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决定把炸.弹踢飞的那一刻,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甚至她猜测的结局比这个还可怕,她以为自己至少要赔上一整条腿,重则半身不遂。
是她穿的防爆作战服阻止了情况的恶化。
病房里很安静, 大家都闷声不说话,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素来活跃的唐榛按捺不住了,她知道现在的自己说话一定会卡壳,但还是要豁出脸来开口, 打破沉闷的气氛:“那、那个,接下来队里没有任务了, 我、我们轮流来照顾你。”
这是她们特警队流传下来的习惯,有队员受伤了,其他队员就会安排好时间,轮流来照顾。
现在的年轻人喜欢报喜不报忧,特警队的队员也是如此, 为了不让家里人挂心,多数时候他们都不愿意让家人得知自己受伤的消息。
受伤需要帮衬的时候,患难与共的战友就站出来了。
像佟雪这样自小双亲去世,家中亲人不多的,就更加义不容辞了。
听完唐榛的话,脸色苍白的佟雪瞥了她一眼,素来平静的眼眸依旧没有过多的波澜。
她面朝唐榛,冷淡地说:“其他人可以,你就算了。我怕你趁着我虚弱的时候,公报私仇。”
“我以前可没少虐你,我早就看出来你怀恨在心了。”
唐榛急得脸红脖子粗:“我是这样的人吗?”
佟雪直勾勾地看着她:“我觉得是。”
唐榛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遏制住了继续往下说的冲动。
佟雪现在是病患,她懒得跟她拌嘴。
不过她就奇怪了,女魔头受了伤之后怎么还是高傲的女魔头啊?身上的傲气一点都没减少。
她是不是从来就不会示弱?
她们几个还担心腿上的伤对佟雪的打击很大,自此一蹶不振,郁郁寡欢了。围在病房的这些人连开导的话都想好了。
没想到佟雪淡漠得,好像断的不是她自己的脚似的。
这是真淡然,还是演出来的乐观?
唐榛思考着这个问题,闭嘴不说话了。
龙忻待在角落里默默关注着病房里你来我往的交谈声,显得格外沉默。
沈再青站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时而看看病床上佟雪,时而看看沉默的龙忻。
今天是任务结束之后的第五天。
这几天,龙忻一直住在医院里。她伤的不重,身上包裹着的纱布前两天就拆了,想出院可以随时办理出院手续。
但她担心佟雪的情况,继续留在了医院里。
沈再青白天在学校上课,下了课就来医院陪龙忻。
晚上和她挤在一张床上。
令沈再青担忧的是,龙忻夜里总做噩梦,翻来覆去好几次,最后一身冷汗地惊醒。
沈再青和她讲了许多开导的话,但是没有什么效果。
到了该做噩梦的点,龙忻还是会做噩梦。
沈再青知道龙忻心里怀揣着愧疚,很不好受。
佟雪还在昏迷中,尚未转危为安,龙忻悬着的心就不可能放下。
现在佟雪已经醒来了,龙忻依旧沉浸在不好的情绪中,沈再青担忧更甚。
她知道龙族特别在意自己的四肢,平常崴个脚都在意得不得了,龙忻亲历过,知道这种不好受的感觉。
现在佟雪没了半条腿,还是为了救龙忻而伤的。
龙忻内心的自责和愧疚,不言而喻。
沈再青不忍见自己的小龙终日被噩梦纠缠,不想看她被沉重过头的负罪感压垮。
她想开导龙忻。
但事先要弄清楚佟雪面对此事的态度,这是影响龙忻的关键。
佟雪的状态出乎沈再青的意料。
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坚强,更无畏。
沈再青不愿将其想象成伪装,她觉得佟雪这个性格的人,一早就决定将自己狂热的生命献给事业,心底早就做好了牺牲的打算,有心里准备。
现在表现出来的是淡然,也是无悔。
这样的状态就代表着,佟雪对龙忻的怨念不会那么深。
佟雪扫视众人的时候,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龙忻和沈再青。
她的视线在龙忻耷拉的肩头上停留了几秒,随后张了张嘴,和特警队的队员说:“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不用留这么多人。让我和龙队长说几句话,还有沈教授也一起。”
她嗓子是哑的,说话的语速也很慢。
但她说话的时候,安静的病房里落针可闻,大家都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特警队的队员们接二连三地出去了。
龙忻和沈再青慢慢移到了佟雪的床边。
“你想和我说什么?”龙忻拉着沈再青在病床旁坐下,率先开口了。
她走过来的时候,视线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佟雪的伤处,看到那个被纱布缠绕着的,缺了一截的地方。
她觉得这样的行为很不礼貌,一双眼却不受控制,内心里对自己的恼意又翻了一番。
佟雪靠着软枕,倚在床头,视线也集中在自己残缺的腿上。
刚才那些拼命活跃气氛的队员对她的伤势闭口不谈,她觉得这个没什么好避讳的,自己可以大方地谈论这个问题。
“龙忻,我知道你在意我的伤,你不用为此感到自责。”
“这件事我要和你说清楚。”
佟雪失血过多,气力不足,不能一次性说一大段的话。
她讲两句就要歇一会儿。
即使是这样,她也坚持把自己想讲的东西讲完。
龙忻和沈再青屏息听着。
“和龙诀僵持的时候,你手上有枪,可以威胁龙诀的性命。”
“龙诀手上也有枪,可以威胁到我们两个的性命。”
“而我手上的枪已经丢了,我没有任何武器,我什么都做不了。”
“炸.弹被操控着朝你的后背袭来的时候,如果我不替你挡下,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我们两个都得死。”
“我踢开那枚炸.弹可不是单纯为了救你。”
“也是在救我自己。”
“一条腿换两条命的这个交易,我看见那枚炸.弹飞来的那个瞬间,就决定好了。”
“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你没多大关系。”
“所以你不要擅自来认领这个责任。”
佟雪说的话让龙忻愣了一瞬,不过她的眉头很快又蹙了起来。
当时的情况远比佟雪说的要复杂。
她有很多次可以击毙龙诀的机会,但因生擒的念头错过了好几次。
如果不是她的优柔寡断,她们不会在废工厂里僵持那么久。
最后会进入龙诀的圈套,也是因为她错误的判断,选择了错误的路线,才造成了这个后果。
这次行动以她为主,听她指挥,佟雪一直无条件地信任她,配合她。
细算下来,龙忻觉得佟雪这条被炸没的腿,自己还是要负很大的责任。
佟雪话里话外没有怪龙忻的意思,而且想要翻篇的意图很明显。
她是个朝前看的人,现在这个结果摆在眼前,她只能适应它,接纳它,然后考虑往后的生活应该如何继续。
她也不是不能回特警队。
不能冲在最前线,她可以换个岗位,换别的途径,继续自己的梦想。
沈教授先前和自己说的“殊途同归”,竟然先在自己身上体现了。
佟雪觉得神奇,也没想到她自己真的把沈教授的话听进去了。
佟雪很清醒,她知道当务之急,得先把伤养好。
这几天还要特别注意,千万不能让伤口发炎。
她自己太虚弱了,照顾不好自己,特警队的队员要轮流来照顾她,佟雪当然没意见。
相较于陌生的护工,还是熟悉的人相处会更融洽。
至于龙忻。
佟雪不希望看见龙忻带着一身的负罪感,出现在她的床头。
她觉得压根没到这样的地步,所以膈应这样的场面。
沈再青明白了佟雪的心思,敬佩她的胸襟,也佩服她的为人。
佟雪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
现在还在钻牛角尖,一直没想通的是龙忻。
沈再青看了龙忻几眼,决定不能坐以待毙了,她转头对佟雪说:“佟队长,你刚醒过来,要多休息。”
“我们不打扰你了。”
“龙忻的思想工作,我来做。”
佟雪点点头,合上虚弱的眼眸:“那麻烦沈教授,帮我把床头降下来。”
“我来吧。”沈再青刚准备弯下腰,离操控装备更近的龙忻已经伸出了手。
沈再青深深地看了龙忻一眼,轻声道:“我们出去吧,让佟队长好好休息。”
龙忻:“嗯。”
她们离开了佟雪的病房,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进门之后,沈再青将房门合上,决定和龙忻好好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 佟队长是个好人,有CP的~
第94章
“教授, 我们回三号楼吧,我不想待在医院里了。”
先进入房间的龙忻弯下腰开始收拾东西。
她的出院手续早就可以办了,为了等佟雪的苏醒, 才拖到现在。
现在佟雪已经醒来,伤情稳定,状态良好, 还有特警队的队员们轮流照顾着,她们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
任务结束之后, 队里给龙忻放了一个礼拜的假。
原本放假是为了休养,龙忻在医院里呆了五天,眼底的黑眼圈却越来越浓。
很显然夜不能寐,没有休息好。
沈再青想,或许换个环境,转移一下注意力,龙忻的心理负担就不会这么重了。
做噩梦这件事可大可小,能自我排解当然是好事, 不行的话,只能依靠外力......
“嗯,你收东西,我去找护士办出院手续。”
两个人从医院出来, 是下午五点。
沈再青把车开到了三号楼附近的商场去,拉着龙忻的腕子, 往超市的方向走去。
“今天是周五,五点半过后,超市里的人就多了。我们不想人挤人的话,动作就要快点。”
沈再青说完,看见超市门口挤成一片, 想塞过去都很困难,又想咬自己舌头。
她的经验出错了吗?
在附近写字楼上班的打工人确实是五点半下班啊,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挤上了?
是在做活动?
还是说出了什么事?
走得近了,沈再青听到几个撕心裂肺的哭声,果然是出事了。
“你们这些黑心的老板,还我孙子啊——”
“还我儿子!”
“呜呜呜,爸爸——”
“老太太,小袁的事情公司已经在处理了,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穿着白衬衫的超市经理一头冷汗,弯腰哈背,想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老太太哪里会依,抱着张儿子的遗像,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着。
在她身旁,还围着一大家子的人,都是来闹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大帮的亲戚都是想闹一闹,提高赔偿,奔着钱来的。
真正伤心的,只有搂着两个孩子低声啜泣的年轻妻子。
她的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整个人失魂落魄。外界的纷扰都入不了她的眼,她通红的眼睛里只有悲痛欲绝。
“我们换家超市吧,这儿闹这么大,估计要暂停营业了。”
沈再青和龙忻走到近处瞥了一眼,又向着背离人群的方向走去。
沈再青本意是来超市买点菜,晚上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用美食来疗愈龙忻。
再买几个她最喜欢的西瓜,可能吃着吃着,脑袋就想通了,不会再钻牛角尖了。
中间出了这个插曲,她们只能换一家超市购买。
另一家超市门口,龙忻把食材和西瓜都搬上车。
沈再青去隔壁蛋糕店买小甜点了,龙忻放好东西之后,就关上后备箱的门,倚在车旁,回想方才看见的一幕。
她想起那个年轻妻子红肿的双眼,想起她泣不成声的模样,脑袋里就很乱,不安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她在梦里也梦见过类似的场景。
她梦到她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牺牲了,教授在她坟头悲不自胜,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那是龙忻最不愿意看见的场景。
相处这么久,龙忻只见过教授流过一回泪,就是在富贵花园旁边的小公园里,她戳着自己的脑门说“你为什么这么蠢”的时候。
她带学生去野外,被树枝刮伤了脸,被尖锐的石头划破了膝盖,或者生了病很难受的病,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龙忻不想看到教授难过,更不想看她流眼泪,她想让她安安心心,高高兴兴的。
可自己每次出任务,又逃不开这样的风险。
只要她待在特警队里,生离死别的场景就有成真的可能。
出任务前,佟雪问她想过死亡吗?
龙忻告诉她,自己很怯懦,没想过,因为不敢想。
她害怕死亡。
她想离这两个字远远的。
执行任务之前,她都要把手机关机。
长按关机键的那几秒钟,她的耳边总会浮现出教授的叮嘱。
教授让她注意安全,让她不要受伤。
龙忻在口头上答应,也在心里答应,并且认真地、尽全力地把每一个作战计划做到细得不能再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和伤亡。
以前她觉得,只要小心再小心,思考得足够多,很多风险就会消失。
那些成功的经验给了她底气和自信。
现在,队员和战友接二连三地出事,龙忻自己也在死亡面前溜了一圈。
那颗炸.弹是冲着她的脊背袭来的,若是佟雪稍有迟疑,慢了一秒钟,她现在已经变成一张黑白照片了。
龙忻不安极了。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越来越清晰。
她心里有牵挂的人,特警队是不是不适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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