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脸更臭了:“啊?你就为了这个来的?”
“也不是……”淮峰看他是不吃自己这一套,只好实话实说,想跟他好好奔个前程。
一脸黑灰的男人沉思半晌,之后拿起笔要写信。
淮峰吓到了:“林副官,你不会让我这时候出去给你送信吧?”
“我帮你向凌城大学的校长写一封推荐信,你当年是交不起学费被迫无奈退的学,他们那里现在有免学费的名额,你这些年应该存了点儿钱,不够的话还可以勤工俭学,生活费应该不难解决,我这边需要钱的地方太多,实在没办法继续支持你……”
在当时的环境下引荐他进那样一所学府,还有免学费名额,这对无奈退学的淮峰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可他却又矛盾得厉害。
没见面还说不准,这一见面,他就有种直冲心脏的直觉,这位副官将来绝对大有前途,跟着他,或许更能混出个名堂来。
野心,权利,欲望,他都有。
淮峰百般坚持要留下,林副官那时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也没时间管他,扔了信就先去看伤员了,之后连续回来,看他一直都在军营附近,部下知道他是林副官朋友,倒也没驱赶。
如此几日后,看他决心留下,林副官让部下带他去底下的军营先做后勤,受伤的士兵不少,没事可以先去帮忙照顾伤号。
淮峰付出了百分之一百的努力,短短几个月从后勤医护到了林副官这边打下手,五个月后又因为紧急情况下救了司令一命,被司令看中,提携到了身边做事。这司令是草莽出身,虽不识几个大字,但也是颇有本事手段,知道他和林副官是旧识,问他一些与林副官之间的事。
只是闲聊,他却想多了,以为是林副官肯定故意与司令说了这些,说不定还说了些他落魄时不好或丢面子的事。
那时刚打完一次胜仗,是回程的路上,林副官的部下忽然请他过去。
淮峰第一时间以为林副官要给自己下马威,怀疑他抢功,心里七上八下间已经准备好了说辞。
过去后,却见穿着笔直军装的年轻男人啃着一个冻坏的苹果,另一只手拿笔写着什么。
他过去时,对方已经写好了,把苹果放在嘴里咬住,用蜡迅速封好,抬头看到他便起身道:“你来了李先生!我找你是想拜托一件事,大概一个月后咱们部队就能到省城了,你到时候能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峨山去么?”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此时这个“李先生”的称呼却让淮峰有些不悦,这段时间奉承或暗地里给他使绊子的人都有,他警觉久了,下意识就以为对刚这是故意提醒自己的身份,一时没接那封信:“林副官,你以后还是别这么叫我了,听着像是个外来的。”
对方一愣,随后立马笑着直呼他名字。
淮峰心里不悦,面上只稍稍做出些笑模样,说回程事务繁琐,不一定有时间。
都是一起回省城的,难不成他林副官自己就没法亲自去一趟?
使唤他使唤惯了,这是故意提醒他两人间存在的差别?
对方见他是不愿意,也不多说,收了信点点头,伸手请他喝茶。
他客套地抿了口,起身以有事要忙匆匆走了。
那次之后,淮峰再与林副官正儿八经的会面,就是离省城还剩三分之一的路上。
一直身体很好的林副官因为心疾突然坠马,他赶过去时,人已经没气了。
留下了两封信,其中一封信是给他的,在抢救时恢复了一次意识,似乎知道自己活不了了,通过口述让部下帮忙写出来的一封信。
只有一行字的信:
李先生,请你把我的尸体和那封信送到峨山,换了别人我怕他多想,请帮我这一次,死后若是有灵,我一定保佑你万事顺遂。
也是这一天,他从林副官的部下那里听说一件事。
林副官在数日前之所以拜托他回省城帮忙送信,是因为林副官不准备回省城了,他要直接半路拐个弯,前要去燕城以司令的身份代替司令与那里的都督谈借兵打仗的事,而那边的都督向来与他们司令不合,这一去还是很危险的。
那是淮峰第一次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他在为一些小功小利斤斤计较多想的同时,另一个人满脑子都在计较着该怎么继续抵御外敌,哪怕他们不久前才打了个胜仗,可以好好休息了。
或许是活着的人总会在人死后才想起对方的种种好来,又或许是某个夜晚突然间想起穷困之际那个明明也不比自己大的男人笑着雪中送炭……等到了省城,那些权利欲望短暂的消退后,淮峰已经不仅仅想帮林副官送遗体和信了。
他去了林副官生前的住所,想替他好好整理一下遗物,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亲人,帮他妥善收拾后事。
整理遗物时,却发现了个了不得的秘密。
林副官床下箱子里,有着大量与他身份不符的古老书籍,都是关于一个名叫“玄虚道宗”的相关古迹。
更让他惊骇不已的是,里面有大量资料都在指向一个名叫“祁玦”的罪人。
一个弑师毁掉道宗,却能够永生的罪人。
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杀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这个世界的剧情和主世界线关联密切,回忆应该还挺多的吧?明天继续双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纤紫 20瓶;冷暖 10瓶;夏栀吱吱子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棺中鬼夫(19)
淮峰家道落魄前, 祖上也是当过官的,爷爷还是秀才出身,一生很痴迷于古董,自小的熏陶下, 淮峰也练就了对古物一定的鉴别能力。
他很确信床下那些古籍非仿物或赝品, 确实年代悠久, 尤其是里面关于那位能够永生的“祁玦”的画像。
画的惟妙惟肖。
他来往送信那么久, 祁玦那张脸又分外出尘, 他如何也不会认错。
一时心绪振奋又复杂,还是努力压制着种种疑虑, 先做手头的事——当天就出发带上林副官的亲笔信和遗体,开始了前往峨山的行程。
林副官的几个忠心部下自愿与他同行,他们以前颇受林副官照顾, 也想亲自送林副官一程。
淮峰又带上几个自己的人, 速速出发了。
只是后来祁玦见到林副官的棺材, 反应与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在淮峰的印象中,这个男人几乎没有喜怒哀乐,除了每次收到信嘴角会禁不住地那么微微一抿, 其余时候再也没有任何表情,也是心里对这个男人的印象一直如此,在之前看到那些古籍里关于祁玦的部分后, 也不会特别难以置信,因为对方确实不像所有他遇到过的所有年轻人, 可说像老人,那倒也不是,到底像什么?淮峰脑子里出现的是悬崖边一块习惯了风雨雷震后,巍然不动的石头。
那日风和日丽, 连续数日的雪停了,还出了太阳。
他刚到峨山的山脚下,就见到了那个男人。
对方像是在那里等了很久,周围地上都堆了一层枯叶和积雪,唯独他鞋子的边缘是扁平的泥土,黑色长衫沾满了树上落下的雪,肩和发上,皆是霜白。
如果不是这人的目光在他出现后就一直紧随着身后的马车和棺材,他都要怀疑那是不是一座精雕细琢的石像了。
淮峰顿时下了马,挥手让人先把棺材运过去。
心里那番准备好的节哀顺变还没说,那道巍然不动的人影突然伸手,便将刚越过山脚界限的马车拉住。
前头的马仿佛被定住了,一动不动,却躁动地乱叫起来。
驾车的汉子回头:“哎,这边可不好停……”
话没说完,只见那男子的另一只手直接过去打开了棺材。
“……”
众人脸色煞白,哗然而起。
淮峰伸手示意他们安静,那边马夫察觉不对劲,也闭嘴不敢出声了。
林间的冷风静止了。
淮峰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的光景,曾经随意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大气不敢出的男人,沉默望着尸体几秒后,突然就在棺材前哭了,泪流得比他这辈子见过的还多。
男人的哭是无声无息的,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将里面的尸体抱出来。
也就是在那一刻,淮峰忽然感受到了杀意。
一股能让他完全意识到自己渺小存在的恐怖杀意,与人面对面厮杀对抗时的量级全然不同。甚至让他冒出了个无比荒唐的想法——这个人或许真的是神,能轻易主宰所有人的生死,却未必是慈悲的。
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本能让他迅速上前解释林副官的死因——是意外。
他说得口干舌燥,为了说明真的是意外,连对方死前具体做了什么,都一五一十讲了,半点儿不漏。
说完便紧张低头等待着,等了许久也不见回音,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去。
这一看,淮峰浑身血液都凉了。
压着厚雪的树下,男人俯身,正吻着那个已经死去多日的人,唇无比用力地贴着另一片唇,脸上浮出疯狂之态,霜睫下的目光沉郁非常,他盯着林副官没有惨白的脸,说:
“师弟,你骗了我。”
淮峰狼狈上前,要阻止他对林副官的尸体做出这种折辱之事,可还没摸到棺材,转瞬便被一股掌风狠狠推开,在地上连滚两圈,手上拿着的那封信也突然不见了。
一群人过来搀扶,马夫也吓得跑了。
他浑身酸痛地站起身,见男人拿着那封信,直接当场拆开看起来。
看完后,薄唇一抿,竟慢慢笑起来。
淮峰被众人拉着匆匆往后退。
那笑简直比哭还要让人惶恐害怕。
众人只后退了五六步,那边的人已经收了信,抱着尸体转身走远了。
所有人都沉默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淮峰没追过去,也不敢追去,对他们随意解释一番,原路返回。
天有不测风云,那时的淮峰怎么都没想到,只不到一个月,省城这边就发生了巨变。
司令被人暗杀,他当时正带人运送粮草,粮草意外被劫,各种情况频出,燕城的那位都督也不知怎么就把一堆罪名推到了他们司令这边……他的小队被追杀,罪名一桩桩,说他们在省城干尽了坏事,像土匪一样见了钱和粮就抢,现在商人自发募捐来的粮草被劫,更是为了独贪自导自演……
那是很灰暗的一天。
淮峰在林副官死之前,就从他口中听说过扎根在燕城的这位都督,是个实打实的草包,不敢对外打仗,手下祸害人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时司令想从他那里借兵,也实属没了其他办法。却没想到最后什么都没借来,还被如此倒打一耙。
他心里已经明白,这些变故是谁造成的,他跟随的司令没了,就算回省城,也是等死的份。
那时想也不想,带着一队人骑马杀出重围,逃开追杀。
一路上伤的伤死的死,小队只剩下一半的人,他自己也没剩几口气了,绝境里只想着活下去,不知不觉,就带着人走进了峨山。
想到那个穿着黑色长衫的男子,他心里下意识就觉得这应该是个安全的地方。
那时正值薄暮,找不到落脚的,也没食物,身上还是各种流脓的伤口,一群人濒死之际,模模糊糊便看到了个朝他们走来的影子……
*
暗道里,讲完这些事的淮峰仿佛打了一场仗,筋疲力尽地歪倒在地上,正要闭上眼睛休息休息,便听上方举着手枪的楚小原说:“你是说从那次逃到峨山后,你就弄出了这么个山寨?”
淮峰疲惫地看向他,不知是不是太累了生出幻觉,竟将眼前的人与林副官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说:“大爷救了我们,我当时只是想在峨山暂时休养……后来误进了大爷的宅子里,才发现他一直还保存着林副官的尸体……”他说到这儿,表情就变得非常难受起来,“你能想象吗?抱着一个埋在地里或许早就腐烂的尸体日日同床而眠,就连出去都背着……我是想离开的,只是后来发现那位害死司令的都督已经到了省城,我又和兄弟们商量了几天几夜,就生出了立山为王的想法……”他呸了一声,“这世道,有些军阀连土匪都不如,我又何必做什么好人?这里地势好,又有大爷这样的人庇佑,当时想着召集了人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林休原毫无兴趣地打断他,他语速极快:“大爷是怎么死的?”
地上的人一怔,看着他不出声了。
林休原重复道:“怎么死的?”
寂静空旷的暗道里,回响着他这句话。
林休原此时人看上去正常,可里面却像是一台坏死的机器,在不久前听完淮峰那些话时,没有人知道有无数画面从他眼前飞跃而过。
他的记忆像是一场□□,产生了异动,最后控制不住,又理不清,直接停止运转了。
脑内的界面上频闪闪动着红光,各种警示的机械声下,OOC的警示变得不值一提。
一直待机的系统看到宿主整体数值大幅度飙升的怪异,吓坏了,连忙道:“林休原先生,请你先停下来!你的身体出现了bug,我要帮你申请外援过来修复,请先停下……”
系统巨大的机械声和各种数值警示声一齐响起。
“请先停下!”
“请先停下!”
“请先停下!”
……
石壁顶上,一滴水落到了地上,“啪嗒”一声。
林休原呼吸急促起来,在听到又一声系统的提示音后,眼白里乍然暴出了红色的血管。
他突然朝着墙壁开了一枪,最后一次质问地上的人:“是谁杀了祁玦?!”
他没有说“大爷”,也没有说“淮泱”这个名字,而是“祁玦”。
正用钩爪对着“人质”的男人浑身一震,蓦然回头看去。
淮峰被那声突如其来的枪响吓到了,死死地瞪大眼睛,几秒后,看对方居然又要扣动扳机,扯着嗓子脱口而出:“我杀任何人都不可能去杀他!那本古籍上的记载不是假的,没有任何人能杀了他,除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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