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指向清晨6点,虽然在密道里丝毫感受不到黎明的来到,这里一直维持着黎明之前的黑暗,但只要炼金术师说是这样,至少遗族的所有人就都相信现实必定如此。似乎所有的危险都是发生在深夜中的,既然现在白天即将到来——人们一边加快速度前进,一边祈祷千万不要再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玩意了。
不久之后前方传来了水声。经过遗族确认,拦在对面的就是那道突然出现的暗河。水里倒是没有再出现什么可怕的巨大生物,但就这种情况还不值得乐观,没有大的还有小的呢。
洛江向水里抛了一条绳子进去,马上咔哒咔哒的声音接连响起,绳子很快像钓线一样被拉直了。手腕一抖,洛江猛地抽回绳索,带上来满满一串闪着银光,巴掌大的小鱼。另一位遗族青年走过去,小心地,非常用力地把其中一条揪了下来,留下一副锋利的牙齿还咬在粗壮的绳索上。
“……”
“这是什么鱼?”云深问道。
“水虎鱼。”见多识广的范天澜回答,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可以吃。”
于是现场让女性们收集绳索编织起一个大网兜,男人们不断地从水里把食物提上来,成串丢进网兜里。到下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时,这种死性子的肉食鱼类将用它们自己给这群受尽波折的人类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慰劳。
网兜快要被装满了,一直跟着炼金术师的塔克拉族长再度把一根绳子丢进了水里,绳子末端很快又传来了垂坠感。他挥手刚想和方才一样提起来,另一端的重量忽然剧增,差点把他拽了过去。
彩发的族长皱起了眉,双手抓住绳子,双腿立定,随即猛力一拔。一个庞然大物哗啦一声脱离水面被拉了上来。有过之前的教训,四周的遗族反射性地退了开去,范天澜一手将云深别到身后,一手握紧工兵铲,盯着落到暗河岸边的那个形态很不对劲的东西。
水哗哗地从那“东西”身上淌下去。它,或者说他动了动,咳嗽几声,然后喘着气抬起了头,把贴到眼前的金发向后抹去,露出来一张线条分明的男性面孔。一双绿色的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戒备的范天澜,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开口说了一句话。
“亚尔斯兰,我的叛逃骑士!”
第32章 当装x的遇上坑爹的
现场安静了一会儿。
“你是谁。”范天澜开口问道,以一种非常平淡的口气。
“你问我是谁?”这个回答显然不在子爵任何预料之中,他的语气甚至微微扬了起来,但此时十几双眼睛盯着全身淌水的子爵,几道手电的光柱都照到他身上,强烈的光线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睛,“……把你们手里的东西拿开,谁允许你们这样对着我。”
没人听他的话。实际上,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一身披挂和外貌,以及那种命令的语气来看,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意识到了,他八成是个贵族,恰好的是,这里的土包子遗民们八成也没见过贵族。如果是在半个月之前,可能大家还会为此惊讶或者感到不安,但现在全都不客气地围观起来。
子爵虽然感到非常不快,但一道响起来的微弱呻吟让他不得不转开注意力,去关心他带上来那两个人眼下的情况。
白衣的法师还伏在地面上,肩膀剧烈起伏了一会之后,他猛地咳嗽起来,吐出一滩黑色的液体。和他比起来另一个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奥术师吉斯玛尔躺在一边,脸色惨白,毫无动静。子爵刚才就是因为拖着这两个人才显得异常庞大的,他自己也并非完整无缺,铠甲破损明显,左肩上一片血肉模糊。咫尺可闻的血腥味本该吸引更多的水虎鱼,但刚才还在水里哗哗乱跳的它们不知为何此时变得悄然无声了。
“还有什么东西跟着你们过来?”范天澜盯着子爵背后的水面,放开工兵铲,转手握弓。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原本不太明显的咕嘟声在一片寂静中渐渐变得明显,漆黑的水面像沸腾了一样,大批的水泡冒出来,一片翻涌。子爵向后瞥了一眼,伸手抓起两个同伴,往前一扑。锐风在瞬间擦过他的脸颊,黑色的箭支几乎是立刻朝着刚从水中露出一部分身体的生物射去。
这小子的箭术又进步了……但对于刺盔蝠不一定有用,子爵抓住背后的剑柄,英雄剑寒意依旧的剑身还未露出,水里就传来喀的一声,好像什么坚硬的东西破了点。箭支破空声接连响起,喀喀声也不断跟进,目标如此明显,又是这种距离,范天澜出手完全无需犹豫。
一声濒死的嘶叫响起,子爵转过头,看着刚才还对他们追之不舍的危险生物被一箭射中眼珠,连尾羽都完全没入。无论背后密集的长刺还是锋利的口喙,连粗厚如岩石的皮肤在此刻都毫无用处,这头从禁锢魔法中醒来还不够一刻的刺盔蝠徒劳地张着巨口,慢慢垂下了头颅。在这群遗民手中奇特照明工具提供的光线下,子爵能清晰地看到黑色的箭支沿着刺盔蝠的脖子沿着一条平滑的曲线几乎是等距地延伸到了那个唯一的致命点。
“……咳……这种箭术,这小子有精灵的血统……?”
大法师爬起来,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脚步声响起,遗民青年们围了上来,被磨得锋利异常的铲头对准了这三个人。
“我想起来了。”范天澜在警戒的遗民青年背后说道,“不过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你有过主从关系。”
“我弄错了。你不是我的骑士,不过是个拿了我的钱就跑的骗子而已。”子爵冷冷地说。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力量在之前的战斗中受到了很大损失,面对眼下的处境只能选择暂时按兵不动。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城府,被一群遗民拿着完全不像话的武器指着脑袋都不会愉快的,但环境狭窄,他的长剑施展会受到阻碍,更重要的是从刚才那小子上弦的速度来看,砍掉挡路者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把自己干掉了。
范天澜侧了侧头,顿了顿才说道,“我从你那儿收到过一笔钱,那是我工作的报酬。”
“哪种护送工作能拿到那么多报酬?”子爵说,“那是我给你去置办剑和盔甲用的!”
“……”
目光纷纷向范天澜投去,后者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原来不是给我的奖金。”
“看到一个跟着勋爵实习的年轻人,大部分人都不会知道他原来是个见利忘义的佣兵。”子爵说,“——你果然又回到了遗民部落。”
范天澜点点头,“是的。感谢你的家族。”他向着水里看了一眼,“顺便这个夜晚也感谢你了。”
“杀了他?”一个人说道,声音里带着相当程度的期待和兴味,“一个贵族,哈。”
子爵将目光投向对方,那是一个拥有异常发色的男子,体格精瘦,表情不怀好意。子爵眯起了眼睛,对方挑起眉毛,微微一笑,嘴角露出的犬齿十分发达。
大法师在子爵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话,“不自量力……”他抖下法袍上的水滴,缓缓抬起头来环视一圈周围的遗民,“让开。想再度堕入火狱吗,异族人?”
能让一位白袍法师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足够说明他受到了怎样的的冒犯。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哪个民族对法师的印象最深刻,恐怕是遗族无疑——在正面战场上和联合军僵持不下,后方却被法师团与圣骑士团携手突破,国都失陷,最后只能集体焚城殉国,对最为重视自己历史的遗族来说,这份惨烈的记忆并不会因为过去了一百多年就逊色多少。
雅克大法师站在那儿,一双利眼精光慑人,虽然此时外表狼狈,作为力量掌控者的气势却补足了这一点。果然有一些遗族人的神色出现了动摇,警戒变成了愤怒和忌惮。随后更多的人把视线转向了某个地方,却不是向着方才表现出无可置疑实力的范天澜,而是他的身边……一片浅色衣角露了出来。
遗族人低声叫着一个字眼,自动给对方让出一条通道。
子爵抬起眼睛,看着此前一直被挡住的那位青年。虽然同是黑发黑眼,但那个人只是在那里,就显出一种完全不同其他人的特质。这种异样感并非来自那身奇异的服饰或者其他,当那双瞳孔几乎是纯黑色的温和双眼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子爵觉得连背上那把英雄剑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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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这批还有余力折腾的人有一段距离的空间里,一场禁咒引起的大火已经烧到了尾声。封闭的空间让火焰舔上穹顶之后又倒卷下来,如果法师和子爵能留在现场,说不定就能从中总结出遗族那些已经无法复制的精美瓷器的制作秘密。不过既然连来自裂隙另一端的旅客,还是已经被超级法师强化过的都不能抵挡如此高温,他们连失踪的同伴都顾不上而马上跑掉,确实是正确的选择。
被暂时烧干的水道又重新流动了起来。那些巨型昆虫已经变成了贴在地面的黑色印痕,不过在薄薄的灰烬之中,有些微光芒在闪烁着。渐渐地,不仅是微光,更多的光在地面闪现出来。
如果处于此时还在这个宽广无比的岩石大厅里游荡的那个幽灵的角度,可以看到那些光已经接连而成了某种图案。现在的人大部分已经忘记了,但对经历过裂隙之战的那些存在来说,哪怕死亡也不能让那些可怕线条所代表的事物从灵魂的记忆之中消失。
“魔族……!为什么会有魔族的法阵!”嘶哑的声音在一片空旷中飘荡着,不会有人回答它,它也不能问出更多的问题了。法阵有条不紊地继续它的工作,岩石以看得见的速度成长,联合,将这里恢复成了很久很久以前的状态,灰色的幽灵被从地面伸出的无数光线温柔地包裹起来,然后不可抗拒地带入地下。
岩石的更深处,没有一个中洲的法师到达过的地方,有一个算不上太大的房间。因为地板材质特殊的关系,整个房间都被那种柔和的光芒照得蓝莹莹的。对中洲法师来说梦寐以求,强大而稀少的法圣石从这一头铺到那一头,建筑者毫无暴殄天物的自觉,还在上面刻上了各种直角和弧线,将它们完美的镜面变成了一个复杂到看着都发晕的图形的一部分,连被拖进来的幽灵都为之一时失声。但这里不是只有一副作品而已,穿着兜帽长袍的人形各就其位,安静地围绕在一个浮空的线球旁边。
被光线捆绑的幽灵不断缩小,最后变成微不足道的一点光芒,落进了那个镂空球体的内部,最终消失不见。
没有声音,没有风,仿佛连时间在这里都不存在。黑色的兜帽虽然遮住了发色,却没将守卫者们的黑色双眼也一起遮挡起来。佩在腰间,用特殊手法打造的利刃光芒依旧,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背上黑色火焰的标记也没有褪色,这个标志在30多年前的声名却已经沉寂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这副模样,比如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就站着一个红发的,他身边那一位穿的也不是长袍,而是黑色的夜行衣。
这些人静静地站在这里,既像是死了,又像是等待着……再度醒来那一天。
第33章 死了的法师才是好法师
子爵的出手很快,甚至可以说非常及时,范天澜却完全不打算顾及他的偷袭——这会让他受伤,却不能真正阻止他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些精于战斗的男人动作起来快如闪电,而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接近,要闪开或者格挡都几乎没有回转余地,加上空间限制,鲜血横飞,两败俱伤甚至死亡的场面眼看完全不能幸免。
但这把匕首还是被拦了下来。龙牙匕首那些传说中的非凡能力似乎完全没有作用,就像一把普通的匕首一样落地了。同时被阻止的还有对法师的致命一击,那道闪着寒光的利刃停在离法师的太阳穴不到两指的距离上,有人站在那位仿佛死神化身的青年身边,不仅拦下了他对法师冷酷的裁决,也为他挡下了背后那道很可能造成严重后果的偷袭。
龙牙匕首之所以被称为刺客的终极武器有很多理由,比如被它刺伤之后如果没有龙血配合精灵的药草治疗,伤口将永不能愈合;而且从古至今的许多例子证明,法师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防御法术在它面前都是薄弱无力的。几乎完美,除了数量实在太少,而且真正的龙牙是非常珍贵稀少的材料,比之相对贫穷的刺客,财大气粗的法师和炼金术师对此更趋之若鹜。
被几名遗族青年一拥而上死死按住的子爵惊讶地看着那个人,他见识过的法师防御术很不少了,但从未有过法师敢说自己能直面一把龙牙匕首——何况是来自背后的袭击。但他感觉不到任何法术或者炼金术发动的动静,就看着那把匕首在空中短暂地停顿了片刻,然后沉闷地落地。
鲜血开始从法师的颈侧渗出来,血线向两侧延伸,然后淌成了一片。但他本人还意识不到这一点,另外几个遗族青年把他固定在了冰凉的岩石地面,因为怀着愤恨,他们的动作力道很大,法师不由得扭曲了面孔。
范天澜转头看着云深,眼底的金色还没消下去,“死了的法师才是好法师。”
“……”云深险险阻止了两个残酷场面的发生,这得益于他之前的站位很不错,而且对情势判断得当,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惊险万分。不过眼前这位差点为他受伤的青年的不满情绪显然是不容忽视的,云深在稍一犹豫后,这样回答,“……尸体不好处理。”
杀人是不对的——这并不是世界的基本规则,无论在那边还是这边。和这些一直生活在极端困境中,气质凶悍的遗民相处的时间里,云深对他们的爱恨分明已经有所了解。他们尊重他,顺从他,但并不等于云深能用自己习惯的规则去要求他们。如果不是当时的本能反应,云深也不一定能留下法师的一条命,但既然已经阻止了一次,再眼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的面前这样用相当暴力的手段杀掉,也不是云深受得住的。只是以他现在的地位和立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也不能说什么太过温和的语言。
范天澜收回了手,看起来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云深有点意外,这位青年当时的杀气之盛,让他松手至今还在心跳不规则,而所谓尸体不好处理之类的理由显然不够充分,而这位就这么接受了?
“出去再切了他,”洛江在一边说,“那就不会弄脏术师的眼睛了。”
“那这个呢?”塔克拉在子爵那头问,他把菜刀从石壁上拔了下来,十分疼惜似地轻抚着它。在云深的祖国,唯一能称为全民武器的是菜刀无疑,好刀口的菜刀确实是能拿来砍水管的,而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除了给妇女同志提高工作效率之外,它还兼职了暗器。云深确认过这里的岩石材质比花岗岩软一些,但就像工兵铲那样,切石头能切得如此容易,根本还在于使用者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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