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没走几步,他整个人就僵住了。
一道熟悉的人影自树后走出。那人身着白底蓝纹的道袍,一头黑发整齐束于玉冠之内,肤色苍白到满脸病气,肩膀瘦削腰肢羸弱,整个人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师尊身后,是身穿黑底金纹道袍的执法长老和严阵以待的执法弟子。
“赫远。”程沐筠开口,“私闯地牢,当罚。”
执法弟子走上前来,直接按倒赫远。
赫远碍于门规,没有反抗,而是看向程沐筠:“师尊,你听我解释,洛玖她……”
程沐筠直接打断道:“私闯地牢,意图和魔修勾结,当罚。”
赫远被他冷漠的眼神一激,说话也失去考量,“师尊!我不服。洛玖她分明不是魔修!”
程沐筠的眼神,落在他脸上,道:“无需辩解,她是魔修。”
“为何?”赫远问。
程沐筠却不答,只是冷淡地看着他,不欲做任何解释。
怒火上头,赫远更加口不择言。
“即便是魔修又如何!她在秘境之中救我一命,我也未曾见她杀生,即便是魔修,她也有向善之心,您怎么能如此武断的送她去死!”
“你!”
程沐筠瞳孔一缩,肩膀微微抖动,下颚绷紧,似乎在极力压抑愤怒。他用力闭了闭眼睛,随后走到赫远眼前,盯着不知悔改的徒弟,狠狠一掌,打在了赫远胸前。
他这一掌,完全没有留情。
赫远一口鲜血喷出,染红程沐筠白色的衣角。
程沐筠却直接转身,没有多给被压在地上的赫远一个眼神,只留下一句话。
“按门规处罚。”
赫远在执法堂接受了七七四十九道雷霆鞭,之后才拖着一身的伤回到问道峰。
他依旧是不解,不明白究竟师尊为何会坚持认为洛玖是魔修。
执法堂那边,分明已经经过验明洛玖修的就是正统道法,没有任何能同魔修产生联系的地方。
“师尊,请听弟子将昨夜的事细细说来。”
没有回应。
“师尊。”
依旧没有回应。
向来对师尊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赫远,第一次有了怨怼之意。他毕竟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这种怨怼之情,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到达了顶点。
赫远猛地起身,顾不上什么恭敬之情,一把推开了洞府的石门。
洞府内没有人,赫远此时已经怒火上头,一心只想着要找到师尊问问究竟是为什么。
“师尊。”
他唤了一声,没有回应,赫远继续向里走去,他知道师尊平日喜欢呆在书房。
走动之间,背上的鞭痕令他额头渗出汗珠,七七四十九雷霆鞭即便是对于时常锻体的剑修,也是极为严厉的惩罚。
门派内的普通弟子,要是受了这等刑罚,怎么也得躺上十天半个月,也就是赫远,天生剑体,还能行动自如。
他忍着剧痛,一路走到书房门口。
才推开书房虚掩的门,就愣住了。
书房之内,一片狼藉。
画架被推到在地,一幅画卷就这么摊开在地面。
赫远呆住了。
画卷上的人,分明是正在练剑的他。
赫远呆愣许久,才神游般的走过去,捡起那副画,细细去看底下提的诗句。看清楚后,他脸色一白,心口一痛,勉强压抑住的伤势在情绪激荡之下爆发开来。
一口鲜血,如同点点红梅,落在画上。
“师尊……”
***
此时的程沐筠,正躺在药峰疗养身体。
昨夜打赫远那一掌,程沐筠可谓是自损三千。他才一转身,走了几步,就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执法长老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人送到了药峰。
耿哲边给他扎针,边恶声恶气谴责道:“我说过多少次了,要心平气和,少动怒,你生气就算了,居然还动手!你不要命了?跟个弟子生什么气?就算生气,交给执法堂发落不久行了,你……真是气死我了。”
程沐筠闭着眼睛,过了片刻才道:“我控制不了。”
耿哲是知道那段往事的,也不好劝程沐筠太多,只得又道:“那你为何不直接告知你的弟子,那段恩怨?还有关于……镇魔道骨的事情?”
耿哲是关于赫远身负镇魔道骨唯二的知情人。
程沐筠道:“赫远是我从小带大的,我清楚他对我的重视,如若让他知道当初我起了收养他的心思不过是因为镇魔道骨,有碍修行。”
师徒相处这么些年,他对赫远的感情早已不是当初的那样,想让对方作为自己的延续,走他不能走完的修行之路。
可有些话说出来,定会让赫远道心受损,作为剑修,道心澄明,一往无前才能修得无上大道。
“那现在这情况,你不说清楚,赫远会不会有心结?我看他似乎对那女子不一般。”
程沐筠道:“剑心通明,小情小爱不影响什么,修行岁月漫长得很,待到真的证明那女子是魔修之后,他自当会想明白。如若他知晓,当初我收他为徒只是因为镇魔道骨,对自身的怀疑,才会影响心境。”
耿哲落下最后一针,起身道:“也是,你说得有理,只是,你一直在为弟子考虑,有没有为自己考虑过?”
程沐筠此时已经觉得有些累了,听到这句话时,有些不解,“我?为我考虑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耿哲的一声叹息。
门被轻轻关上,躺在床上的程沐筠呼吸绵长,似乎已经睡着。
他安心地在药峰养了几天的病,之后,听到了耿哲带来的消息。
赫远失踪了。
程沐筠听到消息的时候,失手打翻手中药碗,“你说什么?”
耿哲眉头紧皱,抬手就按上程沐手腕,一股柔和的灵气探入,“你冷静一点,不要动怒,我已经派弟子去找了。”
程沐筠沉默片刻,道:“不必了,让他去吧。”
耿哲:“啊?你就放任他不管了?”
程沐筠正欲开口,胸口一阵剧痛,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耿哲慌了,手忙脚乱地开始探入灵力检查,一查之下,大惊失色。他没想到程沐筠的身体,竟然衰败到这般地步。
什么赫远,什么失踪,耿哲根本顾不上了。
他直接唤来外面的弟子,道:“准备好东西,我要带程师弟去万年钟乳泉闭关。”
***
修真无岁月,更何况是幻境之中。
程沐筠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泡在万年钟乳泉中,周围没有任何人的存在。
他懒洋洋地动了动,问:“系统,还在吗?”
系统:“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准备在这里养老呢!”
“沉浸式表演,沉浸式表演。”
程沐筠起身,拿起一旁的衣物披上,这才离开待了不知多久的钟乳泉秘境。
一出秘境,他就见耿哲神色匆匆地赶了过来,“你总算醒了,出大事了。”
程沐筠心想,总算是剧情来了,大事肯定是赫远叛出师门堕入魔道。
这一切,都和剧本一般无二,十分顺利,他只需要在接下来做一点小小的改动。
赫远堕入魔道之后,会在一个秘境中遇险。他堪堪从秘境中逃出,又碰上了太玄宗的执法队,差点死在了追杀中。
好在身为男主,总是有那么点逆天转命的气运。
赫远用了同归于尽的法门,拖死了追杀的人。他却因为之前在秘境中的奇遇活了下来,也因此一难,对太玄宗和师尊再不顾及往日情谊。
程沐筠的打算,就是准备亲自带着执法队去追杀赫远,顺理成章地让赫远杀妻……不对,杀师证道,顺利突破心魔。
耿哲见程沐筠神思不属,一脸病恹恹的样子,又觉得不能太过刺激师弟,只得拉着他在一旁坐下。
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慢慢来,从比较好接受的事情开始。
“师弟,你进入钟乳泉调养五年后后赫远就叛出门派堕魔了。”
耿哲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看一眼,担心师弟气出问题,“然后……”
程沐筠心中一惊,怎么还有然后?他面色不变,勉强笑了笑,道:“你说,我还能承受。”
“然后赫远他一统魔道,成为了破天魔尊。”
程沐筠:“……”系统,这是什么剧情,我怎么不知道?
系统:“有倒是有,就是时间有点对不上,赫远一统魔道成为魔尊的时候,你应该早就灰飞烟灭神魂不存了。”
程沐筠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他闭了闭眼睛,平复了情绪,又问:“然后呢?”
耿哲一张俊脸憋得通红,过了片刻,才挤出一句,“他带着手下打上门来,说,说要求娶既明道君。”
“?”
“???”
程沐筠只觉得眼前一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幻境中幻听了。
他沉默半晌,喃喃问道:“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就算是赫远在后期,带着人打上太玄宗,那也是来救洛玖的,并且当场以漫天铺红,九品妖兽拉婚车的盛大排场,好好羞辱了太玄宗一把。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两人头顶泛起薄薄一层的光幕。原来刚才的风平浪静,不过是在护山大阵的掩盖之下。
金色光幕一层接一层的泛起,随后露出阵法之后的真相。
漫天飞红,有。
九品灵兽拉着的华丽婚车,有。
立于最前的,正是一袭身着红黑华丽袍服的赫远。
他当空而立,目光似乎穿透一切落在程沐筠的身上。
程沐筠下意识向后一退,脑中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赫远低沉的声音响起,传到太玄宗每一个弟子的耳中。
“在下赫远,求娶贵派既明道君。”
第42章 病弱师尊他人设崩了
随着赫远声音响起,护山大阵再度泛起一道道波澜,泛起的金光比此前黯淡不少。
耿哲看着自家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师弟,未免有些担心,担心程沐筠受不了这个刺激当场晕倒。
他花了上百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把程沐筠的身体从衰败状态救了回来,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不过也不知道为何,这百年来,各个出去寻找天材地宝的药峰弟子都尤为顺利,总是能获得各种大机缘,得到各种以他们实力不可能得到的天材地宝。
在这些极为罕见的天材地宝的调养之下,耿哲是硬生生把程沐筠从死亡线上拖了回来。
即便如此,他衰败的身体应当也撑不过多久。
“师弟,师弟,你冷静一点,想想万年钟乳泉,千万不能让你师兄我这一百年的努力白费啊!”
不得不说,耿哲的劝慰是有用的,程沐筠在意的事情不多,一是复仇,二是弟子,三是宗门。
如今弟子堕魔,在意的事便只余下复仇和宗门。
万年钟乳泉乃是宗门至宝,这百年为了救回程沐筠额性命,消耗了不少。
他闭上眼睛,在一旁盘腿坐下,调养气息,不去看阵法结界之外的逆徒。
就在此时,一道剑光落下。
掌门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百年之前,最优秀的弟子赫远离开,成为掌门的依旧是那个热爱卜卦不务正业的掌门。
他一见程沐筠,脸上就露出得救的表情,“程师叔,你总算出关了。”
程沐筠睁开眼睛,道:“来龙去脉究竟是如何。”
掌门正是前来探讨此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看了看耿哲的神色。他也不确定程师叔能不能承受接下来的一切。
程沐筠道:“直接说。”
掌门叹气,道:“这是赫师……魔尊给出的……聘礼单子。”
“给我。”
掌门递了过去。
程沐筠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写在最前面的,是各种各样的天材地宝。
他沉声问道:“耿师兄,你来看一看,这些天材地宝可是……这些年为我调养身体用过的?”
耿哲凑过来,一看之下,恍然大悟,“我就说,那些兔崽子怎么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原来都是……聘……”
他立刻住口,去看程沐筠脸色,再次担心自家师兄会不会气得峰当场吐血。
一看之下,大吃一惊。
程沐筠居然在笑,唇角勾起,眼神冰冷,看上去有几分渗人。
他起身,道:“既然聘礼都已经收下了,还用掉了,不嫁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让同道听到,还以为我们太玄宗坑这几分聘礼。”
“……”
“……”
掌门和耿哲一同沉默下来,话虽是这么说,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程沐筠不会是被气疯了吧?
耿哲想了想,犹豫问道:“师弟,你,你不是守规矩厌恶师徒逆伦之道吗?”
程沐筠:“赫远已经叛出师门,便没有师徒一说。”
掌门又问:“那……魔修……”
程沐筠目光移到他脸上,没有回答,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掐了个决,一道符纸化为巨大纸鹤,托着他直上云霄。
才一出结界,程沐筠就觉得脚下一空,纸鹤消失,整个人直直落下。
他还没来得及惊慌,就落入温暖怀抱之中。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师尊,你只需一个眼神,弟子去接您就是,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赫远低头,伸手轻柔拭去程沐筠唇边血渍。
程沐筠微微偏头,不欲与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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