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竭泽而渔(近代现代)——夜很贫瘠

时间:2021-10-13 15:28:18  作者:夜很贫瘠
  离比赛还有三天。
  六月末,学校渐渐空了。首都的夏天热得像一块烧融的油块淋下来,太阳旺得人睁不开眼睛。闻小屿和同学一起在练舞房里自主练习,他练习太多独舞,森冉建议他如果想在赛前保持状态,可以和同学一起互相练一下基本功或者群舞。
  休息的时候,闻小屿接到胡春燕的电话。电话那头车流嘈杂,胡春燕说她已经到了首都,问他在哪里。
  闻小屿专心跳舞过了头,接到电话才想起来前阵子胡春燕说会来首都看他比赛,住处就订在首都大剧院附近的一处宾馆。从火车站到闻小屿的学校不远,闻小屿便让胡春燕先来学校找他,等他练完再送她去宾馆。
  一个小时后闻小屿在学校门口接到胡春燕,胡春燕提着大袋子不方便,楼道里又闷热,闻小屿征求过同学的意见,搬了张椅子让胡春燕坐在练舞房门口休息,然后回去继续练习。
  胡春燕上来前特地拿冷水冲了把脸,她怕热,剪了一头短发,穿一身清凉褂子,手里攥一瓶路上买的矿泉水,坐在一旁看闻小屿他们练舞。
  清凉空旷的练舞房里,一群年轻孩子踮着脚转来转去,或靠在墙边练习基本功,或自成一队跳起舞。他们无不匀称、漂亮,姿态美好,像轻飘摇曳的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胡春燕的眼中,闻小屿无疑是最闪亮的那一朵。她对生活从未有过仔细观察,只是凭直觉感到闻小屿比从前轻松,也更加健康有力。他在镜前专注随着音乐伸展开身体,注视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心无旁骛。
  结束后,闻小屿来到胡春燕身边。他还未从练完舞轻松愉快的状态出来,心情很好地问:“妈,我跳得怎么样?”
  “妈妈,今天孙老师夸我跳得棒。”
  年幼的杜越从房间里跑出来,开心跳到胡春燕面前,“你看,我跳给你看。”
  有时候杜晓东不在家,杜越若是心情好,就会兴冲冲拉着下班回家的胡春燕,把新学的舞蹈跳给她看。家里太狭小,胡春燕就把客厅的折叠桌收起来,沙发推开,然后把买回来做晚饭的菜放到一边,看着杜越跳舞。
  她缺乏耐心,易怒易躁,对艺术没有半点造诣,却总能心平气和看着小小的杜越跳完一支舞。她不曾细究这其中的原因。太多事情,她不曾思考。
  原来她看着杜越开开心心地跳舞,她也会有好心情。能够让杜越做他喜欢的事情,仿佛胡春燕自己无味的人生也有了一星的意义,再多吃点苦好像也无妨。
  只恨麻木让人不知拥有可贵,连照进生命的光都分不清来向。
  “你自己跳得怎么样自己不知道,还来问我?”胡春燕提起袋子往外走,“都是要参加全国比赛的人了,不拿个金奖银奖,都对不起你学这么多年跳舞。”
  她说话还是不好听,但如今闻小屿已不在意了。胡春燕给闻小屿带了自己做的香菇酱和煎鱼片,都是闻小屿从小爱吃的。闻小屿把这些东西拿回自己租房,再把胡春燕一路送到宾馆,两人就在附近解决了晚饭,之后闻小屿与胡春燕确认过比赛时间和她的座位,回了学校。
  比赛前一天的中午,闻臻来学校接闻小屿去吃饭。
  一段时间不见,两人各自忙碌,好像又拉开合适的距离,调整到了能够如常相处的状态。闻臻订了家上海菜餐厅。闻小屿上楼进去才发现这个半开放的包间布置得十分温馨好看,餐桌上吊一盏祖母绿灯罩的小灯,墙上挂自然风光油画,嵌一方彩色玫瑰窗,窗外是一览无余的江景。
  桌中央竟还放了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花。
  闻小屿问:“这花是什么意思?”
  闻臻答:“我只是让他们选一个好位置,没有做别的事。”
  一旁服务生小心伸手拿过花,“这是我们为预订位置的客人留位的习惯,二位请坐,请坐。”
  二楼人少幽静,环绕舒缓的古典乐。这家的红焖猪蹄是一绝,一盘四个小半蹄,秘制酱料焖透骨,撒上葱花,清香色美,闻小屿埋头吃得脸颊鼓起,啃干净肉了还要咬咬骨头。
  闻臻也不拿筷子,就坐在对面看着他吃,等他吃干净一盘,开口,“也没想过给我留一个。”
  闻小屿舔舔红润油光的嘴唇,“你自己再点一盘。”
  闻臻抽过餐巾纸给他擦嘴。桌子不大,两人挨得近,闻小屿躲了一下,接过餐巾纸自己默默擦干净嘴。
  “这两天还在练舞?”
  “没有一直练,我养母来了首都,昨天下午带她到故宫逛了一下。”
  闻臻沉默。闻小屿像是故意要知道他的态度,抬头看他一眼。闻臻若无其事调整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冷漠,“放松一下也好。”
  闻小屿就低头继续吃饭。他心里泛起笑意,因为感受到闻臻对他的偏向和包容,又要压着嘴角,不让对方知道自己心潮起伏。
  好累。闻小屿心想。只有他一个人被这样折磨揉捏吗?
  饭后桌上碗盘被撤走,上小甜点。灯落一圈光晕,照亮二人之间静谧的距离。
  闻小屿接到森冉打来的电话,询问他是不是还在练舞。森冉担心他练得忘了吃饭,特意打电话来叮嘱他一定注意休息。闻小屿忙答应道谢,挂掉电话后,闻臻问他什么事。
  “我练舞太勤,让森老师有点担心。”闻小屿说。
  “你的脚有旧伤,的确不能练得太过度。”
  闻小屿不作声吃了几口栗子糕,忽然说:“我的身高......不算高,之前也有一年没有上学,落下太多进度。如果不多加练习,很容易就会落在别人后头。”
  闻小屿从小发育得慢,到了初中仍是一副没有长开的模样。市里有舞蹈比赛,老师来班上挑人,见他又瘦又矮,便直接把他略过;连学校里办演出,他都因为身高不够平均水平而直接落选。闻小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同学一个个被父母牵到老师面前,听大人热情介绍自家小孩有多刻苦,多喜欢跳舞。而他一个人站在一旁,身后没有任何人。
  即使他跳得专心又用力,急切又乖巧地期待,仍不能踏上那舞台。从那以后闻小屿明白他需要比别的小孩更努力,努力很多倍,才有可能往前迈出一个脚印。
  一只手抚开他额前发丝,闻小屿回过神来,听闻臻低声说:“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闻小屿挡开他的手,“......没有。”
  闻臻说,“你考上首都舞蹈学院,花神拿了第一,森冉收你做学生。就算耽误一年,也没人比你优秀。”
  闻小屿微红了脸,“你不用哄我开心。”
  “我不常哄人开心。”
  闻小屿静了一会儿,说,“我知道有时候......我容易钻牛角尖。可能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有些高。”
  静谧的灯下,闻臻看着闻小屿。他很希望闻小屿能明白,无论他想走上什么样的舞台,他都可以给。但闻臻也知道,闻小屿需要的并不是这种给予。
  闻臻说,“很巧,我也是。”
  闻小屿终于被逗笑。他笑起来的样子生动鲜活,看起来有些无奈,还带一点无意的羞涩,要人移不开视线。那种长久的孤独感在闻臻面前又被打散了一点,因为闻臻的话仿佛在告诉闻小屿,他们是相似的。
  所以他们天然可以互相陪伴。
 
 
第31章 
  风华杯决赛前前后后要举行四天,闻小屿的赛程安排在第二天的晚上。李清在第一天就抵达首都,闻家良因身体原因不宜远行。母子俩一起看了首轮的比赛,当天晚上还与森冉面对面聊了许久,谈的都是闻小屿的个人能力、舞台表现与未来发展道路等等。
  之后李清在自家的酒店下榻休息。闻家在首都有不少落脚处,但仅就寥寥数天的行程而言,酒店还是比自家方便。
  首都艺术中心人头攒动,大人小孩、媒体记者与不少知名人士纷纷涌入艺术中心内最大的剧场,等候比赛开始。剧场的后台,年轻的演员们则忙碌做着最后的准备。
  闻小屿换上演出服,又开始抱着水杯喝水。森冉抽空到化妆室来给他化妆,见状哭笑不得让他少喝点。闻小屿把纸杯扔了,乖乖坐在凳子上让森冉给他化妆。
  森冉给他定做的长衣十分纤薄,无风自飘似的轻盈,一件雪白单衣加一条衬裤,坐下时长袖与衣摆飘飘然落在脚边。周围人大多身着有色彩,有的民间舞选手更是衣妆鲜艳,如此更显得闻小屿白亮。
  森冉说,“给你把脖子上的胎记遮一下,不然太显眼。”
  “嗯。”
  森冉化好妆,满意直起身,“好啦,闻小屿呀,你看看自己多好看。”
  闻小屿跟着站起来,“谢谢老师。”
  “我还有事,待会儿你快上台的时候我再来找你。”
  闻小屿与森冉暂时告别,他回到化妆镜前想拿手机看看时间,紧接着发现自己放在化妆台上的背包不见了。
  他怔一下,仔细环视一圈,也没有看到包。明明化妆的时候他还看到背包就在眼前,怎么和老师转头说个话的功夫就不见了?
  闻小屿找了找周围,又到走廊上左右看看,四处都是人来人往。
  他的包里没什么现金,但有闻臻给他买的手机和闻臻给他的银行卡,这两个是最贵重的东西。离他的节目还有一段时间,闻小屿本来打算过会儿再把包放去寄存处,谁知会在这个时候丢了。
  闻小屿回到化妆间又找了一圈,确定没有。再过一个小时就到他上台,他是找还是不找?
  闻小屿一时很是恼火。手机和背包都不便宜,重要的是那都是闻臻送给他的东西。
  “小屿!”
  不远处姜河和一群人走过来,见了闻小屿,姜河便暂时离开同伴过来和他打招呼。姜河也参加了这次比赛,报的是蒙古舞组合,他穿一身蒙族服饰,乐呵呵过来,“转悠什么呢?”
  闻小屿坦言,“我的包不见了。”
  姜河一愣,询问他发生什么事,听完后想了想,说:“估计是被人顺走了。你不用太担心,这地方到处是监控呢。等比赛结束以后咱们去监控室看看,肯定能找到人。”
  “那是不是要报警?”
  “当然了,手机和银行卡可都是贵重物品。”
  闻小屿有些无奈,“好吧。”
  他正想去找保安和工作人员描述自己的背包外形,拜托人帮忙留个心,就远远听有人喊他:“哎,闻小屿在这儿呢。”
  闻小屿回过头,没想到竟看见闻臻跟在工作人员身后进来后台。他一身休闲服,个子又那么高,在一群盛装的选手之中十分显眼。工作人员把闻臻领到闻小屿面前便走了,闻臻看上去不大愉快,看一眼闻小屿身边的姜河,客气点头:“你好,我是闻小屿的哥哥。”
  “你好你好,我是小屿的同学,比他大一级。”姜河与闻臻打过招呼,拍拍闻小屿,“正好你哥来了,可以找你哥想办法!”
  姜河赶去找自己舞伴准备上台了,闻小屿和闻臻走到人少的楼梯拐角,闻臻问他:“怎么不接电话?”
  闻臻一来,闻小屿的心情就恢复了平静。他把事情与闻臻说了,闻臻听后没说其他,朝闻小屿确认了丢失地点和背包里的物品,便拿出手机给乔乔打了个电话,让她去警局找一名姓钱的警官报案,然后给钱警官打电话,客客气气请人帮忙。
  闻臻的办事速度快得惊人,他打完电话后收起手机,皱眉看着闻小屿:“这种事不第一个找我,找别人做什么?”
  闻小屿冤枉得不行,“我手机都没有了,怎么找你?”
  他前一刻还心中焦急,也很愧疚,因为背包和手机都是闻臻送给他的,却因他一时粗心而丢失。但闻臻只是说,“掉了就再给你买。”
  闻小屿还是道歉:“对不起。”
  闻臻抬起他低落的脑袋,“现在什么时候了?专心做你该做的事。”
  像一股气劲重新注入身体,闻小屿闻言打起精神,抬起头揉一揉自己的脸,“嗯。那我回去了。”
  他正要走,被闻臻叫住。安静的楼梯拐角,喧闹离他们很远。
  闻臻的声音很低,“这一身很好看。”
  所有杂乱不定的情绪在闻臻稳定的气场里被轻易撇去,闻小屿重新回到为即将登上舞台而紧张和上扬的纯粹状态中。他小声说“谢谢”,然后转身离开。
  “接下来有请中国古典舞男子A级青年甲组选手闻小屿的独舞——《琼玉》。”
  舞台陷入黑暗,灯光聚拢于一人。清越悠扬的箫声响起,闻小屿背对观众跪在地上,远远望去,皮肤与雪衣的白相交融。他的背影纤长,劲瘦有力的身体线条被一袭白衣轻飘拢去,刚化于柔。接着闻小屿起身,指尖到双腿的线条若水波荡漾,干净柔美,蕴含无形力道。
  雪是莹白细腻,落雪是旷然无声。表演者既要有冰霜的冷感,好像能听到寒冬腊月里廊下冰凌碎裂时的轻响;还要有雪的轻盈,像白色的精灵在林间跃动。不能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连衣袖飘飞的力度也要利落,闻小屿浑身的肌肉与骨骼都在悠扬乐声中反复紧绷与舒展,旋身至背对舞台的眨眼之间,闻小屿极为克制地轻轻喘了一口气,背隐生一层薄汗。
  上台之前,森冉在幕布后给闻小屿整理头发和衣服,随口问,“之前我一直教你,上台之前只用想哪件事?”
  闻小屿回忆森冉对他的教导,答,“只用想......要让所有人都看着我。”
  “怎么样别人才会看着你?是你求来的吗?是看你可怜施舍给你的吗?”
  闻小屿摇头,“是专心。”
  森冉告诉闻小屿,他的心中有一个自成的小世界。只要他在舞台上足够专心与投入,这个小世界就会出现、发光,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羌笛声如一阵草原上的风吹来,随着古筝的打点,一捧雾打入聚光灯中,像一场细腻的雪粒温柔洒落闻小屿的肩头。不同于《花神》时的纯真俏皮和柔肠婉转,《琼玉》飒冷且高傲,是山巅亘古的白头,不曾沾到尘世的灰。
  黑压压的观众席下,闻臻注视着舞台上的闻小屿。看他一截雪白的颈浸入光尘,没有瑕疵;黑眸红唇,令人联想到水浸的玉珠。
  从纯粹的美中诞生欲望似乎是低俗,但闻臻不以为然——他对闻小屿本就有欲望。闻小屿越是在舞台上漂亮得夺目,越是绽放光彩,旁人当他是颗明星,而对闻臻只越是加重引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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