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不过这乔以棠可以啊，你不是说不让家里收养他？他上哪儿找来的监护人？】
方舟凛手指戳在手机上半天回答不上来，他也不知道乔以棠哪儿找来的监护人。
徐青又说：【是不是你家里人忽悠你的？】
这次方舟凛回复得飞快：【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方家的大人们要真要应付他，能惯得他这么多毛病吗？
羊城的户口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办得来的烂大街的东西，乔以棠一个乡下出来的穷小子，是怎么办到的？
方舟凛百思不得其解，在想清楚当中的来龙去脉之前，先把自己想饿了。
九点不到，肚子跟奏交响乐似的响出了一连串抑扬顿挫。
方舟凛：“……”
空有绝食的壮志，奈何胃口低配置。
方舟凛无法，只能下楼找吃的。
这个时间点，几个婶婶会陪方奶奶在客厅坐一会儿，喝喝茶看看电视，但今天刚走到楼梯口，方舟凛就听到他家大忙人方舟予的声音。
话题还与自己有关。
方舟凛步子一顿，捂着胃在楼梯口坐下了。
方奶奶说：“小凛刚回国，我怕他不习惯，附中的老师你认识，有空联系联系，关心下小凛在学校的情况。”
方舟予的声音响起：“行，找个时间我请张主任吃个饭。”
张主任就是罚方舟凛打扫走廊一周的那位，学校训导处主任。
方舟凛不屑地轻哼。
方奶奶：“小凛是个好孩子，就是有点儿暴躁，乔家那孩子性子稳，本来想着给小凛找个作伴的，可小凛怎么说都不愿意。”
方舟予笑了一声：“小孩心性。”
方奶奶：“这个家有你在，也不指望他们小辈干出什么大事业，平安开心最重要，小凛自小独自在老家，始终是跟我们疏远了，我们说话他不听，你也劝说劝说，有以棠那孩子陪着，多少能学点东西。”
方舟凛撇嘴，成绩好就能代表一切？那家伙什么狗屁人事都不通！
方舟予又问：“他俩同班？”
方奶奶：“是啊，没住一起，肯定是要同班才能在学习上帮帮小凛的。”
方舟凛托着下巴，白眼快翻上天灵盖去。
方舟予：“住校？”
方奶奶：“哪里，当初想着让他住在家里，就没申请宿舍，可小凛死活不肯，就送走了，现在住在馥雅小居那儿呢！”
馥雅小居？
方舟凛耳朵蓦地竖了起来。
那是好几年前方家开发的楼盘，主打高端小户型公寓，中看不中用，胜在地处市中心，周围几大CBD环绕，深得一些高管单身白领喜爱，房价一度被疯炒上天，至今还在平流层飘着，他家自留了一套，是他们兄弟几人的临时休息点。
方舟凛自然也不陌生。
原来乔以棠是住那边去了。
他神色一动，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
段考成绩排名公布，一楼公告栏前人头涌动。
各级各科排名分门别类将版块贴了个满当。
学生们反应各异：喜上眉梢的有、强装镇定的有，还有更多的是神色悲怆——
附中实验班实行淘汰制，每学期都有人被踢出来，也有人挤进去，段考作为有效参照之一，让临界点附近的学生如履薄冰。
当然这种排名，素来与自成圈子的国际班无关。
徐青趴着栏杆往下看，密密麻麻的人头跟工蚁抢食似的，他在上面清清爽爽地旁观，莫名滋生出优越感。
“丢！看个成绩而已，至于么？”
方舟凛心里琢磨着事，没理他。
徐青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阵哆嗦：“都读书读傻了吧那些肠粉！班里又不是不公布成绩，一个劲儿的挤什么热闹！”
几个同班的女生快步走过，跟徐青擦肩撞上，道了歉，又小跑着跟上大部队从楼梯下去了。
“赶着投胎咩！”徐青揉着被撞的肩膀嘀咕道。
话没说完，又几个女生“咻”地跑下楼。
徐青一脸狐疑问方舟凛，“她们干嘛呢？组团赶投胎？”
“谁知道！”方舟凛看都懒得看。
徐青又趴回栏杆，过了一会儿，倏地站直了，把方舟凛吓一跳。
“你有病啊！”方舟凛瞪他。
徐青往楼下一指：“那几个不是我们班的咩？”
方舟凛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他们班里的几个女生。
“还有她们！”徐青脖子探得老长，“就撞我的那几个！她们凑什么热闹！？”
方舟凛眯起眼，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看排名？”
楼下似乎有什么骚动，但他们五楼离得有点儿远，只听到阵阵喧哗的躁动。
“我丢？”徐青一个激灵，“国际班也排名了！？”
徐青的话倒也没全错——至少擦到了一点儿边边。
高二年年级成绩排名表上，第一名赫然显示着“乔以棠”三个字。
数理化生全满分，语英政史就扣了点儿分。
众人茫然。
乔以棠是谁？
实验班的？
怎么以前没听过？
新来的转校生？
什么！？国际班的？！！！国际班不是不参与排名吗！！？？
这分数怕不是要屠版？？？
一排八个数值跃于纸上，震惊全校，成绩公布不到半小时，一条消息长了翅膀飞遍了附中，所有人相互奔走告知——
高二国际班的乔以棠屠版啦！！！
班里有人不信邪，跟着跑去挤成沙丁鱼就是为了亲眼见证国际班的高光时刻。
乔以棠在教室里埋头做题。
周围有吹口哨的有发笑的也有窃窃私语的，但外界的动静没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尖叫鸡乐坏了。
常年带国际班，她对排名早就没了指望，乔以棠这第一，就是天外砸来的惊喜。
附中默认国际班成绩不计入年级排名，但乔以棠这次分数实在太扎眼——跟第二名的呈断层式差距的那种。
于是国际班的老师们跟打了鸡血一样冲上去争取排名，但学校规矩摆在那，真要排名，首先国际班玻璃心的少爷小姐们那一关就过不去，排名这点儿麻烦能省就省。
奈何老师们战斗力彪悍，他们据理力争，以优秀人才不堪辱没一论，去学生处闹了一场，就差联名上书了。
最后双方各自退了一步，单把乔以棠一人拎了上去。
这便造就了今天国际班学生屠版一幕，排名公布也延迟了两天。
“乔以棠到底什么来头？”
“能中途转校进来附中肯定不是普通人啊！”
“羊城也没听过哪家姓乔的。”
“我在馥雅小居楼下撞见过他，他好像住那边。”
“那边都是小公寓，他是一个人住吧……”
……
……
周围的窃窃私语没能影响乔以棠，却着着实实让方舟凛恶心透了。
他仿佛又回到幼时，鮀城的大宅清冷孤单，他就像是被遗弃的孤雁，父母长辈兄长各有所忙，只留了一屋子下人照顾他生活起居。
小地方，人少闲话多。
一个孩子独自被留在老家，时间久了总少不了流言风语，有传他出生见不得光的，也有传他身患隐疾被家人放逐的，其中相当大一部分就出自那帮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佣人之口。
他们表面恭敬，暗地里却嘲笑他是被遗弃的孩子。他恨透了那些虚伪嘴脸，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佣人，但流言非但不曾平息，反而越来越难听……
直到乔以棠到来。
乔以棠那时候才十一岁，小五越级跳上来跟他同班。他以为自己有小伙伴陪着了，但这个小伙伴却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瘦瘦小小的一孩子，校服是捡自己不要的，鞋子一脱，袜子上钻出来俩脚拇指，站在那里楞不隆冬地绷着一张脸，起初方舟凛还以为他是内向，后来才知道那是瞧不上自己。
方舟凛自己都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被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儿看不起，那简直能要了他命！
可屋里的佣人司机个个对乔以棠一顶一的好，方舟凛经常故意整乔以棠，包括但不限于半夜把乔以棠锁屋外、在饭点支开乔以棠让他饿肚子，或者扔了他那些破烂东西……但每次都有人偷偷帮乔以棠解围，给他开门、留饭，送东西。
明明就是同一帮人，面对他时嘴脸难看，可换成乔以棠怎么就万般友善了呢？
方舟凛怎么也想不通这点，只能归结为二人天生犯冲。
乔以棠迫于生计勉强给他陪读，偏偏家里人就认准了乔以棠聪明能干又听话，是作为陪读的最好人选。
他既痛恨乔以棠的不争气，又恶心他在长辈面前的虚伪。
“乡下来的土包子。”他不无恶意地想着，“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粤语不会说，连住的房子都是我家施舍的！”
乔以棠越是淡定不迫，方舟凛就越是深恶痛绝，你真要这么无欲无求，还得来扒方家大腿？
他一脚踹徐青桌角，徐青被踹得身子一歪，“干嘛？”
方舟凛沉着脸，“放学跟我走一趟。”
徐青问：“上哪儿？”
方舟凛舔着牙，眯起眼睛，一字一句说：“搬、家。”
第11章 怂货
乔以棠刚出电梯，就察觉出不对。
声控廊灯照亮了电梯间整片大理石地面，有跳动的光从门缝透了出来。
一梯一户的高级公寓，指纹锁出入、物管极严，保安每日多次巡逻，打工晚归时，偶尔撞上保安前脚刚走，走廊灯还亮着那正常，但今晚这灯却亮得不寻常。
大门虚掩着，有嘈杂的声音传出。
推开门，声浪卷着飒爽冷气劈头盖脸地扑来。
小公寓进门就能一眼能看尽。
沙发上，方舟凛架着腿，就着电视里的综艺抱着薯片笑得乐不可支。玄关处丢着一个灰蓝色的旧旅行袋，边角磨烂了皮，走线松脱，正前方还印着“康辉旅行”几个字。
袋子的拉链没拉好，露出衣物的一角，又歪歪斜斜地塞着牙刷漱口杯等物，乔以棠弯腰拎起来，挤得就干瘪的铁皮牙膏壳咕噜一下掉了出来。
“哟？回来啦？”方舟凛听到动静看了过来，他保持着架腿的姿势，随手一指，“东西都给你收拾好啦，赶紧滚吧。”
乔以棠把袋子拉链拉好，放在玄关处，反手关门走了进来。
柔和的室内光线下，少年人慢慢走近。
常年为了生活奔波而练就的体格和气势与普通在校生的差异不是一点半点，方舟凛一个激灵，整个人飞快弹起——
电光火石一刹那，他只挪动了半步不到，就猛地跳到了沙发上。
关键时刻，他居然还能记得自己比乔以棠矮了半个头。
“干什么？”他站在沙发上，腰杆挺直，先发制人地居高临下，“想动手吗？”
乔以棠上下打量着他。
“动手吗？来啊！”乔以棠不说话，方舟凛却忍不住紧张，他虚张声势地抬起了下巴，双手握拳挡在了胸前。
他在沙发上颠了两下，借着高度差自我催眠地膨胀出了一丁点儿聊胜于无的气势后，撂狠话道：“你最好掂量掂量，你个穷酸土鳖能有今天，靠的可是方家！”
乔以棠视线停在他脚下，沙发是软的，他这一站是高了挺多，但重心不稳，站着不动都能晃成个充气跳舞人偶——还是漏气漏风手脚不协调那种。
这人果然就是个傻逼！
没人会把游乐场里踩着弹簧床乱蹦的小孩儿看进眼里，乔以棠打心里不将方舟凛当一回事。
他白天上课晚上打工，晚饭就是在后厨囫囵扒了点儿剩饭，现在又累又饿，实在没耐心跟方舟凛这个吃饱了撑着的小少爷耗。
“你到底什么毛病？”乔以棠问。
“没什么毛病，就是不乐意让你在我们方家的地儿上待着！”
乔以棠一如既往地没将他看进眼里，“你不乐意关我什么事？”
方舟凛叉着腰叫嚣：“怎么？我家的房子我不乐意让你待着还要看你意愿？”
“房子你的？”
方舟凛一噎，又迅速回道：“你管谁的，反正不是你的！你不是能耐么？附中都进得来？那么能耐就别住我们家的房子啊！”
乔以棠沉默地看着他。
电视机里发出一连串浮夸的爆笑声，节目的噱头是找人扮神扮鬼把路人吓得屁滚尿流，后期效果还重点圈出了路人们惊悚失措甚至崩溃尖叫的失控，受邀嘉宾衣着光鲜妆容精致地坐在录像棚里就着屏幕哇啦哇啦笑倒一片。
世间哪来那么多真情实感的欢笑，大部分不过是令人难堪的强行作乐罢了。
乔以棠自然是不会对方舟凛怎样，方奶奶方舟廷甚至陆景的渊源都起于方家，方舟凛是方家人，他不会动手，但这不影响他的鄙夷。
只见他眉角一扬，嘴角轻轻带起，形成了一个非常刻薄的角度，紧接着嘴皮子上下一磕，字正腔圆地吐出来俩字。
“怂货。”
方舟凛：“！！！”
接着他领口一紧，被乔以棠揪着弯了腰，脚下一个晃动，还没站稳，一张冷脸就凑了过来。
方舟凛瞳孔一缩！
二人以一种几乎面贴面，四目相对间，乔以棠眼底的凛冽化出了实质，刀片一般剜在方舟凛身上。
“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息点，不拿方家说事？”
“你——”
多少年了，方舟凛还是第一次从乔以棠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表情。
他喉结滚动，吞了吞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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