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不知道联盟是怎样一个魔鬼的孵化池,从中诞生的成员是如此擅长把握人性的弱点,当人们决心成立一个反对联盟的联盟,积极促成它的正现并且离成功只差几步时,这些红魔突然以只输送商品,不交流人口为条件,同几个同他们没有直接冲突的国家订立了所谓的“守望互助”盟约。
就如同从联盟传播出去的一种棋类游戏那样,这几个国家和地区就是被精心计算之后落定的“眼”,这些背叛者的存在导致“反联盟联盟”永远不能再正现。
似乎是由于不想让游戏变得太过乏味,破坏人们的联合之后,这些杀手怪物突然提出要广开言路,允许联盟的反对者通过报纸、广播和书籍这三种渠道表达他们的态度,具体的正行方式,是通过联盟设在各行政区的宣传部门、行政区外的地区办事处以及白船这样的交通单位向有需求的人以成本价格出售纸张和文具,将收到的稿件统一送往工业城,整理和甄选之后再发表。
虽然有人怒斥这又是一重陷阱,报纸和广播是联盟控制人们思想的两大神器,他们绝无可能将传播的渠道分享出去,所谓广开言路,接纳非议,谁能保证这不会招来针对性的报复?虽然在联盟人的刺激下,为使自己不至沦为那些翻了身的下等人的笑柄,许多地区的贵族和教士重新捡起了对文法和逻辑的学习,但能在短短数年内有所成就的人还是少数,他们都是非常珍贵的人才。
所以初始只有利欲熏心的商人为了“成本价格”的一点儿——好吧,其实是挺大的优惠,会在买走这些没有属性的文具之后找人糊弄一篇文章交回去。
很快地,这些狗屁不通的玩意就登上了联盟人的报纸,不仅登上了报纸,还在广播里被人反复诵念,除此以外,联盟人还付给写出这种东西的人不菲的稿费,称赞他的文章有开创性的意义,出书的时候会把它们收录进去——
不要问为什么联盟坚决的反对者会这么快了解这个过程,反正没有一个有点学识的人能忍受这种污辱。
雪花似的稿件从各地飞向工业城,和一些人诽谤的不一样,除了良莠不齐的前几期,后来工业城选择的稿件基本在一定水准之上。这些精选的文章都有准确的语言,优美的文法,最重要的是,“他们说得很对”,“这就是我们的观点”。
但联盟开辟这个精神世界的战场并不是为了让自己挨打。他们从来没有受过这个世界的毒打。
他们是来打人的。
联盟在录的教师数千名,每年的初小毕业生数以万计——不管联盟之外的人信不信。他们有五个广播频道,两家报社,一家杂志社,出版部每年出版图书几十种,这意味着他们除了印刷业极为发达,还有一个堪称庞大的群体在持续创作,才能使这些产业一年到头都有稳定产出,还有它们的内容,如果能够正视它们的内容,就能看到这些文化产品的背后有一个更为庞大的群体对它们有需求。
有人不喜欢联盟,有人反对和敌视联盟都是正常的,合理的,联盟人知道并且完全接受。
没有关系。
因为联盟人也不喜欢他们。他们不喜欢的不仅仅是个人,他们差不多“外面”的一切都不喜欢。
对联盟人来说,不喜欢这个世界不是他们的错,而是这个世界的错。
如果有人问这种感情从何而来,那我们告诉你们为什么。
联盟给予反对者说话的权力,他们自己保留驳斥的权利,所谓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因此从全文刊登到摘要选刊到出现评论专刊也不用很长的时间,从一时一地之事,到战场蔓延到半个西州,凡是与联盟有所关联的地区都对这场激烈的论战有所听闻,到战火被风吹到原中央帝国中南部地区,在好几个国家中产生不同程度的反响,也不过是几个月的事。
利亚德穿过檐廊,风从山谷里吹来,拂动他的长发,风带来的不只有花香,还有一些模糊却激烈的话语,不用仔细分辨,利亚德知道他们在吵什么。
他走进门厅,随手摘下披风抛到屏风上,经过书房,脚步一转走进卧室,便看到格奥尔靠坐在长榻上,身边同样放着一叠报纸,他今天比较难得地没有穿任何甲胄,柔软的布料在他线条流畅的躯体上堆出很好看的褶皱,利亚德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朝他走过去。
格奥尔叹了口气,放下报纸,抬起手来,轻轻抓住了他的发带。
然后利亚德笑着问:“有趣吗?”
格奥尔没有什么意义地整理衣服,一边有点勉强地问:“……什么有趣?”
“这场战争。”利亚德把头枕手臂上,看着他说。
“我可不像精灵那么擅长谜语。”
“这场用思想和文字作为武器,发生在口头和纸上的战争,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利亚德说,“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战争,虽然覆盖的地域如此广阔,参与的力量如此众多,涉及的事物如此重大,却没有直接杀死任何一个人。这可不是因为我们人类已经发展成这样讲道理的文明,它到了一个应该出现的时期,又有人需要这场战争,所以它就出现了。”
“他们是吵得挺热闹。”格奥尔说,“但我觉得没有多大意义。这场战争的结果在它开始之前就被决定了,胜利一定会属于联盟人。他们选择战场,他们武器占优,跟现实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的对手既然不能在真正的战场上得到胜利,难道他们以为换了一个维度就能让形势逆转过来吗?”
“辩论的目的不是为了征服对手。”利亚德微笑着说。
“但辩论之外的人无论倾向哪一方,最终让他们作出决定的还是本身的利益。”格奥尔说。
“确实如此。”利亚德说,“但人是‘社会性’的动物,我们不能仅凭自己活下去,不想茹毛饮血,就必须活在人群之中,所以我们的利益或者立场并不是一块平地,它们更像一个多面体,哪一面最大,哪一面就是我们的根基。就工业联盟目前所代表的人群和数量来说,至少在道德上他们能够无往而不利。”
“道德……”格奥尔低声说。
“道德。”利亚德说,“许多时候,它是非常虚伪,非常容易抛弃的东西。但有些时候……让我回想起我们的过去。亲爱的,你认为联盟人相信他们自己所说的那些东西吗?”
“不要说他们,我都愿意相信。”格奥尔干脆地说。
利亚德笑了起来。
“那他们就会继续胜利下去。”
“那我们呢?”格奥尔问。
利亚德从榻上坐起身来。
“我们首先要活下去。”
“别说得你好像很柔弱那样,要干掉你可不是一般的不容易。”格奥尔忍不住说,“女王能固化的法术都未必有你那么多……你究竟固化了多少种护身术?”
“再多我也觉得不够。”利亚德说,“五年前,女王同我说过她的预知梦,那个时候我们还能说这未必就是未来,五年之后,轮到我做梦了。”
格奥尔明显吃了一惊。
“那是什么样的梦?”
利亚德靠近他,抵着额头,轻声说:“一个世界向另一个世界坠落的梦。”
第440章 成年礼
“那不是一切都要完蛋了吗?”格奥尔说。
“也许吧。”利亚德脸上却不见多少沉重之色,他将长发拨到脑后去,看着格奥尔笑着说,“只是个预知梦而已,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呢?说不定我们死后骨头都变成了灰尘它也没有来,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格奥尔看着他,利亚德的笑容没有一点儿阴影,风从窗外带来初夏的气息,摇曳的树影落在地板上。
时光好像停留在这一刻。
让人想要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我实在是不懂你们天赋者的那些东西……但我相信你。”格奥尔说,“如果末日果真来到,有人能逃过此劫吗?”
“我想没有人。”利亚德说,“至少在我知道的存在里,没有。”
“包括女王和那位‘术师’?”
利亚德笑而不语。
“好吧。”格奥尔说,他叹了口气。
“你害怕吗?”利亚德问。
“我很难说我不怕死。”格奥尔说,“但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
他握住利亚德的一只手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我的主人,即使末日避无可避,我也会在您身边,直到灵魂湮灭那一刻。”
作为联合王国的元首之一,利亚德有自由往来于森林,并一定程度参与精灵内部事务的权力,不过他这次到访,主要是受女王的邀请来参加树精灵的成年仪式。
“自然之神在上”,世界的形势在这几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个变数从未知的世界落入西方的尽头,即使凡是见过他的人都知晓这不是池中之物,但涟漪似的波浪竟能在短短的十余年内变作风暴,狂风暴雨在现实和精神两个层面同时掀起,从西大陆一直刮到中州的中心,虽然仍有一半以上的人口和地域仍浑浑噩噩地延续着旧日时光,但那些因为种种原因接受了变化的地区已经如同被海啸席卷,一切都改变了原本的模样。
单单中央帝国是如何在这数年间变得四分五裂的就足够人们惊异很长一段时间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即使衰落,也不应倒塌得如此迅速,可事实就是这样地发生了。中央帝国的分裂是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而精灵在这一过程中出的力可以说是最令人意外,对帝国——对帝都政权的打击也是相当沉重的。
虽然作为强大的长寿种族,人们确信精灵总有回归历史舞台的一日,但他们的对中央帝国的报复来得居然快而猛烈,确实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甚至有许多人不明白精灵一族的仇恨来自何处,不过他们也很快就把注意力从追究这份因果之上移开了。
因为联合王国成立了。
清晨醒来后,利亚德和格奥尔先是处理了一些公务,才换上礼服,离开他们在森林的独居住所,在接待精灵的陪伴下一路向森林中心仪式举行的地点行去。在同精灵订立盟约之前,利亚德只以贵族的身份造访过森林两三次,对当年很不成熟的他来说,这些有限经历带来的感受无非是这个种族与历史记录大致相符,大部分个体看起来比普通人类强一些但也强不到哪儿去,森林看上去确实很美,很宁静,是令人向往的仙境,但住在这里的不过是一群顽固的老家伙之类的。
现在再看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受。
神光森林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这种改变是全方面的,不仅体现在可见的建筑、服装、生活习惯上,也体现在缥缈的城市氛围和成员的精神面貌上。西方工业联盟的产品通过河运和海运两条通道持续不断地输入联合王国,精灵令人惊讶地对这些外来之物接受得最多也是最快的,虽然他们并不是照单全收,但单单是让精灵从树上搬到树下定居,从自由生活到固定作息,已经足够说明联盟对他们的影响是何等深入了。
不仅如此,联盟的文化产品在精灵之中也很是流行,大部分精灵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联盟的通用文字和官方语言,他们毫无芥蒂地接受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专有名词和相关解释,然后将它们像那些随之而来的工具一样传播出去,一点儿都不像那些在法师大学里做研究的学者那样担心这回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语言被“污染”,人们失去思考的余地,文明不再具备独特性,甚至有人怀疑精灵是否将对中央帝国的恨意转移到了整个人类头上。
利亚德不像格奥尔一样认为是他们想得太多,但他也和精灵一样,认为只有先接受它们,才能谈得上后来的甄别和再发展。术师所代表的是一个完整、宏大而且关联紧密的体系,对它的文明产物进行重命名不会改变这个体系的本质,也不会显得他们这个世界的人高明。利亚德知道法师大学也有人向工业联盟投了关于论战的稿件,有一篇还是两篇已经发表出来。
通往森林中心的道路曲折如迷宫,它们延伸和转折的角度看起来很像一个巨大法阵的线条,而实际上在这些道路下面也确实埋藏着一个巨大的法阵,所以前往森林中心的时候最好不要乘车或者骑什么坐骑。利亚德他们选择的这条道路很清净,但绿荫相隔的他处,有许多的人正从四面八方朝着同一个方向赶来。
那些人是贵族,是法师,是骑士,是战士,是教士,是矮人,是遗族……在别的地方,这些人群聚一处能不打起来就算难得了。但他们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自身同精灵的利益关系,也因为他们之间的另一个共同之处,这些人就像是普通的同伴一样互相问候,相伴而行,在言谈间自然而然地谈起一些话题——比如说这场方兴未艾的论战,没有比这个能更快让人们建立起联系的了。
哪怕已经到了地方,仪式还没有开始,所以这些话题也没有中止,因为近期的评论专版刊登了一份比较有影响的稿件,它的重要之处在于作者是一名表明了身份的红袍主教,是宗教之都内的一个实权人物。利亚德对他有一点儿了解,这是一位神都出生,神都长大,按最“正统”,最纯洁的方式进入教廷高层的的圣子,不同于那些从各大教区勾心斗角爬上去的野心家,这是一个最有可能成为圣人的人物,因为他不仅精通经理,而且没有沾染过尘世污浊,身心纯洁无瑕,教会说,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聆听到神谕。
他写的文章也充分体现了这一身份的印记,写得简直是花团锦簇,而它的内容——这位有名的神学家、学者和哲学家说,联盟确实在农业的产量、生产的技艺、组织的严密、对被统治者进行精神控制的经验上有对于邻近国家的极大优势,但是联盟选择的谬误道路是不可持续的。无论如何巧舌如簧地自我粉饰,工业联盟征战四方的目的并不是如他们所说,只为将最多数的人从枷锁之中解救出来,他们在许多地方取得了胜利,也并非他们选择了正确的道路,所以才赢得了民心。
联盟之所以能够迅速发展,因为堕落总是迅速的,这个政治实体迎合了人类内心最黑暗,最卑下的欲求,并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光明和美好的东西。这位慈爱、悲悯的大人物说,联盟一直在宣扬仇恨,制造不存在的矛盾,破坏阶层秩序,妄想通过天下大乱实现以他们为主的天下大治,却不去想仇恨会如同野火蔓延,最终会烧回到他们自己身上。因为“那些养成仇恨习惯的人,一旦得逞,就会马不停蹄地寻找新的仇恨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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