫人紧张道:“可是进了东西?”
“不是。”邵铭麒撅嘴,哼了一声,“庄鹤轩不知羞,辣眼睛!”
宫人:……
马车外,庄鹤轩心满意足的坐在严灵绪身前,脸皮极厚的笑出声,他想起什么,扭头小声问:“哥,你是不是杀过蛮子了?”
严灵绪一手圈住他的腰,怕他一个不老实掉下去,另一手牵着马缰,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嗯”了一声。
按说他爹和他哥在这个年岁,都已经纵横于沙场之上了,他只是杀了一个掳掠时落单的蛮子,但那喷溅而出的血液,刀刺进肉里的滞涩感,和手上温热粘腻的触觉……
这些让他连着做了几日噩梦,难道是他太不中用了?
“那哥你一定救了人对吧?”庄鹤轩回头,冲他笑的格外灿烂,“你救了个什么样的人?他有没有谢谢你呀?”
严灵绪一怔,下意识答道:“是个小女孩,才五岁多点。”
“啊,你说她长大了,会不会也做一个女将军。”庄鹤轩笑了,语气认真,“如果不是哥杀了那个蛮人救了她,她就没有以后了。”
“你……”严灵绪薄唇动了动,盯着身前半大少年绑的松松垮垮晃来晃去的发髻,突然失笑道:“你是在安慰我?”
庄鹤轩眨眼,“有安慰到哥哥吗?”
“有。”严灵绪笑的很宠溺,把缰绳塞到他手里,“牵着,我给你绑一下头发。”
阳光穿过树叶,斑驳的落在林间路上,庄鹤轩抬手遮着阳光,对方带着薄茧的手时不时擦过头皮,麻麻痒痒的,让人想睡觉。
“哥。”他轻声喃喃道:“他们都不想要我。”
严灵绪手一顿,叼着发绳发出个模糊的疑问,“谁?”
庄鹤轩却沉默了。
就在严灵绪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少年处在变声期而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又低低的响起。
“外祖母,她想要的是能再度光耀家族的瑞郡王,她要我讨好舅舅、顾叔叔还有你和年年,被她耳提面命久了,我都有点分不清平日对你们的好,到底是发自本心还是……真的另有目的?”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我父亲……这么多年,他一直想去找我爹爹,我知道的。”
发髻规规整整的束好,严灵绪左右看了看,觉得自己手艺很是不错,他与庄鹤轩一同牵着马缰,另一只手捏了捏少年尚且单薄的肩膀。
“干嘛?”庄鹤轩扭头看他。
严灵绪把刚才他说邵铭麒的话还给他,“人还没长大,心思倒不少,小心长不高。”
他蕴着笑意的声音自头顶落下,后背贴着的胸膛也微微震动着,庄鹤轩单是听他说话便觉得安心,又往后靠了靠。
队伍渐渐行入山涧,两侧山高而陡,马蹄声震的细小碎石不时滚下,扑通一声落入山溪里。
山涧中阴凉不少,随行的侍卫们却没因此放松下来,人人训练有素的手扶刀柄,警惕抬头巡视四周。
几位小主子没有走官道,而是抄了这条近路,一是为了早些到青州,二是为了躲开沿途准备好给他们“接风洗尘”的官员,那些人心怀鬼胎的样子就是大人见了也烦的慌,更何况是这三个孩子。
一行人装扮低调,看着就与寻常小富人家出游的公子无异。
“你什么时候讨好我和年年了?”严灵绪诧异道:“难道不是我俩一直让着你吗?庄小郡王该不会觉得住在宫里是在寄人篱下吧?可别闹了,你分明都快要鸠占鹊巢了,说什么没人要你,良心不痛吗?回头让五哥听见了,打断你的狗腿。”
“我没说舅舅还有你们不好……”庄鹤轩纠结道:“就是……啊!”
他被严灵绪用力弹了一下脑瓜,顿时疼出了一泡泪花,桃花眼里水光潋滟,回头瞪着严灵绪,“哥!”
“我们待你好不就行了,长公主?”严灵绪冷笑一声,“她养你了?天凉给你添衣、有病给你喂药的是她么?是太后!那才是你祖母。当然,长公主是生你爹爹的人,你对她有礼是应当的,但除此之外,也不必有别的,更不用把她的话当回事儿,知道吗?”
“哦……”庄鹤轩乖巧点头,“那我爹呢?他为什么和我不太亲近?”
“沈大人……”严灵绪卡住了。
十八岁的少年纵然懂了很多道理,但于情爱两字实在是懵懵懂懂,更何况是这种非亲历便不能体会的剜心之痛,他也不明白沈大人打底怎么了,只好揉了揉鼻子,正要说一句高深莫测的“你长大就懂了”……
就在这刹那间,他察觉到什么,猛然抱着庄鹤轩滚下马背。
一只粗制滥造的羽箭擦着马鞍射空,穿过车帘进了马车里。
严灵绪和庄鹤轩同时脸色一变。
“这谁狗胆包天?!”邵铭麒抓着箭矢探出头来,稚嫩的嗓音响彻山涧,“小爷如花似玉的一张脸!破相啦!!”
他叫的中气十足,严灵绪站起来一看,小孩白嫩的脸颊划了个小口子,擦破点皮,见了红,虽伤的不重,但这箭若是再偏半寸……
严灵绪低骂一声,抬手把邵铭麒按回马车里,又把庄鹤轩给塞了进去,回身从亲卫手里接过长弓,挽弓便射。
有人惨叫着从树冠跌落,身上穿着绿衣,还缠着藤蔓树枝,伪装的极好,若不细看还真看不见。
这路严灵绪走过很多次,年年从这里南下秋水关,路虽偏僻,但实际距离与州府并不远,哪来的胆大包天的贼人,敢在州府门口占山为王?失心疯了吗?!
他翻身上马,一勒马缰,抽刀冷声道:“五十人随我上山,我倒是要看看,谁他娘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里的侍卫大多都曾是狼骑,闻言轰然应是,策马拱卫严灵绪绕路上山。
“哇!小叔太帅了。”庄鹤轩捧着脸,从缝隙看着人走远,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是钦佩与羡慕,被庄鹤轩按到角落里时,还满脸兴奋道:“等我长大!我也要……嘶,轩哥你轻点。”
庄鹤轩把手绢拍在他脸上,将他挡在身后,闻言瞪了他一眼,“还往窗边凑,当心你那小脑袋开花。”
他说着庄鹤轩,自己却小心凑到了缝隙处,解下腰侧的惊蛰弩,神色冷漠的对准了一个冲下来的山贼。
这伙山贼自严灵绪挽弓搭箭起,便隐约察觉到了不妙,此时被严灵绪带人上山堵住了后路,便只能鱼死网破般冲下来,想劫持马车里的人做人质。
未等他们靠近,侍卫已经有序的冲锋反击,他们的人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这群乌合之众自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很快便被打的抱头鼠窜。
庄鹤轩放下心来,回头看邵铭麒,突然眯着桃花眼问道:“这箭上不会有毒吧?”
邵铭麒大惊失色,“还能有毒?”
“那可说不好。”庄鹤轩绷着脸逗他,“若是有毒会不会长疮啊殿下?”
邵铭麒哭丧着小脸盯着手里的箭,片刻后,他“咦”了一声,凑近看那生铁箭头,细嫩的手指还沿着那棱角仔细摸了摸。
他突然拉了拉庄鹤轩的袖子,“轩哥,这箭头……是朝廷规定的军中制式,是各县府兵才能配备的,寻常猎户山贼自己锻造的是达不到这个硬度的。”
庄鹤轩挑眉,“殿下确定?”
“嗯!”邵铭麒重重点头,“不会错的!离京前爹爹刚与我讲解了兵刃制式的不同,这种与爹爹拇指同宽,三棱的箭头,只有各地军器所锻的出来!技艺是严禁传入民间的!”
“如此说来,这群人是打哪拿到的箭?”庄鹤轩捏着下巴,思索片刻后,抬腿下了马车,“打的差不多了,我去看看。”
等严灵绪回来时,便看到邵铭麒垂头丧气的蹲在马车边上,而庄鹤轩和一队侍卫站的远些,在一丛灌木之后,看样子是正在询问俘虏的山贼。
他将染血的长刀扔给侍卫,大步走向邵铭麒,“年年,你怎么了?”
“小叔!”邵铭麒站起来跑过去,紧张道:“轩哥说箭上有毒,我要破相啦!”
严灵绪哭笑不得的把他抱起来仔细看了看,这么一会儿伤口都结痂了,哪有什么毒,他安慰了小孩一通,见他没被这场偷袭吓到,这才将他交给宫人,人进了马车,他转身,眸光霎时森冷。
灌木丛里有片碎石空地,他走过去时,庄鹤轩的弩就抵在一人腿上,那少年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只听到那山贼在叫骂。
他大概以为眼前的漂亮少年年纪尚轻,又一身矜贵之气,大抵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少爷羔子。
“你不会以为我不敢动手吧?”庄鹤轩轻笑一声,微弯着的桃花眼笑的柔情款款,手上动作却不含糊,指一勾,短箭刺进那山贼的大腿里,那人疼得惨叫起来。
“别让他吵到太子殿下。”庄鹤轩冷声道:“嘴堵上,放会儿血再问。”
两旁的侍卫立刻某人捡了块石头,卸了那人的下巴塞进嘴里,惨叫声戛然而止,那人眼里满是惊恐,却只能哼哼唧唧的呜咽。
庄鹤轩这才扭头看向严灵绪,“哥,我怀疑这些人同附近的南坞县县衙有勾结,方才太子殿下说……”
“箭簇制式不对。”严灵绪点头,招手让他过来,抽出帕子给他擦手,“这种事你别亲自做,你才多大,回马车上和太子呆着去。”
庄鹤轩十分不满严灵绪把他当做小孩的态度,抱臂道:“我不回去。”
“听话,自己回去,不要我叫人把你架回去,到时候场面可不好看。”严灵绪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将人推出灌木丛,“去,回马车上玩去。”
话说到这份上,庄鹤轩知道自己再不走严灵绪该生气了,只好扭头去找邵铭麒,却也没进马车里,而是站在外面透气。
最近他发觉自己有些奇怪的很矛盾心思,一方面他想让严灵绪把他当小孩看,还能一如既往的宠他纵他。
另一方面,他又迫不及待的想长大。
他看着严灵绪渐渐长成一个男人的样子,身高腿长,容貌褪去圆润稚嫩,变得俊美凛冽,肩膀胸膛都愈发结实有力……
他这才发觉,五年光阴竟然是一道沟壑,这条沟壑让他不能跟严灵绪一同上战场,不能并肩作战,甚至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严灵绪会下意识的保护他,而不是把后背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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