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紫郡也仍旧看着他,目光里似有怀念和几丝难以察觉的悲凉,如同此刻拂过面颊的风,却随着他低垂下眼帘而静默着消逝了。
“有时候知道一切也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片刻后,宫紫郡开口道。
然而傅祈棠压根不买账。
“少跟我来这一套,”他摆了一下手,直勾勾地看着宫紫郡,“你知道我的,所以别和我说这些废话。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要知道,而且也应该知道。除非你认为我没有资格。所以,宫紫郡,我不配吗?”
大概是因为自从上车以来,傅祈棠表现出的态度总是从容而温和的,很少有这么严肃而直接的时候。
他的话语绝对,态度明确,没有丝毫的折扣,即便面对宫紫郡沉默的审视也未曾有分毫动摇。
这次沉默的间隔比以往都要久。
直到弹幕都开始替傅祈棠捏一把汗,生怕再僵持下去会上演全武行的时候,宫紫郡忽地笑了。
“没有的事,”他轻笑着摇了摇头,“是我错了。”
[07:绝了,我竟然也能看到疯狼认错服软的一天,不知道说什么,楼下来]
[32:小情侣之间的认错能叫认错吗,滑稽.jpg]
[19:十年老粉表示心情复杂]
[24:楼上能不能行啊?难道你们就只关心疯狼认错吗,明明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才是重点啊!搞快点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所以现在能说了吗?”
傅祈棠想到自己之前问过宫紫郡类似的问题,但当时得到的回答是“不能说”,他并不觉得现在的情况较之那时有了很大改变,除了他多了一颗“真实之眼”。
一件和他的以前息息相关的道具。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宫紫郡接下来会怎么做了。
“那块怀表?”
在噩梦城堡那个副本里,宫紫郡透露过自己有一块能够操纵时间的怀表,它的其中一个作用就是操控非生命体的时间,改变它们的物质状态。而在这个过程中往往会有大量时间碎片走马灯一般外泄,任由玩家读取。
既然如此,在已知“真实之眼”是属于之前那个傅祈棠的道具,而宫紫郡又不能主动开口的情况下,只要用怀表回溯“真实之眼”的时间,自然就能读取到相应的信息。
唯一的问题是这种操作需要大量的积分。
但对于积分富翁宫紫郡来说不值一提。
看着宫紫郡拿出那块雕刻着精美纹路的表怀,两人对视了一眼便转身朝着祠堂里走去,弹幕再次沸腾起来。
[14:???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去祠堂,就在这里看啊!]
[50:话说副本明明都结束了祠堂的屏蔽还是没修好吗!啊啊啊管理员到底能不能行啊!]
[23:求求了别去QAQ我也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06:这是人干事?!我撕票了,你们俩的MVP没了]
祠堂里,难得摆了弹幕一道的傅祈棠心情大好,他深吸了一口气,笑意盈盈地看着宫紫郡。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宫紫郡深深地看着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像以往一样,看似漫不经心地点了一下头。
喀嚓——喀嚓——
发条扭动,时针在略显陈旧的表盘上飞快倒退。
光线一寸寸黯淡下去,黑暗如同潮水般侵袭而来。
散落一地的贡品、被火烧过的墙面、挂着蜘蛛网的房梁,周身的一切都淡去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擦除,只剩下一片灰白而原始的混沌。
傅祈棠站在那里,似乎过了一秒,又似乎过了许多年。
忽然,一块流光溢彩的碎片于虚无中迸溅出来,傅祈棠伸手触碰,大量的画面随之溢出,不由分说地涌入他的脑海。
……
“怎么会突然多出一个副本,明明从前几轮开始都是一个副本啊……”
“而且还是单人副本,这不是送死吗?”
“太蹊跷了,即便是那位,这次恐怕也很难活着回来吧?完了,我就说列车在清理玩家了。”
傅祈棠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集中精神努力分辨着。
下一秒,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那人被推进狭小的空间里,后背抵着一只巨大的黑色汽油桶,而眼前则是斑驳的涂鸦墙面。
“你故意的?”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压抑着急躁和愤怒。
“什么?”被推搡的那个人影悠然开口,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无辜,“你说单人副本吗?我也不知道是怎么——”
“别骗我了!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你用了一颗‘世界种子’,捏造了一个副本出来。而按照规则,列车必须把这个副本排进这一轮,没错吧?!”
“……”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人影“啧”了一声,无奈开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好吧,我不是要故意瞒着你,只是有时候知道一切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熟悉的话语,处于混沌中的傅祈棠略挑了一下眉毛。
“谁他妈问这个了,我根本不在乎你所谓的那些事情,我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带上我?!单人副本,你知道这有多难吗,万一受伤了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你真的不怕死在里面?!”
又是一阵沉默。
之后,人影再次开口了,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却多了些无奈,“——怕啊。谁不怕死,我怎么可能例外。”
“那你还——”
“但没办法,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一道火光骤然亮起,将这处场景照得分明。
一只插满飞镖的圆靶,几个随意摞在角落的纸箱,角落里的扇形沙坑上方静静悬挂着一只由黑色轮胎做成的秋千。
——这是宫紫郡的车厢。
“我也许会死,但我最后一定会活着回来。”人影温柔地说着,随即凑近在眼前人的下巴上亲了一下,语气恢复了调侃,“你还不相信我?”
画面中,年轻的宫紫郡两颊肌肉紧绷,眼神既凶恶又透出几分惶恐,他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恶狠狠地拽着那人的衣领,将他拉过来用力吻住。
人影纵容地笑着,在他被阴影吞没前,傅祈棠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他自己的脸。
第95章 极乐桃源31
……
一个脏乱的老式公共厕所。
光线昏暗,不时有水滴声从黑暗深处传来。
老旧的墙面斑驳发黄,不少地方都已经有墙皮翘起,如同绽开的皮肉般向外翻卷着。
水泥地面上到处是杂乱的脚印。
干涸发黄的洗手池上方,一块半身镜静静地悬挂着。
傅祈棠静静地站在镜子前,脸上的表情像沉思又像发呆。
“吱呀——”
不知道从哪里吹起了一阵风,门板移动发出仿若哀嚎的干涩声音,听见响动,傅祈棠本能地回头望去,然而镜中倒映着的人影却仍然一动不动,原本英俊的面容瞬间扭曲变形,眼神阴暗,直勾勾地盯着毫无防备的傅祈棠。
随着嘴角缓缓勾起,无数血泡与脓包凭空生出,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人影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
一条流淌着脓液,已然看不出形状的胳膊从镜子里飞快探出,直奔傅祈棠的后颈而去,试图在他转回头之前将他狠狠勒住,然后拖入镜中。
然而就在那条胳膊即将碰触到傅祈棠的瞬间,一只戴着半截黑色皮质手套的手从旁伸出,一把将它抓住了。
“总算来了。”
短短的几个字里充满松了一口气的庆幸。
“你还差点耐性啊,要是再晚个几分钟我估计真的不行了,这味儿太大了。”
说完,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又轻声嘀咕了一句:“列车也太缺德了,难怪这鬼怨气这么大,谁愿意在公共厕所一待就是好几年啊。”
他说着,同时手上猛地发力,伴随着一阵凄厉的嘶吼与镜子碎裂的声音,一团浑身上下长满眼睛的肉块竟然就这么被他硬生生地从镜子里拽了出来!
在这个过程里,肉块身上的一些眼睛来不及合拢,被尖锐的镜子碎片狠狠扎入,顿时暴溅出黏糊糊的血浆。
肉块当即发出高亢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嚎叫。
早有准备的傅祈棠恍若未闻,只是当他看到自己拽出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后,难以自持地呆滞片刻,嘴角抽动:“……小东西长得还挺别致。”
接着,在肉块疯狂地挣扎和蠕动、无数只眼睛哭得稀里哗啦的诡异氛围里,他另一只手夹着刀片,面无表情地伸进了肉块深处。
血肉四溅。
片刻后,他从肉块体内取出一块琥珀色的小石头,这才分神看了一眼弹幕,“真实之眼,什么东西?”
……
场景破碎,碎片再次消散,转而又有新的旋转落下。
0号车厢里,傅祈棠懒洋洋地坐着,两条长腿交叠着搭在桌子上,单手撑着脑袋,无精打采地看着眼前的几个新人。
“都叫什么?简单说一下你们各自的情况,唔,最好别超过三句话。”
“祈棠,你这是怕新人太紧张吗?”
旁边响起一阵盈盈的笑声,一个身穿酒红色泡泡袖衬衫的年轻女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同样单手托腮,一边说一边眼波流转地看向傅祈棠。
“不是。”傅祈棠抬了一下眼皮,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我困了。”
几个忐忑的新人依次做起自我介绍。
“郑隆。三十五岁,卖电脑的……”
“田晓晓。二十岁,大学生……”
“李琦……”
“你他妈是谁啊?”
战战兢兢的自我介绍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充满火药味的挑衅。那个声音很好听,微微低沉,轻狂而又凉薄,如同某种植物被折断后里向外散发出独属于生命力的辛辣气味。
傅祈棠睁眼看去,发现说话的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总体还是个大男孩的模样,眉眼深邃凌厉,正沉着脸目光凶狠地盯着自己。
“你妈没教过你问别人的名字之前要先说自己叫什么吗?”那人嗤笑,在其他人震惊和惊恐的注视下随手将旁边空着的椅子拉过来,金刀大马地坐下,和傅祈棠面对着面。
“还是你没有名字?”
歪坐在椅子里傅祈棠定定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一身青涩却难掩桀骜,一看就很欠抽的大男孩,片刻后忽地笑了。
“认识一下,我叫傅祈棠。”他坐起身体,骤然前倾拉近了双方的距离,伸手在对方肩上拍了拍,“要是你运气好的话,欢迎加入我的队伍。”
“我该说谢谢抬举吗?”
“那倒不用,因为你大概率没那个运气。”傅祈棠笑了一下,接着站起身迤迤然离开,“加油活下去吧,小狼崽子。”
……
好家伙,逼王竟是我自己!
静静旁观的傅祈棠嘴角抽动,花了一点力气才忍住了伸手捂脸的冲动。
画面飞快转暗,这是它即将消散的征兆。
在最后的时间里,傅祈棠争分夺秒地凝望着那个仍旧坐在椅子上,硬挺着一口气不肯低头,既陌生又无比熟悉的人影。
年轻一点的宫紫郡。
他那时多大?十七或者十八?应该还没有二十岁,比现在青涩许多,偏偏又很张狂。
他很瘦,个头也没现在这么高,能看得出之前的生活条件并不算好,穿着一件有些磨白的黑色卷边T恤,薄薄的布料下肩胛骨突出,要是摸一摸的话应该很硌手。
喉结也很突出。
嘴唇颜色很淡,有几条细小的干纹,如同即将枯萎的花瓣。
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凌厉,和现在相差无几。
傅祈棠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怅然若失,似乎在惋惜什么,但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当画面彻底变暗的时候,它便也随之消散如云烟。
……
市郊某处废弃的破旧厂房地下一层。
黑暗中,傅祈棠拼命向前跑着。
剧烈的呼吸扯动着他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肺部痛且干涩,如同呛进了被一捧晒得滚烫的粗粝沙子。
四周的空气闷热而腥甜,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气味下,一股奇异的恶臭仿佛幽魂般徘徊于傅祈棠的鼻端。
胃部剧烈地抽动着,一股呕吐的欲望油然而生,可是他却丝毫不敢放慢脚步,因为那个恐怖的厉鬼随时都可能从后面追上来!
砰——
一阵并不强烈的钝痛慢半拍的从脸上传来,傅祈棠感觉自己迎面撞上了什么东西,一些黏稠且腥臭的液体顺势泼洒出来,落得他满头满身都是。
突如其来的反作用力让傅祈棠失去平衡,原本就酸软无力的四肢再也不听大脑指挥,他整个人跌倒在粗糙简陋的水泥地面上。
由于黑暗,这个过程中傅祈棠不慎将旁边的一张桌子撞翻,上面摆放着的东西随之掉落,落在地上发出几声黏腻的闷响。
啪——
头顶上的灯在这一刻骤然亮起。
刺眼的白光倾盆洒落,不由分说地涌进傅祈棠的眼里,并迅速在他周围铺开,将原本被黑暗覆盖的事物一一照亮。
他本能地闭了闭眼,缓解刺痛,再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不远处翻倒的黑色木质桌子,以及一条白皙丰腴的手臂。
这条手臂线条优美,皮肤细腻,无论是腕关节还是肘关节处的突起都圆润可爱,每一寸都仿佛是造物主细细打磨而成,但,仅此而已。
这就是一条单独的手臂!
它从肩膀处被人粗暴地砍断,切口狰狞,切面处却不见一点血迹,只剩下略微干涸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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