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隐隐约约地不安着,他想跟上去偷听,刚跑上走廊就被燕嫂拦住了。
燕嫂年纪大了,力气却一点都不小。敦实的身躯往那儿一矗,颇有拦路虎的架势,任顾长霁好话赖话都说不通。
他着急也没什么用,只好悻悻下楼,尽量往好的地方想。
贺彰可别傻傻地承认了是他的主意,不然吴英秀不知道会有多生气。
时间过了很久,顾长霁渐渐扛不住困意了,就这么睡在了沙发上。
燕嫂拿了毯子过来给他盖上,贺彰也正好从二楼下来,轻手轻脚地坐在了他身边。
顾长霁睡得并不沉,贺彰刚坐下来,他就醒了,揉着眼问:“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说了离婚的事,”贺彰喉咙里涩涩的,语气却很柔和,“去你房间睡吧。”
“那离吗?”顾长霁爬起来,对上贺彰的眼睛。
贺彰不想和他对视,垂着眼睫,眨了眨眼:“你觉得呢?”
他这么说,顾长霁心里反而不是滋味了。那这就是离的意思了呗,他心里突然一阵烦躁,抬手揉了揉头发。
他想不通为什么不开心,本来就该离婚的。
约好的就是这样,离得早离得晚,其实没什么区别。
他只是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被迫收场。
“对不起啊,”他挠挠后脑勺,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妈没为难你吧。”
贺彰摇了摇头。
他还想说什么,贺彰却打断了。“不早了,睡吧。”
窗户纸戳破了,他们自然也不会再睡一个房间。贺彰坐在完全陌生的房间里,把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顾长霁的瞌睡虫也早跑没影儿了,在大床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找不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这个快要结束的夜,在有心事的人眼里,显得格外漫长。
就因为这事儿,吴英秀跟他们冷脸冷了两天。
结果两天后这两个人还没半点动静,连离婚协议都没憋出来一张,她干脆自己给他们喊了律师过来。
顾长霁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东边扒拉一下,西边扒拉一下,不知不觉又让自己多加了班,就自我安慰:忙起来了是没办法的事,他还没空去想私人问题。
而贺彰第二天就带着乐团飞去了邻省的电视台,为一档音乐节目伴奏,也没空出时间来离婚。
当初结婚的时候有多雷厉风行,现在就有多拖拖拉拉。
不过再怎么忙,一周之后,两人还是在律师的手腕下聚在了一起,就在吴英秀的监督之下,看起了合同。
他们是同性婚姻,各自又经济独立,也没有孩子,也就不存在任何纠纷,一份合同就能划清一切界限。
吴英秀把协议往前一推,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出现在了顾长霁眼前。
他就这么呆呆看着,半天没有动静。
吴英秀正要提醒,被贺彰给抢了先:“你倒是签啊。”
顾长霁“哦”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手里没笔,不满地说:“你倒是别把笔藏起来啊。”
贺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紧紧捏在手心里的笔:“……”
他解释不了自己的这个行为,贺彰只好说:“行吧,那我先来。”
他的手似乎有点滑,过了会儿,他说:“不出水了。”
旁边又推过来两支笔。
“都写不了?”吴英秀两手交叉垫在下巴底下,似笑非笑地问。
贺彰脸上一阵发烫,对着顾长霁探究的目光,硬着头皮说:“对。”
在顾长霁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之后,律师及时从自己包里拿出来了一支钢笔:“贺少,用这个吧,这个好写。”
贺彰:“……”
几人的目光就聚焦在他手里,其中自然有顾长霁的。
贺彰没有和他对视,沉默地接过了笔。
“都快点,写完了去吃个散伙饭,反正也到饭点了,”吴英秀看了眼手表,“你们想去哪儿吃?”
两个年轻人都没说话。
顾长霁不太想搭理他亲妈这种幼稚的垃圾话,但现在的情况,就像坐在台下的观众听到了倒计时三十秒。他忍不住去看贺彰。
他突然注意到贺彰拿笔的是左手。
心里忽然涌上一阵难言的情绪,掐住他的心脏,不算很用力,有点酸有点涨。
他还没来得及去仔细体会这种复杂的情绪,贺彰就站起了身:“抱歉,妈,我能跟您再谈谈吗?”
签离婚协议半途反悔的不少,但在吴英秀面前玩反悔,顾长霁就没见过还有能吃完兜着走的。
他马上想大喊:“等——”
吴英秀却坐正了,似乎正等着这一句似的,欣然答应:“行啊。”
顾长霁又双叒叕被撵出去了,一个人呆呆坐着,回头看向办公室的门,真情实感地露出了疑惑:“?”
他这是被排挤了?
这次他们谈的时间比以往还要久,久到了贺彰的乐团经理都打了电话过来要人,说有个节目突然来了紧急邀约。
贺彰既是首席指挥,又是乐团的主负责人,唐徵羽向来不管事,其他人没法拿最后的主意。经理打贺彰的电话打不通,只能联系顾长霁了。
顾长霁逮着这个机会,跑去门口趴着偷听了会儿,结果他家的办公室隔音效果实在太他妈一流,愣是一个字都听不清,他只好开始敲门。敲到了第二下,门从里面被拉开了,贺彰看着他,目光平静:“我已经签了。”
顾长霁神色诡异:“你签了?”
“嗯,对,”贺彰说,“签了。”
“你……”顾长霁一肚子问题想问,又好像没什么可问的。
他拿着那张协议,轻飘飘的,落在手里却重如千钧。
贺彰的笔迹很好看,却和平常见到的那些字都不太一样,更有个性,锋利而棱角分明。
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
吴英秀看他的表情,露出两分刻薄的笑:“该你了,儿子。”
顾长霁失魂落魄地坐着,手里的笔也像灌了铅,挪不动似的。
他一动不动看着贺彰的签名。
贺彰的决定下得真快啊,亏他还以为贺彰的种种表现也是因为对这件事抱有犹豫。
“妈,你先出去吧。”
“怎么,嫌我碍眼睛?”
“哎呀,”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你让我一个人待会行不行?”
吴英秀不屑地把门关上了。
她坐在外面修理指甲,数着时间,大概过了五分钟,刚想发作,就看见门咯吱一下开了。
她儿子满腹心事地走了出来。
“签好了?”她问。
顾长霁点点头。“嗯。”
“阿彰还没回来呢,咱们再等会儿。明天啊,就去……”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顾长霁没心思听,嘴上“嗯嗯”应着。
贺彰回来了。他接了个电话,过来就说要去乐团一趟,他有事要谈。等他拿起了包,顾长霁跟上去说:“我送你去吧。”
“不用,我自己开车来了。”
顾长霁又想跟他一起去停车场,被吴英秀给叫了回去。他只好对贺彰说:“那你今天晚上回我妈那儿吧,我还有事想跟你说。”
贺彰未置可否,抿唇浅浅地笑了笑。
顾长霁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贺彰并没有回顾家的老宅。这次分别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长得多。
第40章
44
五月, 高温袭来,叫人昏昏欲睡。
办公室里依稀可以听到有人低声交谈的声音。
正是午休时间,顾长霁不想打扰人家休息, 跑去茶水间坐着打游戏。
坐在他旁边的自然是发小刘曦,翘着二郎腿。他看一眼顾长霁,见他还在玩消消乐,乐了:“你怎么还在玩这种游戏。”
“干嘛,瞧不起消消乐?”
刘曦说:“我就是觉得你玩这个很起劲。”
“我念旧不行?”
“哥哥, 你最近火气真旺。”
“……”
“你和贺彰还没离婚吗?”
只差一步,这关就能通了。可顾长霁已经没了机会,购买的选项跳出来, 他已经陷入沉思,眼睁睁看着游戏结束。
他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摸了摸手上的戒指。
“没呢,他腿长在外边了, 没时间回来领证。”
刘曦说:“赶紧离了吧,不然我看你总着急上火。”
顾长霁吼道:“我哪着急了!哪上火了!”
刘曦举起双手:“别骂别骂,善待俘虏!”
顾长霁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 他揉揉头发, 对刘曦说:“对不起啊曦哥儿, 总对你发脾气。”
刘曦说:“哎呦,不用不好意思, 反正我在家里也被我妈骂习惯了,你这点都是小意思。”
他滚刀肉一般的态度让顾长霁哭笑不得。
刘曦没什么大的欲求,每天活得自在。
如果是他和贺彰假结婚,贺彰可能会更自在吧。
顾长霁心里隐隐约约的怨气又上来了。
他这边陷入思想困斗,刘曦作为资深单身狗, 没什么建议,便继续玩游戏。
玩着玩着,还哼起了歌。
顾长霁说:“你怎么也哼起这个了?”
“这不是总听你哼哼吗?”
“别唱了,吵耳朵。”
“行行行,”刘曦现在看他就像看更年期患者,忍让度无限增值,“都听你的。”
顾长霁一拳头打进棉花糖里,越发觉得自己无理取闹,无力地说:“我回去工作了。”
晚上十点钟,他打开家门,看见家里的灯还亮着,心脏猛地腾空一下。
看见吴小姐的时候,那种热血冲头的感觉撞上了冰山,迅速地降了温。
他问吴小姐怎么还没回去。
吴小姐说他最近加班太频繁了,担心他身体出问题,所以给他煲了汤。
正说着话,壮壮从吴小姐腿后转出来,翘着尾巴来蹭顾长霁的小腿。
顾长霁抱起壮壮,让吴小姐早点回家。
屋子里就剩了他一个人。
不知道谁家的小孩,大晚上的还在练琴,叮叮咚咚的声音传过来,笨拙又生涩。顾长霁不由得想起了贺彰在琴房里练琴的样子。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琴声停了,小孩应该去睡觉了。
屋里因寂静而重新变得空旷。他自己哼起了歌,摸着壮壮的肚皮。
本以为壮壮会陪他久一点,谁成想她撒够娇,就喵喵叫着进了贺彰从前睡过的房间。
之前贺彰的房门是关着的,壮壮总蹲在门口叫,听久了,他觉得烦,就把门打开了。
壮壮每天都会来这个房间睡觉。
他跟着进去,坐在壮壮身边。
黑猫伸长了双腿,尾巴轻轻地晃动着,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顾长霁探出一根手指,点在她额头上,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小猫丝毫不懂他的愤怒,还用额头在他手上蹭了蹭,湿漉漉的鼻尖来回摩挲他的手背。
顾长霁没辙了,把她抱在腿上,一脸严肃地说:“我才是你爸爸,明白吗?”
壮壮:呼噜呼噜呼噜。
“贺彰不要你了!”
壮壮:呼噜呼噜呼噜。
“唉,真没劲,”他觉得自己有病,“我跟猫说什么废话呢。”
其实他渐渐习惯了贺彰不在身边的日子。
早餐只用做一人份,不用再和谁拌嘴,也不用担心吴英秀突然查岗时不得不演戏。
他买了好几个等身抱枕,方便晚上抱着睡。
屋子里为壮壮装了许多猫用爬架,也不用担心屋子里太空。
每天按部就班工作,回家撸猫睡觉。
有时间了就拉着刘曦打打游戏,或者和吴英秀说说话。
其实这样的生活还可以。
贺彰毕竟也只和他同居了不到一年,不至于留下很深刻的痕迹。
一点点回忆,只是一点点,他很快就能代谢掉。
好事情是,他开始享受起了上班的感觉。
不得不说,工作真是麻痹心情的好东西。
真的做起事情来,他也顾不得那些杂思杂念。他在市场部越做越好,倒在另一个层面给了人心理压力。顾朔让他在市场部待到明年,就提拔他进总裁办。
他听完就一脸揶揄:你就不怕人家说我走后门。
顾朔笑眯眯说有什么好怕的,你不就是走后门进来的。
这话让顾长霁无语了好一阵,却无法反驳。
他忙了起来,他亲妈倒是不乐意了,又是怕他弄坏身体,又是觉得他和自己的关系变远了。
她甚至问过他:“你是不是还记恨着妈妈逼你和贺彰离婚?”
顾长霁连连说没有,他还心虚着呢,本来以为吴英秀要再跟他玩一次逐出家门的大戏。
可吴英秀不仅没有,而且态度还很温和。对他嘘寒问暖,重话都没有一句。
这太反常了,不亚于厄尔尼诺现象。
反让他心里打起了鼓。
这次吴英秀又让他回去住两个晚上,他就答应了。
他还带上了壮壮。
壮壮不认生,在吴英秀面前撒娇打滚,跟个狗似的。
吴英秀一边揉着壮壮的下巴,一边说:“你干脆搬回来住吧。”
顾长霁第一反应是拒绝。吴英秀纳罕道:“离了婚,那个房子自然是要处理掉的,你还打算留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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