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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咎(近代现代)——熠星

时间:2021-10-18 12:15:50  作者:熠星
  祁闻宥有些犹豫,但还是问了出来:“昨天在浴室里,我发现你的背后有伤,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里是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关切,姜庭鸾心中略定,想了想,看着祁闻宥道:“是因为我小时候,家里一场火灾,我逃出来的时候,被家里的老式吊扇砸到了背,所以留下了伤。”
  祁闻宥立刻变得急切起来:“怎么会发生火灾?是因为电路故障还是煤气没有关?你除了背部有伤之外,还受了什么伤吗?你那时候多大?家里没有大人吗?”
  姜庭鸾见他这样关心,胸口处便有了淡淡的暖意,只是一想起当年的情景,那暖意便转瞬即逝。
  他好像陷入了过去的回忆里,眼神变得幽暗深远,声音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不是电路故障,也不是煤气没关,是我母亲,趁着我外公外出的时候,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柴油,倒在家里的家具上,然后点了火。”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但祁闻宥却听得后背发凉。
  “那,那为什么……你的母亲要这么做?”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姜庭鸾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眸沉思了一会儿。
  “那时候我十岁,我母亲之前一直想去找我的生父,都被外公阻止了,那个时候,我的生父早已经结婚生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姜庭鸾并没有看他,但祁闻宥依旧感受到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浓浓的讥嘲意味。
  “后来她慢慢安分下来,我外公就以为她放弃了去找我生父的想法,因为她人也清明了很多,有时候外公有事外出的时候,就让她照顾我。”
  “那天我在睡午觉,外公出去了,她就把柴油倒在客厅,然后点了火,把自己和我关在一起,想要活活把我和她自己烧死。”
  姜庭鸾的眼神里有了悲凉的意味:“我从来都知道她不喜欢我,但我也从来没想过,她会厌恶我到恨不得我去死的地步。”
  祁闻宥在他说出这句话的那瞬间,心就疼得难以描述。
  他站起身来,坐到姜庭鸾身边,紧紧抱住了他。
  “别难过,有我在。”他将姜庭鸾按在自己的怀里,摩挲着他的头发。
  姜庭鸾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他已经很少去回忆这些事了,那些陈年的伤疤,在心底最暗无天日的地方鲜血淋淋,但好像只要不要去触碰,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当作不存在一样。
  他一边流泪,一边继续平静地说道:“我是被浓烟呛醒的,我母亲坐在我床边,眼神很温柔地看着我,我还问她,妈妈,谁在烧塑料啊。”
  “结果她依旧很温柔地告诉我,别害怕,过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烟雾越来越浓,我已经明白这不是正常的情况,肯定是哪里烧起来了,于是我想跑出去,但是我母亲突然变了脸,死死抱住我,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撞开了她,然后打开了卧室门,跑到了客厅里。”
  祁闻宥放开他,见姜庭鸾满脸是泪,只觉得心头有一把钝刀在一下一下砍下来。
  他伸手擦干了姜庭鸾脸颊上的泪痕,可是他的泪水依旧源源不断地流下来,而姜庭鸾似乎什么都没有意识到,眼神空洞,好像魂灵都陷入了过去的记忆里。
  “客厅里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浓的烟雾,我不停地咳嗽,只要呼吸就会被那种呛人的烟雾呛到,只能紧紧捂着口鼻,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浓烟已经弥漫到了整个客厅,除了四周熊熊燃烧的火焰,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只能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大门走,慢慢地在浓烟里摸索,可是走到一半,客厅中央上面的老式吊扇突然摔了下来,正好砸在我的背上。
  “老式吊扇是因为被火烧断了,才会掉下来,而我整个人都被吊扇压着,火迅速地把我衣服烧了起来,我又痛又害怕,想要喊人,但是一开口,就被浓烟堵塞了口鼻……”
  祁闻宥只觉得心痛如绞。
  他完全能够想象出当时姜庭鸾的绝望和无助,被困在自己母亲亲手点燃的火海里,求生无门,周围是燃烧的火焰和浓浓的烟雾,他那时候,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啊。
  “然后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祁闻宥忍不住问道。
  姜庭鸾的眼神飘得很远:“后来……大概是人到了绝境生出的求生本能,我挣扎着爬起来,忍着背上的灼辣的疼痛感把那吊扇掀翻在地,然后摸索着走到了大门的位置,大门被我母亲反锁了,但幸好她没有在这里倒柴油,火还没有烧到这里,然后我跑了出去,喊楼下的一个爷爷报了火警。”
  祁闻宥只觉得自己后背上的冷汗直流,忍不住道:“幸好你没有事,要不然……”
  他没有说下去,亲生母亲纵火带着孩子自杀,对于那时候才十岁的姜庭鸾来说,伤害一定很大吧。
  姜庭鸾道:“那时候我全身都着了火,把那个爷爷吓得不轻,帮我拍灭了身上的火,报了火警电话和120,消防员救出了已经昏迷的母亲,把她和我一起送到了医院。”
  祁闻宥沉吟道:“蓄意纵火,并且还有谋杀嫌疑,按照刑法,是要定罪的,你母亲后来怎么样了?”
  姜庭鸾的眼神很冷:“她一直因为精神疾病在就医,后来经过司法精神鉴定,判定纵火时她不能控制和辨认自己的行为,并且处于不是故意引导的病理状况下,法律上判定无责,但是被强制送进了当地的精神病院。”
  祁闻宥半晌无语。
  这里面的情况太错综复杂,他一时连一句妥帖一些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时候,你害怕吗?”良久,他才轻声问道。
  作者有话说:
  。
 
 
第25章 坦露
  姜庭鸾垂眸道:“当然害怕。”
  他想起自己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外公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反反复复地在说自己不应该让姜庭鸾和他母亲单独待在家里。姜庭鸾见到了自己的外公,才觉得从这场无妄之灾中解脱了出来,终于能安心地沉沉睡去。
  可是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背上的伤口疼痛得厉害,哪怕护士给他清理创面的时候已经非常小心,但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怎么能忍得了这种钻心的痛楚,姜庭鸾哭得身体都在抽搐,而他在哭,许崇山也一直止不住流泪。在姜庭鸾成长的历程中,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许崇山这样失态。
  他趴在床上,吃力地握住许崇山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外公……别……别难过,我不疼……”
  许崇山见姜庭鸾这样懂事,心里酸楚更甚,这时又有一个护士进来道:“许先生,您的女儿因为呼吸道烧伤正在抢救,情况很危急,医生说让我来请您过去一下。”
  一边是在清理创口的才十岁的外孙,另一边是在抢救的女儿,许崇山分-身乏术,人一下就苍老了十多岁一样,偏偏选哪一边,另一边都放不下来,又怎么不让人心急如焚。
  祁闻宥看着姜庭鸾沉浸在回忆里的神情,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别害怕,都过去了。”
  姜庭鸾神情中带着几分怅惘:“那时候我母亲伤得比我严重很多,我逃出来的时候,客厅的火势已经很严重了,她当时在卧室里已经因为烟雾太浓而窒息,差一点没有抢救回来。我外公又要照顾我,又要时时刻刻注意着我母亲那边的情况,不过短短几天,头发都白了大半。幸好,我母亲抢救了回来,我也没什么大碍。”
  祁闻宥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像是在安慰他一样。
  “只是我们两个人的治疗费用,还有家里重新装修的费用,以及给被波及的邻居的赔偿费用,用光了外公多年的积蓄,所以并没有进行植皮手术,这些伤痕就留了下来。”
  姜庭鸾的眼神里有淡淡的自嘲:“没有吓着你吧?”
  祁闻宥道:“怎么会。”
  他想到姜庭鸾的母亲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不由得问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你外公才会将你母亲送到精神病院吗?”
  “是,”姜庭鸾静坐在那里,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我母亲被强制治疗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意去看她,并且非常不解,为什么我自己的母亲,一定要烧死我呢?”
  他没有看祁闻宥,眼神落在一处虚无的地方,明明有光照在他的身体上,可是祁闻宥却仿佛看到了他心底背光处深不可测的悬崖,那里岌岌可危,诡秘莫测,没有任何的光能照进来。
  姜庭鸾坐在餐桌椅上,有眼泪凝在眼角:“我真的想知道,无论她再怎么厌恶我,我都是她亲生的骨肉,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呢?”
  祁闻宥没有办法回答。
  他看着姜庭鸾眼睛里撕心裂肺的痛楚,只觉得心疼。
  身体上的伤痕可以看得到,可心底的伤痕呢?又可以怎样被看到,被察觉,怎样去治愈呢?
  他紧紧握着姜庭鸾的手,像是想要给他一点力量一样:“这不是你的错,你的母亲……是因为精神疾病,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姜庭鸾的声音微微上扬,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样,“我外公跟我说过。我长大之后,也特意去精神病院问过当年的事情——她那个时候,已经真的疯了,觉得是有我在所以外公才不让她去找我的生父,所以偏执到要带着我去死,这不是精神正常的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所以,我能够理解。”
  如果能够理解,那为什么声音还会这样悲凉呢?祁闻宥想。
  “可是我也经常在脆弱的时候,反复地想,是不是我的母亲从心底就无比憎恶我,所以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放火呢?”
  这是一个死结,姜庭鸾明明知道无法得到答案,可是却也没有办法放弃去寻找答案。
  “从小到大,我就一直想问外公,为什么我的妈妈不喜欢我,外公总是叹着气摸摸我的头,并不回答。”姜庭鸾垂眸道,“可是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问过。”
  可是就算不问,有哪个孩子,不会渴求母亲的爱呢?血缘天性,又怎样能抹杀?
  而自己的亲生母亲曾经试图谋杀他,对于姜庭鸾而言,又是怎样深入骨髓里的绝望呢?
  姜庭鸾眼角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祁闻宥只觉得心都要被他哭碎了。
  可是在这样的悲剧面前,任何劝慰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姜庭鸾好受一点。
  想了想,他去卫生间拿了一块热毛巾,递给姜庭鸾:“擦擦脸,会舒服一些。”
  姜庭鸾低声对他说了一声“谢谢”,接过毛巾擦脸,祁闻宥又把餐桌上冷了的粥拿回厨房,重新盛了两碗热粥来。
  “喝口热粥,身体会舒服一些。”他低声对姜庭鸾道。
  姜庭鸾依言喝了几口,温热的粥喝下去,那些愁怨苦闷好像被食物的热气都带走了。
  他不禁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祁闻宥。
  之前沉浸在往事里,并没有顾及到祁闻宥的反应,而现在,他却有些踌躇起来。
  他知道祁闻宥温柔绅士,胸襟宽广,富有同理心,能够站在别人角度看问题,可是,即使理智上这样清楚,他依旧会害怕祁闻宥对他露出的异样眼神。
  他可以对别人再过分的冷嘲热讽甚至是讥笑辱骂无所畏惧,因为他的心上有一层盔甲,早已经对那些风刀霜剑毫不在意。
  但是祁闻宥不同,他用他的温暖而汹涌的爱意让姜庭鸾在他面前丢盔弃甲,他所有坚硬无比的防备对祁闻宥都起不了作用,他在祁闻宥面前,就如同一个赤身裸体的人,如果他面有异色,那么对姜庭鸾而言,就像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刃在割心尖上的嫩肉一样。
  他实在太害怕了。
  而祁闻宥却不知道他心中的百转千回,但看到姜庭鸾面色忽然变得惨白,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一样。
  “怎么了?”祁闻宥着急了起来。
  姜庭鸾却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问道:“你会因为这些事,不要我吗?”
  他说这句话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一样。
  祁闻宥开始并没有听懂这句话,但是转瞬就明白过来。
  他不由得酸楚更甚。
  “傻孩子,”他道,“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他坐在姜庭鸾身边,道:“你的家庭、你的过去、你的经历、你的家人,都只是构成‘你’这个人的一部分,我会用我的心和我的眼去看在我面前的,完整的你。你的家人不能代表你,你遭遇了这样悲惨的事情,我只会对你感到疼惜,而不可能伤害你。”
  他眼神清冽,自是情深意重:“而我爱你。”
  我愿意接纳真实的你,我愿意了解你的过去,你的伤痛,你的委屈,你的愤怒不甘,上天对你所有的亏欠,我都想补偿给你。
  悬在高空中的心仿佛终于能落在实处,还是一个柔软的,晒了阳光之后的棉花里。
  姜庭鸾只觉眼底和心底都是酸而软的:“好,那说好了,你不会不要我。”
  祁闻宥忍不住笑了:“真是个傻孩子。”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虽然知道这一切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你的外公也是不得已,可是听到这样的事情,我还是为你感到委屈。”
  有暖流在他的心底流淌,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为他感到委屈。
  姜庭鸾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一些:“有你替我感到委屈,我就不委屈了。”
  祁闻宥叹了一口气,道:“快到你上课的时间了,上次你不是跟我抱怨上这个课程的教授古板严肃,对学生还特别严厉吗?快吃吧,吃完我们就早点过去好了。”
  吃完早餐,他们一起去上课,家政来打扫卫生。祁闻宥看着姜庭鸾进教学楼的时候,还是面带笑容。等姜庭鸾上楼之后,他的神情就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和姜庭鸾的课程并不同,上课的地方和时间都不一样,他一边往上课的地方走,一边在想姜庭鸾今天说的话。
  一直生活在这样压抑的环境里,母亲又情绪极端而偏执,姜庭鸾的性格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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