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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奶奶哑着嗓子，声音好像在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我的日子啊，快过到头了，就是苦了我们小乔了。从小……就没人疼，遇上个邻居老太太到头来还这么不省心。”
宋一乔握着奶奶的手摇头。
“是不是肝上的病？有数着呢，这就到头喽。我这个年纪了，再厚着脸皮活下去就是累赘了。”
宋一乔上前一步，抱住奶奶日渐消瘦下去的身体，眼眶里又蓄满泪水，迅速眨了几下才忍回去一点。他昨晚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诉老太太实情，也想到过老太太肯定能猜出来一点，但真的到了这一刻还是于心不忍，只是忍着眼泪轻声答，“奶奶，我们还有很多日子能过呢。”
奶奶伸手拍他的背，笑，“不怕，我孙子一直在这陪着我呢。”
宋一乔蹭掉一点眼泪，“嗯，我在呢奶奶。”
中心医院在城北，封沥川怕路上有什么耽搁，早上是打车来的医院。
清晨的住院部这个时间已经人来人往了，封沥川拎着两袋儿包子坐上电梯，被满电梯的各色早饭味熏得头晕。
“喂，电梯里没信号，我马上就到了，一会儿再说吧。”
“我钱也拿了人也来了，你揪着我不放有什么用？你要是真有骨气就打电话骂大哥，咱妈出事以来他拿过一分钱来看过一次吗？”
“行了，不跟你说了，电梯里都是人。”
人们总是很关心别人身上的麻烦，不少人偷偷打量打电话的男人，男人臂间夹着一个皮包，不太高，还有些驼背。
封沥川没看他，这种事情在医院太常见了，他完全不关心周围正在发生什么，别人在说什么和他相关或者不相关的事情。宋一乔的身体还有问题，他不放心把他自己一个人放到外面，眼睛盯着电梯内显示屏上红色的数字一个一个往上跳。
到病房的时候老太太正和宋一乔聊天。
封沥川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宋一乔回头看见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眉眼舒展，“早上好。”
宋一乔这个小孩看上去是真的很乖，不管是从衣着发型还是肢体动作和说话的语调，一句早上好听得封沥川心情大好，无意间就弯了嘴角。他伸手在宋一乔头上轻揉了一把，一袋儿包子放在老太太桌边，一袋儿拎在宋一乔面前晃了晃。
宋一乔接过去他才转头跟唐奶奶问好，“奶奶好，我是封沥川，宋一乔的同学。”
唐奶奶昨晚就见了封沥川和姑姑，只是没空问宋一乔，这会儿看见这两个人举止亲密，才有些好奇，“你是上回买书包碰着的那个小伙子吧？你跟小乔那时候儿就互相认得了？”
宋一乔摆摆手，不太好意思在奶奶面前说这些，“没有的，那时候不算认识，是后来在学校认识的。”
奶奶招呼封沥川坐下，“哎，真是麻烦你了小封。老人家生个病就是麻烦，连累你们这么多人的时间。”
医生是八点过来查房，昨天他们来得晚，又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再等结果和办理住院手续，安顿下来之后医生说具体的情况明天会过来详细说。
宋一乔本来想在去学校之前找医生问清楚，七点上早自习，八点才开始第一节 正课。但是七点多的时候值班室也没有医生出现。封沥川耐心等着，倒是宋一乔不好意思，“你先去上课就好，我再等一等。”
“我等你。”封沥川没说别的，扔了三个字安心坐在走廊椅子上刷微博。
将近七点半的时候才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医生，马主任看见宋一乔顿下脚步，“哎，是你啊。你奶奶办了住院了？”
“您好，昨晚办了住院，在1107病房，劳烦您过会儿去看看我奶奶的情况。……我一会儿得去上学，我奶奶的情况还想请您先跟我说一下。”宋一乔抓着书包带问。
“我也跟你直说了，情况很不乐观，你奶奶已经到了，嗯……很晚期的程度了，这么说你能理解吧？老太太应该疼了有挺久的了，一直忍着没说。”
“那，有什么治疗方案吗？”
“肝癌晚期到这个地步想治愈基本是不可能的了，我的建议是别让老人受这个罪了，而且费用也很昂贵，要怎么选还是看家属。你家里……是只有你和奶奶吗？”马主任从昨天就没见过这一家的父母，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大多数是担负不起昂贵的治疗费用的。
“嗯，只有我和奶奶。”宋一乔垂着头，声音发紧，“如果不治疗，我奶奶还能……多久？”
“不会超过三个月。”
今天没带午饭，但是宋一乔也没什么吃东西的胃口。
他一上午强迫着自己听课，机械地记住老师讲的内容。他还记得唐奶奶那天早上塞给他一个鸡蛋，说奖状带回去要贴在她的墙上。但这种学习方式太累脑子，中午宋一乔站在走廊上看楼底下那棵树放松。
“班长，不去吃饭吗？”
宋一乔回头，看见自己的小胖子同桌。
他拘谨地笑了一下，答到：“嗯，不吃了。”
小胖子名叫杨力，刚刚上厕所回来，抓着宋一乔就往教室里拉，“班长，我妈给我做了狮子头，你一起尝尝吧！”
“不用了，诶！”
宋一乔是真的没胃口吃饭，但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同桌的好意。他被拽得整个人一踉跄，刚好被慢悠悠出门吃饭的封沥川贺鸿两个人撞见。
封沥川瞬间皱起眉，以为五班的人又在欺负宋一乔，两步赶上去把宋一乔往自己身后拉。宋一乔被这两个人拽得哭笑不得，封沥川又没控制得住手劲，听见宋一乔没忍住的“嘶”一声才放松了一点力道。
“疼吗？”封沥川低头看宋一乔手腕，他皮肤真的太白，这么一下已经留下了一圈红印。
宋一乔看一眼发愣的杨力，先安抚住封沥川，“我没事！他是我同桌，是想叫我一起吃饭的。”
封沥川才明白闹了误会，偏头看站在旁边的小胖子，表情淡漠地道歉，“抱歉。”
杨力赶忙摇头，“没事没事！你们聊，我走了。”
封沥川看着他一溜烟蹿回教室里，不解，“跑这么快。”
贺鸿在后头笑，“同桌，你不刷论坛不知道，你现在的标签已经不是男神了，哎，枉我还以为你能冲击一下校草，结果现在直接当上校霸了。”
封沥川不太在意地耸肩，问宋一乔，“中午吃什么？”
宋一乔摇头，“没胃口，不太想吃。”
封沥川吃完午饭去了趟超市，买了一盒酸奶和一个饭团。
贺鸿从食堂走下来的时候还在说中午吃多了，进了超市嘴里就又叼上一根冰棍，这都要十月中旬了，他一根冰棍咬得咔嚓咔嚓，“给宋一乔带的？”
“嗯。”封沥川刷卡付钱，应了一声。
“同桌，纪方存那件事就这么完了？我真是看不惯他现在这样，别提他现在人气多高了，凡是个人都在夸他性格好，人好，男神，草。”贺鸿啃着冰棍，说话含糊不清的。
“没空搭理他。”
贺鸿料到他同桌会是这么个答案，“行，行，你就除了你家小宋什么也不关心。别人怎么说你你都不关心，别人说宋一乔了你就第一个不行。”
封沥川不置可否，拎着饭团往前走。
晚上宋一乔是自己去的医院，封沥川现在的家教课几乎天天都会上，他落下的课程太多了。宋一乔赶他回家休息，明天早上也不用过来接自己。
住院部的一楼有个食堂，里面有很多适合病人吃的东西。宋一乔给自己要了一碗小米粥，打包了一份瘦肉粥。小米粥打出来还很烫，他边喝边想起来现在应该还在奶奶家门口的排骨汤，肯定已经被路过的野猫吃了吧。
吃完饭上到十一楼，宋一乔刚想抬手敲门，便听见里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了一句话，声音嘶哑，听得宋一乔心里一震，连忙回身贴着旁边的墙在门外站好。
“我要死了！你是巴不得我死，我死了你才能过得好！”
“我上辈子真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我生了你这么一个东西！我要是死了也是第一个去找你。”
“你混账！咳咳咳……”
“真是混账啊……”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忙，更新时间不太稳定，但会尽量保持日更！
不是医学专业，要是写得有什么不对欢迎指正！感谢~
第32章 我们
正是饭点，走廊上的人来来往往，宋一乔贴着墙听里面的话，垂头看自己脚尖。
瘦肉粥的热气给打包盒蒙了一层白雾，病房里剩下奶奶低声的叹息和隐隐的交谈。
宋一乔拎着打包盒在眼前晃了两下，等了两分钟才转身敲了敲虚掩的门，“奶奶！我来了。”
奶奶已经哭过一会儿，他进去的时候临床的大姐坐在老太太床边说什么，看见宋一乔进来赶忙拍老太太肩膀，“大姐，你孙子来了，儿子孝不孝顺那都是命啊，好在是孙子没受他那白眼狼的爹影响。”
老太太手里捏着纸巾，佝偻着的背微微挺直，轻轻推了一把床边的人，叫宋一乔，“小乔，咱什么时候能出院？”
宋一乔没说话，叫了人之后就安安静静把手里的瘦肉粥倒进饭盒里。
临床听着奶奶打完了那个电话，现在看宋一乔就哪儿都觉得好，她没注意到老太太的暗示，只顾得一个劲地夸宋一乔，“也行了，一般人哪儿来的这么孝顺的孙子，刚放学吧这是，都说隔辈亲隔辈亲，真要是生个大病看谁还和你亲。”
宋一乔一言不发地把余热吹散，示意奶奶喝粥。
奶奶是有家人的。
宋一乔站在厕所里刷碗，外面墙壁上的时钟已经走到了九点整。
封沥川的短信准时进来，宋一乔擦干净手，点进去看。
-晚饭吃了吗？有没有不舒服？
宋一乔犹豫了一会儿，靠在厕所墙上敲手机屏幕。
-封沥川，我今天听见奶奶给家里人打电话了。
-家里人？
-嗯。但是对方好像态度不好，奶奶很伤心。我觉得奶奶是想见家人的。
短信一时没再进来，宋一乔拿了碗出去。临床的大姐出去散步了，病房里只剩下奶奶一个人。宋一乔收拾了桌子，把枕头给老太太垫高方便她看电视，做完了事情就从书包里往外抽今晚的作业。
“小乔。”奶奶叫他。
宋一乔抬头应声。
“我知道我这病是没法儿治了，咱不在医院花这份钱了，每天打的药都得花不少钱吧，光是住院就得花钱，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不值当。”唐奶奶眼纹很深，几条褶子紧紧咬着眼尾，细微地翘上去，平时看着是祥和的弧度，现在却只留下衰老。
宋一乔坐在床边，想着马主任说的话，开口问，“奶奶，您想见家人吗？”
老太太目光已经浑浊，好像就是在这几天的时间，以前宋一乔看这双眼睛里面盛着慈祥和爱护，现在却是浑浊不清的迷茫。
“奶奶，我知道的，你怕我心里不舒服。我愿意照顾你，就算你有亲孙子，亲儿子，我也愿意照顾你的。”宋一乔抓着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侧。
她嘴唇抖了两下，摹地滚落两颗眼泪。颤抖着手慢慢地摸宋一乔的脸，宋一乔从没见她这么哭过，泪水横在满是皱纹的脸，四散流下来，“小乔，小乔啊……你这孩子，怎么就会这么命苦。”
这个问题宋一乔曾经也爱问自己，后来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像诛心一样尖锐，就再也没问过自己。他笑得很温和，“奶奶，我帮你去找他好吗？”
夜半。
病房里的病号都睡下了，宋一乔捏着手机溜到走廊上，奶奶知道他昨天睡在走廊的椅子上心疼得不行，今天早上说如果他再这么睡这个院说什么也不能住了。他没办法，只好去睡那张空床。
他打开手机备忘录，看了一眼晚上奶奶说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在手机里打下来那个地址，只是他的手机没有网络，现在一时没法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宋一乔又点进短信，半个小时前封沥川发过来一条短信，他现在都还没回。
-我们出面联系？
宋一乔反反复复看这几个字，一笔一划地看，看完把手机屏幕抵在额前，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去。他现在很想冲动地打个电话过去，很想封沥川，想见他，或者只听听他的声音也好。他完全没法想象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像封沥川那么好，本来是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硬是降落到土里，到满地的灰尘里。
宋一乔知道奶奶怕自己寒心，明明想见家人却躲着自己不跟自己说。宋一乔也知道封沥川怕自己寒心，擅自把他一个人想做的事情直接变成“我们”。他鼻子泛酸，突然在这个瞬间意识到“宋一乔”这三个字也是好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他也在被爱，在被证明存在的价值。
手机突然响起来。
突兀的铃声在幽静的走廊里声音大得空旷，宋一乔连忙接起来。
“小乔？”
宋一乔睁大眼睛，把手机又拿到眼前，看见的确实是封沥川三个字。他呼吸滞住，被封沥川这两个字叫得懵在原地，感觉听电话的耳朵都发烫。
封沥川没等到回音，轻声笑，“跟奶奶学的，吃晚饭的时候姑姑还问你怎么样了。”
“……小封。”宋一乔声音很轻。
封沥川一愣，直接在电话那头笑出声，“你叫什么？”
宋一乔也愣住，有点不敢相信刚刚自己说了什么，自己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于是软着声音解释，“我也是跟奶奶学的。”
“好，宋一乔同学，情况怎么样？”封沥川忍下来笑，问正事。
“奶奶给了我一个地址，我打算周日过去看看。”宋一乔走到楼梯间，捂着话筒小声说。
“你去看？”封沥川丢过来一个反问句。
宋一乔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周日上班也会放假吧，应该会在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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