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沉给简临青剥虾的手一顿,“我去见。”
十一皇子今年十六,生母只是个婕妤,不久前落水身亡了,生母一死,皇后收养他就顺理成章,谁也挑不出错漏来。
晏沉上一次见他还是在宫宴,这个孩子束手束脚地坐着,举手投足都是拘束不安,如今再见,他竟有些意气风发了,穿着簇新的衣袍,见到他时与其说是镇定不如说是傲慢,他示意宫人把礼物送上前,说:“听闻七皇兄痊愈,特来道贺。”
吉祥公公笑脸接过,晏沉也只说:“殿下有心了。”
十一皇子没听到预想中的回答,只能继续问:“不知现在方便看望七皇兄吗?我想见见他。”
“七殿下已经歇息了,殿下倒是来得正好,我恰好有事要找宁王,你可知他在何处?”
十一皇子到底是个少年人,听到这句就有些稳不住了,他知道皇后收养他的意思,便担心这两人合作把他毁于一旦,压抑着急切问:“你找他有什么事?他如今不在宫中,我可以代为转达。”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想必你也听说我的王妃在城外遇袭,那地点正是宁王推荐的,我想问问他还知道些什么。”
他说完,就看着十一皇子脸上掠过喜色,仓促说了几句话就同他告别了。
晏沉负手而立,沉沉地注视着他。
钩直饵咸,就看皇后那边,愿不愿意咬钩了。
“我去一趟养心殿,你同王妃说一声,让他多玩会儿,也看着点儿他,别让他吃冰的。”
吉祥公公笑着回他:“老奴知道了。”
*
养心殿里,浓重药味下是腐朽的血肉气息,皇帝又瘦了,像个干柴的骷髅,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在回光返照的过程中,已经时日无多了。
晏沉看着被丢在地上的圣旨,迎上他怨毒的视线,淡声问道:“陛下还是不肯么?”
“你……”皇帝如今也有了些说话的力气,他的声音嘶哑粗嘎,像是鬼魂的怒嚎,“休想……朕便是死,也……也不会被你……侮辱……至此。”
“不过是陛下写个传位圣旨,怎么就侮辱您了呢,再者,陛下本来要死的,您若愿意与我行个方便,我也可以让您舒服些,若是您心意已决,那臣也只能好好送陛下一程了。”
龙床上的人竟笑了,“晏沉……若说朕唯一后悔……便是让你活了下来……就算杀了朕又如何……你的父母都回不来了……你这样口蜜腹剑的伪君子,看清你的人都会……离你而去,终其一生也只会……孤独终老。”
晏沉面色不变,“看来陛下心意已决了。”
皇帝并不回答,他只是断断续续地笑起来,宛如魔怔,“这天下是朕的……是朕的……”
晏沉垂眸,对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的李公公说:“照看好他的命。”
午后有微弱的蝉鸣,通常只一瞬就消失了,那是宫人们拿着杆子在处理。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阳光从云间洒落下来,晏沉抬眼看去,太阳像是巨大的金轮,照得他眼眸刺痛。
他甚至觉得身体在阳光下都有些痛了,像是畏惧阳光的怪物一样。
可简临青和阳光是最衬的,那双好看极了的碧眸在阳关下潋滟生光,像是连光都格外青睐他的眸底。
他在简临青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从来没有出现在他面前的不甘和怨愤;有如毒蛇一样的诅咒;满身狼狈的疯魔;浑身鲜血的狰狞。
简临青喜欢的,会不会只是在他面前的,在他眼中的,那个不完整的晏沉呢?
要是他知道了自己喜欢的是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酷戾冷血的人,他还会喜欢他吗?
他一路静静地想着,到了宸阳宫得知简临青去猫屋了,一过去就看到简临青盘腿坐在草地上,一堆毛团子争先恐后往他怀里蹿。
简临青向来很招猫喜欢,晏沉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而下一瞬,那双蕴着笑意的碧眸就看向他,“你回来啦,快过来~”
晏沉便安静地坐到他身边,肩头就一重,身边的人靠着他,“我都差点被它们扑翻,”他说着手指捏着一只小猫的下巴,“看看,你们哥哥来了。”
晏沉揽住他的肩,“怎么我就成哥哥了?”
“当然是哥哥了,这些猫可都比你小,是不是啊,满满哥哥?”
晏沉耳廓一麻,被这个无心的“满满哥哥”叫得一颗沉到谷底的心都往上跳了跳,而简临青对此毫不知情,开开心心地跟晏沉分享,“这儿还有一对双胞胎小猫呢,你看,就在那里。”
晏沉抬眼望去,看到了一只纯白的母猫带着两只白毛蓝眼的小猫,小猫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极为相像。
简临青跟他感慨,“它们真的太像了,去掉它们点在尾巴的颜料,我真的一点都分辨不出来。”
“那你当初怎么分辨得出我和简团团,我和它不也是很像吗?”
简临青拿头撞了撞他的肩,“那怎么能一样,你是我的猫诶,我怎么会认不出晏满满,就是有十只跟你长得一样的猫跟你站起一起,我也可以一眼认出你。”
晏沉垂着眸,在他发顶落下一个吻。
回程的时候简临青犯困,枕在晏沉睡着了,晏沉轻轻顺着他的长发,他忍不住地想,如果简临青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还会这样毫无防备地在他膝上安睡吗?
怀里的人一路上都睡得很熟,到了王府,晏沉也没有叫醒他,抱着他进了院落,放到了床上起身要走,手却被拉住了,他听到后者睡意朦胧的声音,“晏满满,你今天怎么了?”
晏沉在他床边坐下,看着他困倦地揉着眼睛,轻声说:“没事。”
“哪里没事,我看得出来……是不是在养心殿碰到不好的事了,跟皇后见面了?还是宁王他们?”
晏沉垂眸,“是皇帝。”
简临青眉头一皱,“他中风了还能说话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果然是个畜生,他说你什么了?”简临青说着就坐起身,像是下一瞬就要去养心殿骂人一样。
晏沉俯身抱住他,却不提及刚才的事情了,“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简临青自然不知道他是经历了养心殿的那一出,还以为这人终于流露出对失去他的惧怕,然而他能说什么呢,“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个一直,是多久呢?
他要的一直,是多久呢?
简临青一时不敢回答,只轻声问他,“晏满满,你怎么了?”晏沉一路绷着的那根弦断了,他有些失控,握住简临青肩头的手下意识用力,“无论我是什么样子,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简临青这才察觉出不对,“晏满满……”
“我不是你的晏满满,”晏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按照以往他应该是可以控制得主自己的情绪的,然而喜欢的人注定离他而去,就连这份喜欢,如今细想来,也是他骗来了,他越来越紧地拥住简临青,轻声重复着,“你不知道,我不是你的晏满满……”
简临青会害怕他吗,会离开他吗?他怔怔想着,直到听到简临青的痛呼才回过神来,惊觉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青筋暴起,绒毛密布,尖利的爪子刺进了简临青的衣物里。
他急忙撤下手,看到没有血迹渗出才松了一口气,慌张如同附骨之疽,他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眼下手上已经出现了绒毛和利爪,那他的脸呢?
而怀里的人探出手,似乎想要抚摸他,晏沉一时来不及多想,仓促地把墨色的帐幔放下,整个人缩到了墙角,一言不发。
他在黑暗里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也和手上一样。
他真的变成怪物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他的猫瞳在黑暗中也能看清简临青,看清他的茫然和慌张。
他不想简临青看到他这个样子,可他也不想再欺骗他了。
算了,他对自己说,算了,若是简临青重新掀开帐幔,他不会躲。
简临青没动,他看着昏暗亮起来的幽绿,那是晏沉的眼睛,他显露出猫的特征了,比以前尤胜,那双眼睛看起来简直像是漂浮的鬼火,手似乎也长出了爪子,简临青不觉得害怕,他很担心,担心着这个缩在墙角里,像是困兽一样的男人。
他缓缓朝他接近,同时低声警告,“不许躲,你躲开我就要生气了。”
半晌才传来男人低哑的回答,“我不躲。”
简临青在昏暗里去往他的身边,他在晏沉面前停住,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上了他的脸,入手是一片毛茸茸的触感,不同于猫身的软乎乎毛毛,这个毛毛的触感有些粗硬,像是狮子的鬃毛一样。
简临青摸索着捧住他的脸,贴近他,他感觉得到男人的慌张和不安,认真地吻上了他的唇瓣,学着他的样子撬开唇齿,细细密密地给了一个满是安抚的亲吻,他亲完,呼吸有些急,“牙齿也变得比之前锋利了。”
“你不害怕我吗?我现在这个样子。”
简临青抱住他,还把他的手拿起来揽住他的腰,“我都没见过你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害怕,你愿意让我看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静默,简临青便躺下来,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晏满满,过来。”
一阵窸窣的动静之后,身边躺了一只大猫,简临青往上躺了躺,把他抱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摩挲着那只毛耳朵,“你不想让我看,我就不看了,你这个样子是第一次吗?对身体有影响吗?”
晏沉感受着耳朵上的摸摸,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只回他,“没有不舒服。”
简临青便放下心来,他亲了亲毛耳朵尖尖,清浅的呼吸都打在上面,“那我们晏满满是怎么了呢?不开心成这样,可以跟我说说吗?”
晏沉不说话,他承认自己的胆小和懦弱,他害怕见到简临青恐惧厌恶的样子,然而那句话却如诅咒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重复,经久不息。
眉间落下一个温软的吻,“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不过晏满满,你听好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一直喜欢你,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样子,我都一直一直喜欢你。”
他捏着的那只毛耳朵动了动,而后依赖又亲昵地蹭上他的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 mua!疯狂摸鱼赶出来啦!
小宝贝们都要开始放假了吧,呜呜呜我明天还要加班呢,提前祝大家假期愉快!
对啦最近为了心态的问题,所以一把章节发出来我就没上晋江了,不看数据也没回评论,所以给每一个在看的小宝贝一个大大的啵啵!蟹蟹观看!
第55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人已经睡着了,晏沉察觉到自己尖利的指甲收了回去,他探了探手和脸,没有绒毛的触感,想来是已经恢复好了。
帐幔里比之前昏暗些,晏沉伸手撩起一边床幔看去,屋子里也昏暗,显然快到晚上了,怀里的人动了动,迷迷糊糊地说:“我怎么睡着了,什么时候了?”
见人醒了,晏沉便把床幔都挂了起来,“已经晚上了。”
简临青还有些睡意昏沉,觉得身体重得要命,缓了一会儿才从床上半坐起来,“这么晚了,难怪饿了,”他说着去看向晏沉,见他已经恢复原样了,还是有些不放心,“你有不舒服吗?”
“没事了,” 晏沉看着他担忧的脸色,“之前的变化是我情绪太激动所至。”
简临青闻言没说话,只是抚了抚晏沉的发顶,他很少在男人没有猫耳的时候做这样的动作,温暖的掌心落到发顶,有种难言的温柔和安抚,晏沉握住他拿开的手,听他说:“现在没事就好,希望快点找到个方士给瞧瞧,现在吃饭去吧。”
晏沉摩挲着他的手指,他想了很久了,眼下总算下定决心,“明日你陪我进宫吧。”
简临青不问他为什么,只说好。
翌日,晏沉带着简临青到了养心殿。
简临青第一次来养心殿,寝殿死寂一片,宫人只在外殿,里殿只有一位公公看顾着,那公公看到晏沉便露出极为恭敬的神情,“王爷,王妃。”
晏沉握着简临青的手站到了龙床侧,轻声问:“皇上还是不愿么?”
皇帝睁开眼,他快死了倒硬气了一会儿,只用眼神狠狠剐着他们,像是要活生生撕下他们的皮肉,晏沉轻声叹了一口气,“既如此,臣只能好好送陛下走一程了。”
李公公闻言,会意地端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是浸在水中的高丽纸,晏沉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张纸,“有一道刑罚叫‘贴加官’,不知陛下是否听闻过,以湿纸糊面,慢慢使人窒息,是相当体面干净的死法了,陛下来用,最是合适。”
皇帝目眦欲裂,“晏沉!你敢!朕……”
“臣当然敢,陛下好好上路吧,”他神色堪称温柔地把纸摊平在皇帝脸上,“九泉之下,还要向阎王一一细数您的罪行呢。”
“唔……”
皇帝本就中风动弹不得,又没有气力,很快连挣扎声都微弱了下去,晏沉一层一层地往上覆盖,李公公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盆里的纸没用到一半的时候,挣扎声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晏沉停了手,指背在皇帝颈侧探了片刻,轻描淡写地说:“陛下驾崩了,之后就劳烦李公公了。”
李公公浑身一颤,“奴才谨遵王爷吩咐。”
他们为弑君而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主人极其轻易地死去,在回程的马车上,简临青还有些恍神,直到马车颠了个小趔趄,简临青一抬眼,看着晏沉还在擦拭着手,玉一样的手指擦得通红。
简临青握住他的手,他察觉得到那只手僵了僵,“再擦要磨破了。”他说着打湿了手帕,温温凉凉的手帕湿湿地敷在手上,晏沉看着他垂下的长睫,问:“你怕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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