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金楼……对,是他用皇室令牌,从试金楼的耄耋先生那里要来的邀请函。赵钧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还有呢?”
苏大夫闭眼探着他的脉搏,微微颔首算作认可:“还有,郁白找你来着。”
随即他见证了医学奇迹。刚才还病恹恹的重病患者在听到“郁白”这个名字时愣在原地三秒,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披衣下床,朝自己扔下治病来这些天最具诚意的一句“多谢”,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大夫摇了摇头,忽而想起哪个少年时的午后,自己趁师父不在偷偷翻阅的风月话本。那句话是什么来着?——“情知重山断相思,贪恋君心仍倚栏。”
。
天边乌云压顶,燕子低飞,是暴雨将至的迹象。郁白一袭青衫站在廊下,看着湖边斜斜飞舞的蜻蜓。
赵钧站在他身后看了许久,轻声道:“快下雨了,回屋里吧。”
一滴雨应声而落,砸在郁白掌心。他转过身来。
——“我有一次醒得早,看见陛下站在燕南阁门口,也不进去,只远远看着,下雨了也不走,不知道在瞧什么。”写意纠结着说道,“大概是一种……近乡情怯吧。”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郁白看向赵钧:“我见到写意了。多谢你照顾她。”
赵钧愣了一下,旋即微微笑道:“客气了,不费什么功夫的。”
“待此事解决,我准备带她走。”郁白继续说道,“她年纪还小,总不能一辈子做个丫鬟。”
方才的紧张和激动渐渐平息下来。赵钧轻轻呼出一口气,温声道:“你觉得好便好。”
夏天的雨来的极快,转瞬间便成了瓢泼之势,湖面荡起层层波纹,方才那只蜻蜓被骤雨砸歪了翅膀,慢吞吞地盘旋片刻,钻进了湖边的菖蒲叶里。
作者有话说:
瞎扯的打油诗。
情知重山断相思,贪恋君心仍倚栏——明明知道阿白现在不稀罕他,自己在山那边过的悠哉悠哉,但还是忍不住趴在栏杆上看啊看啊,想看到山那边的阿白|?ω?`)~
第81章 “对我来说,世上任何人都不会是你,也不会好过你。”
雨珠斜斜地砸进廊下,溅起小小的水花。赵钧默然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郁白摇了摇头。
赵钧心中犹犹豫豫地燃起了新的希望:“还有什么事?”
“我和写意聊了一会儿,说起了贺念白。”
赵钧:“……”这不可不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吗?”郁白似是没注意到赵钧的窘态,问得若有所思,“我偶尔会觉得,长的像的人,可能有血缘关系也说不定。”
“应……应该不会。”赵钧卡了卡,“他是康宁侯府送来的。康宁侯府最初送来的是自家大小姐,后来打听到了些消息,便送来了贺念白。他出身长安教坊司,是罪臣之后,父母祖辈俱可查明,应当……应当和你没关系。”
“这样啊。”郁白安静地点了点头,颇有些遗憾的样子。
赵钧完完全全不知道郁白提起贺念白用意何在,更不想加入这番容貌和血缘的讨论,然而郁白却再没开口讲话,令赵钧纠结成了一只麻花。
不行,敌不动我动,这时候要先发制人——赵钧强笑着问:“阿白,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世上有一个人那么像我,有些神奇。”郁白望着雨幕的神情有些飘渺,似乎是真的在为这万里挑一的奇迹而感到诧异和惊喜。他自认这番话绝没有什么兴师问罪的企图,然而这副模样落在赵钧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意味。
赵钧深吸一口气:“他不像你。”
郁白转过脸来看他,有些迷惑的模样。
“阿白,除了几分容貌,他同你没有半分相似。”赵钧低低的声音被风雨切割成间断的音节,似有若无地叩着郁白心门,“不止是他,对我来说,世上任何人都不会是你,也不会好过你。”
雨声淅沥,郁白靠着朱红廊柱,凝视了赵钧许久。
没看出来嘛,你那么了解贺念白——郁白正想出言讽刺两句,忽而觉得这句话味道不对,话到嘴边临时改了内容:“如果是一个不论容貌还是秉性都同我一模一样的人呢?”
话一出口,他顿觉自己失言。
数日前潇洒不羁的“离我远一些”犹在耳畔,一眨眼的功夫,他怎么能问出这样……近乎小儿女吃醋的酸话?
赵钧却没注意到他的窘态般,轻轻摇了摇头:“不一样的,阿白。”
对他来说,这不是搜罗替身的游戏,而是寻找遗落的心爱之人的苦旅。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同郁白容貌相似、秉性相同的人,可是世上只得那么一个郁白。
然而他再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意思呢?阿白早已同他毫无关系了,他们现在连朋友都算不上。纵使他从未踏进过平春堂,纵使他早已放贺念白回到故乡,但犯下的错、说下的话俱是覆水难收。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他无法否认自己的过错,更无法否认郁白身上的伤痛皆是由自己一手造就。
雨打芭蕉,风吹树摇,淅沥间,一声惊雷,满山枫叶瑟瑟。
郁白没有问他有什么不一样,赵钧也没有再将心里话坦白。
惊雷过后,雨越发大起来,汇成白茫茫的雨帘,将二人隔绝在这一方回廊构造的天地。不时有风挟着薄薄的雨雾扑面而来,赵钧抹去脸上零星的水珠,心中竟有些莫名感谢这场骤雨。
他看雨看的出神,郁白说了句什么,他竟然没有听清,又紧张地重问了一遍:“阿白,你、你说什么?”
“哦,我是想问问你,附近有没有卖蜜饯果子的。”郁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湖面涟漪,再没有将视线分给身旁之人一分。
赵钧先是一愣,盯着湖边菖蒲的视线尚未移开,忽然便傻笑起来。
。
“对了,我找到一个办法,也许能解决那件事。”在下定决心把方圆几里的蜜饯果子统统搬空带回来给阿白尝一尝后,赵钧忽而正经起来,“阿白,你知道‘试金楼’吗?”
郁白很难不知道。
百年前,十数家门派、家族共同出资修建试金楼,内藏奇珍重宝、重重机关,旨在试炼天下英才。七位名门老者各持一枚钥匙,七枚钥匙同时开锁方能打开楼门。
试金楼三年一开门,每逢七月初九,各派人士持邀请函在此汇集,比武论文是重中之重,更有奇珍异宝天价拍卖,黑白两道暗中交锋,这一栋七层的试金楼,萌芽了半个江湖的传奇故事,养活了不知多少说书先生和话本子,堪称江湖盛事。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这栋试金楼,便位于若水城。
郁白听到“若水城”这三个字时神情明显一变。
当年郁菀忧心他身体不肯放行,他星夜留书出走,几乎算得上是不告而别,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姐姐。
赵钧察言观色,循循善诱:“近些日子,我多方查探也无从得知那灰衣人身份,唯有从持钥人之一的耄耋先生那里到一条消息。据说……”
郁白稍稍竖起了耳朵。
赵钧看的清楚,忍着不发笑:“据说,多年前,有一自称是白玉京而来的人没有邀请函,擅闯试金楼,动起手来百人近不得身,硬生生把试金楼翻了个遍才遁形而去,而且……”
他晃了晃手指:“还不止一次。”
“你不是想知道那人的身份吗?始终龟缩不前可不像你的作风,去试金楼玩一圈又能怎样?难道你要等着他再次上门挑衅,最后打不过人家和盘托出?”见眼前人陷入沉思,赵钧故意拿话激他,“又不要你花钱买邀请函,我这有。”
郁白心里道了声闭嘴,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办法。
那穷追不舍的灰衣人八成与容寸心有关,但容寸心从未与他说起过有这样一人,更是叮嘱他出去之后不得泄露白玉京踪迹,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说出真相。
眼下他说不定正在什么地方盯着自己这条线索,若他此刻回白玉京报信,相当于将自己的行踪泄露,之前的掩饰便是白费功夫。何况那灰衣人的武功他亲身领教过,硬刚刚不过,不若借试金楼一事,引蛇出洞。
“他既是试金楼的常客,想来试金楼对他来说意义非凡。”郁白习惯性地弓起食指,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桌檐,“也许他要找的人,就在试金楼里……”
又是白玉京,又是试金楼,他亲爱的师父到底扔给了他多大的一个锅?是真不怕徒弟被人打死。
“也好,我随你去看看。”麻烦还是早日解决的好。他忽然瞥见赵钧嘴角一抹笑,指尖一顿,当即投去质询的目光。
赵钧摇摇头,眸中掠过一丝怅然:“有时候觉得你变了,有时候又觉得……你还是那个你。”
一连几天的相处,对郁白来说是迫不得已,对他来说却是求之不得。越是相处便越是觉得,眼前人与他仿佛隔着一层薄纱,越是细看,便越是模糊,越是触碰,却越是遥远。
但现在,他却陡然发现,郁白其实并未变过。昔日少年踟蹰过,彷徨过,骨子里却永远意气风发、不曾畏惧。
莫名其妙。对于赵某人的多愁善感,郁白嗤之以鼻:“有病。”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写到二十万字了,赵钧还没追到老婆,一定不是我的问题(狗头)
第82章 试金楼中见江湖
试金楼内藏奇珍重宝,外设重重机关以御窃贼,据说试金楼后那片芙蓉花林便是因为有窃贼的血肉滋养,方才在初冬时节仍花开不败。
辰时未到,试金楼外便已是人群泱泱。在门口等候的,有的是名门贵子、武学传人,他们在其中并不显眼,显眼的是……
“你好。”水红芙蓉裙衫的鹅蛋脸姑娘鼓足勇气,朝着郁白期期艾艾地开口,“我可以……摸一摸吗?”
郁白:“……什么?”
鹅蛋脸姑娘指了指他肩膀上立着的猫:“公子你别误会,我是说它!”
郁白:“……摸吧摸吧,不咬人的。”
那姑娘便欢天喜地地伸出手来,纤纤玉指试探着点了点乌云的脑壳。沦为玩物的乌云甩着脑壳,愤愤地喵了一声,大概是在用优美的猫语问候姑娘的家人,因此姑娘笑的更为开怀。
没错,显眼的不是他和赵钧,而是郁白肩膀上立着的那只鸳鸯眼狮子猫。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带它来?”在连续接受众人的注目礼以及谁家姑娘又来试探着问能不能摸一摸猫后,郁白终于忍无可忍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赵钧对这个问题表示匪夷所思:“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乌云都快抱着你哭了,你忍心不带它么。”
郁白压低声音:“你是给猫也弄了张邀请函?”
赵钧亦压低声音:“非也,阿白你可知道,自白玉京时代开始,试金楼便是允许带灵兽的。虽然现在灵兽早已成为传说,但在我眼里,乌云就是一等一的灵兽。”
乌云喵呜一声表示赞同。
流氓逻辑。郁白:“……你还不如带凤十一,好歹能打。”带一只猫,除了卖萌干饭还能干什么?
赵钧表示诧异:“在你眼里,凤十一难道是个……灵兽?”
被留在枫叶山庄看家的凤十一打了个喷嚏,对写意抱怨道:“不知道是谁在骂我。”
其实对赵钧来说,带写意也是一个选择——在他和郁白之间缓和气氛的选择。只是写意年纪尚小,又是个姑娘,试金楼里机关重重,总是不安全,不如乌云这一只猫,既无人注意,又会撒娇卖萌,暖场破冰的绝佳工具猫。
辰时已到,七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各自手持一枚钥匙,其中便有赵钧提到过的耄耋先生。片刻之后,大门缓缓推开。
赵钧耸耸肩,忽而笑起来:“届时大门一关,便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即使在这里架上火炮,设下箭阵,也没人知道——阿白,怕了么?”
郁白不屑地撇过脸去,心下竟然隐隐有些期待。
一场试金会,一座试金楼,轻而易举便勾起了他迟来的少年侠气。
不为别的,只为每个少年都做过的江湖一梦。
只不过……为什么自己竟然同他一路了?自己的梦里,可没有这个人——有也是大反派。
郁白同赵钧对视一眼,一边把猫薅下来揽在怀里,一边随着人流,走进这座江湖传奇。
。
灰蓝衣帽的守门人一一查验过邀请函的真伪,却在看到赵钧时迟疑了片刻:“阁下是枫叶山庄的齐庄主?”
赵钧淡声反问:“怎么,试金楼邀人前来,还要分门派家族吗?”
“自然不是。”守门人忙笑道,“这三年间枫叶山庄名声显赫,我们却从未见过您的真容,听闻您此次也会前来,我家主人特意吩咐过,请您到含金堂一叙。”
赵钧皱眉:“你家主人是谁?”
“自然是试金楼的耄耋先生。”说着他看向郁白,言辞闪烁,“这位公子若是同您一起的,不妨也同去。”
郁白岂会看不出他言辞中的犹豫,当即笑道:“既然只邀请我家庄主一人,我等候在外即刻。”
——那“我家庄主”几个字端的是咬牙切齿,赵钧却听得浑身熨帖。
灰蓝衣帽松了口气:“公子是贵客,请收下这张金票券,若是拍卖会上有什么喜欢的,万万不要客气。”
赵钧还想说什么,郁白便潇洒地拱手离开了,那只没良心的雪球儿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养了自己三年的主人,颠颠地投入了郁白的怀抱。
44/62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