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于这位祁玦师兄的事,师父此后就再也没跟他说过,那时林休原有什么烦心事睡个觉就忘了,也根本没有多想,他小小的脑瓜子容纳不了太多的信息,每天记住那些口诀和邪祟资料已经很累了。
但因为那晚被欺负的经历,他之后没再试图融入师兄们的集体生活里。平日除了读书学习练功,其余时间都跟着师父,一直到十一岁的现在。
林休原并没有跟着此时仅仅十一岁的小林向走进师父的练功室,因为他知道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小林休原就该出来了。
那段时间师父苦心钻研心法,一直没能突破,烦躁下随口就将小弟子打发到宗门内的一处山谷中自行修习,那里平时只会出现一些野兽和杀伤力并不算大的灵兽,没有危险的邪祟,因此常年都会有道宗低阶弟子进去磨炼。
十一岁时的林休原从没去过那里,他当时未能领会师父话里让他跟师兄们组团一同去的意思,当晚就收拾好包袱和剑,问了师兄位置,照着所指的方向去了。
那位师兄也没有指错,只是山中地形乱,林休原五年来又很少出去,基本都是挑水、打坐、学习、练剑、睡觉几个地方日复一日地来来回回,在进入鬼林前,他就走错好几个地方了。
夕阳西下,林休原一路跟着十一岁的小林休原走到那处漾着邪气,却让他无比怀念的地方。
小林休原初进去,也感受了那些危险的气息,但一想到师父让他磨炼的意思,还是抱着剑继续往前走去。
林休原随男孩走着走着,突然眼前就黑了下去,又变成了一片混沌。
神思怔愣间,后面猛然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他迅速回过头去。
一轮圆月当空,只见月色下的男孩脸色惨白地挥着剑将最后一个想要靠近的怨魂吓走,原本还干干净净的白色道袍变得又脏又破,小脸也灰不拉几的,此时看周围终于没“东西”了,这才抱着剑找了棵树靠着坐下,开始不停擦眼泪。
这是他误闯鬼林的第二天,师兄们平时也只有在结伴才敢在边缘地带历练,他靠着一部分和运气和本事,竟筋疲力尽地撑了两天。
当时他预估自己再过一天就不得不离开了,又怕师父到时候会说他愚笨,心里难受,眼泪就掉个不停。
林休原静静看着他。
男孩哭了很久,最后哭累了,抱着剑靠着树开始睡觉,许久后,察觉一道目光盯过来,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视线穿过身前的林休原,直直望向不远处的人影。
少年一头乌发及地,明明穿着和他一样的白色道袍,却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小林休原微微长大嘴巴,又惊又喜,可刚露出笑,喉咙就被一瞬靠近的少年单手箍住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浓重的杀气从人的体内汹涌溢出。
对方是真的要杀了他。
少年冷冷瞥着他:“你很强,但比不过我。”
夜风呼啸,周围树上的鸟群全部飞走了。
男孩张着嘴巴说不出话,连挣扎都在那股压迫性的力量下不值一提,须臾间,身体变得软绵绵的,脸往下一歪,贴在少年手上。
少年眼瞳微变,正要松手,蓦然听他有气无力地挤出了一句话:
“师兄,我死后,你把我包袱里的烧饼吃了吧……”
那晚,十一岁的林休原在鬼林看到少年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是他还未道过谢的师兄,毕竟宗门没有和他同龄的师兄,只除了这位比他大两岁的祁玦。
好在五年过去,他已经能把烧饼做的好看又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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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前世(2)
林休原当年的记忆里, 那次醒后是在第二天的早上,当时独自一人躺在幽暗的石洞里,包袱里的烧饼一个也没有了。
等他懵懵懂懂爬起来, 想找那个少年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不过原本要跑回宗门的计划倒是取消了。林休原知道自己是师父的闭门弟子,也知道师父对自己用的心, 为了不给师父丢脸, 一直很勤勉练功,之前在宗门还好, 虽然很多师兄他打不过, 但心里知道勤加练习总有超越的一天,和遇到祁玦这种对手完全不一样。
那是毫无回手之力的巨大差距。
他生平第一次遇到像师兄这么厉害的人, 尽管师父也厉害, 但那毕竟是长者和老师, 会佩服敬仰,可遇到强大同龄人,心态不好的可能就会自闭, 心态好的, 就会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能像他这么厉害呢。
林休原是后者。
那时十一岁的他根本不知鬼林里这位师兄的不同之处,完全当他就是个和自己一般无二的普通孩子, 能如此厉害, 除了天分, 肯定有常年在这里磨炼的成果。
这么一想,他怎么都要留下。
……
此时的山洞内,像旁观者一样的林休原,这次也在山洞里看到当年的祁玦。
外面的天蒙蒙亮,小林休原还在昏睡着, 少年祁玦拿着一块烧饼淡淡地看,看来看去,像是研究什么新奇物,直到后面的男孩传来一声梦呓,他才蹙着眉一口咬下去。
是微甜的烧饼,本来只是新奇下想尝尝,结果吃完,忍不住又咬了一口,一口又一口,直到把整个烧饼都吃完。
林休原看到了当年没能看到的一幕:祁玦瞥男孩一眼,板着脸将烧饼全部拿走了,最后坐在石洞外的峭壁上面无表情地继续吃着。
他在祁玦身边坐了一会儿,就回到了石洞内。
暗光里,他蹲在小小的自己身旁,等着他醒来,等着他迷迷糊糊翻看包裹,等着他开开心心做出留在这里的决定……
天亮后,男孩像他记忆里一样背着剑走出石洞,可惜完全没有看到身后峭壁上的少年,擦擦脏兮兮的脸,眼睛雪亮地看着前方,用稚涩的嗓音说着气吞山河的话:
“师兄可以,我也可以!打败师兄!”
峭壁上,少年漆黑的眸子俯下去,定定看着他。
十一岁的林休原就这么在鬼林里赖了下去,可他能力毕竟有限,经常会遇到打不过的邪物,好在常年的体力锻炼从未松懈过,每次打不过都能成功逃跑……
再次见到师兄是在三天后的一个晚上,自从他在石洞醒来后,他就把那里当成自己在鬼林的歇脚点,晚上一般都会在那里休息。
当时是深夜,他已经睡着了,模模糊糊听到什么动静顿时惊醒了,起身却看到那位师兄在他那个破破烂烂的包裹里翻找着什么。
尽管知道自己险些死于他手,但并不怕师兄,眼睛瞪着圆溜溜的,惊异极了:“你、你干嘛?”
少年淡淡道:“烧饼。”
“啊?”
对方没有找到,面无表情地起身走了。
小林休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向他“索要”烧饼,也没多想,第二天一大早背上包袱,迅速离开了鬼林。
他当时满脑子就是赶快回去多做些烧饼过来,打不过师兄,不想被师兄轰出石洞和鬼林,就要好好孝敬!
林休原没跟着年少时期的自己离开,他转了个方向,往祁玦最常待的山顶过去了。
那个山顶可以看到从石洞离开鬼林会经过的路道。
下面路上,本就不大的人影被距离拉得小小的,越来越小。
林休原正看着,周围倏地爆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回头看去,最近的一棵巨树被少年一掌劈开了。
少年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眼角余光却留意着下方远去的那个小黑点,他手上动作不减,把树劈得稀碎后,又将几个要绕开他的邪物捉住,全部捏死了。
林休原:“……”
做出这一切,少年似乎终于恢复平静,他移开视线,再也不看那个即将不见的人影,薄唇一动:“当初就该杀了。”
他在生气,自己却不知道。
当天傍晚,小林休原就回了鬼林,他换了身新道袍,重新变得白白净净了,背上的包袱鼓囊囊的,在林子里跑了一个多时辰,最后终于在瀑布下找到了师兄。
少年在巨大的水流之下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听到靠近的脚步声,蹙眉回头。
小林休原把包袱放在地上,直接走过去,他没在如此大的水流下修行过,好几次险些被水流打倒,踉踉跄跄地朝少年靠过去,一边吐水一边说:“师兄,我带了好多烧饼……”
黑黝黝的眼睛漠然看着他。
“师兄?”
“……”
“师兄?”
“你不是要走?”少年语气狭裹着一丝杀意。
小林休原摇摇脑袋,把水摇了少年一脸,迎着对方的臭脸说:“我回去做烧饼了,你不是想吃吗?”
“……”
“我做了好多,都在那里,我住师兄的地方,应该孝敬师兄的,以后你想吃我再回去给你坐,毕竟这里也没有厨房。”
少年脸色难看,隐隐显出怒气:“我没有想吃。”
男孩便低下头去,默默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被少年狠狠拉住。
他呆呆扭脸过去。
少年垂着被打湿眼睫冷硬道:“给我。”
“哦……哦好!”
从这天起,林休原会每隔一周便会回趟宗门,回去就只待在厨房忙活做烧饼,师父闭关期,不知道这些,只有一些师兄会时常打趣他,笑小师弟没辟谷成功,越来越能吃了。
林休原自是辟过谷的,但平时也会嘴馋,比如看到山间的一些酸甜果子就会摘了尝尝。不过自从知道自己进的是鬼林后,那里的果子就万万不敢碰了。
万籁寂静的山野中,林休原看着当年的自己来往于宗门和鬼林间,男孩有时候也会带一些心法秘籍和记载对付邪祟的一些古籍。那时候每一天都很忙,鬼林里,邪物会在上午最少出现,那时候他就会在鬼林跑来跑去、爬上爬下地锻炼体力,有时候会遇到师兄,就一字不发地过去跟在对方身边,像个小尾巴,直到对方蹙眉瞪向他。
“他们说在外修炼,最好和人同行。”
“……”
“你是我师兄。”
“别叫我师兄。”语气又冷又凶。
“是师兄!”
“……”
尽管师兄每次都不理他,可每次遇到,他还是会主动跟上去。
虽然都在鬼林里,但林休原其实找到师兄的频率并不大,最多也是一周遇到两三次,一遇上,被闷坏了的他就跟师兄有说不完的话。
但是师兄对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却是:“等你长大了,再杀了你。”
同门之间也经常会下各种挑战贴,那时的林休原根本不觉得怕,甚至还因为这句话高兴,一时间修习更加勤奋了。
被强大的同门当做对手,是让他高兴的事。
天边乌云压下来,林休原眼前的情景又是一变,是潮湿的鬼林石洞里。
生龙活虎的男孩长成了翩翩少年郎,此时却面无血色的躺在石床上,咳嗽连连。
林休原愣了下才想起来,这是他十六岁的时候,当时师父有事下山去,饲养的灵蟒偷吃了杂乱的丹药,失了控,林休原当时正好回去做烧饼,和师兄们合一才将那条灵蟒关回去喂了解药,只是回到鬼林后,他发现身体愈加不对劲,熬了一天觉得头昏眼花就回了石洞休息。
也就是如今的场景。
他是后来才知道自己脖颈后方被那条灵蟒用牙尖划开过一个很细微的口子。
师父的灵蟒无毒,但能摄魂,普通人被咬后会在三天内魂魄离体,再过三天魂魄才能重新回到体内,魂魄离体那几天的身体状态其实就跟假死差不多。
当时他只认为自己是着了凉,想休息休息再回宗门找药,可是一躺下,却再也没力气起来了。
日头落下去之前,石洞外终于出现另一个人。
五年来,林休原长高的同时,那个大他两岁的小师兄自然也长得更高了。
这年祁玦十八岁,凛凛身躯微弯才能从洞口进来。
他起初并未去看石床上的人,径直走向对方一直存放包裹的地方,长指一挑,里面果然是做好的烧饼。
青年将那些烧饼拿起后便转身离开,走到洞口时,脚步突然停下。
以往每次过来拿烧饼,那个叫着他师兄的少年总会立马上前跟着,开开心心跟他说宗门里又有什么新鲜事……
祁玦回头看去。
躺在石床上的少年一字不发,甚至还背对着他。
青年眼神微微一变,有些不悦,想也没想转过身到了石床边:“怎么不说话?”
少年还是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
青年眉头一拧,强行将他转过身来,这么一转,发现人有些不对劲。
少年已经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脸白得像张纸,额头布满了冷汗,鼻间的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但尚有一丝意识,知道床边有人,瓮声翁气地叫了声师兄。
声音小的可怜。
青年微怔,半晌后转身出去了。
半个钟头后,祁玦拿着从宗门抢回来的几罐药再次进了石洞,先是淡淡地看了是床上的少年,之后将不同的药丸一粒粒送进自己的嘴里,用自己身体来判断那些药的功效,之后根据少年此时的状态,板着脸将治疗风寒一类的药喂进少年嘴里。
同样站在洞内的林休原愣住,他当年并不知道祁玦在石洞里这样试过药。
天已经黑了,洞内没有月光照射,比外面还要黑,祁玦自小在鬼林长大,并没有生火的习惯,可看少年时不时发抖,眉头越蹙越深,不多时就出去找了木头在洞内生了好大一堆的火。
洞内的温度逐步上升,少年终于不再发抖了,手微动一下,伸过去轻轻捏住了床边师兄的衣摆。
对方身子一僵,低头看向衣摆上的手,又看看那张脸,抿唇别过头。
之后,竟也这么一直在床边坐着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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