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若听她骤然发难,毫无防备之下也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恐怕是陈九歌已将自己行迹泄露,所以乔罗衣才今日特地将自己找来探问。自被陈九歌撞破行迹以来,她一直在担心此事,唯恐当日自己最后搬出公主来威胁也并不起作用。其实景若这倒是多虑了,陈九歌确实是按着他的嘱咐没有告诉其他人,但他既视乔罗衣如亲姊,自然没将乔罗衣当外人,更何况他想献殷勤也少不了要乔罗衣配合,因此第二天便巴巴的追到铺子里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乔罗衣。乔罗衣闻知后立刻觉得其中恐怕大有玄机,严词警告陈九歌不得外泄半句,自己匆忙忙的想办法处理此事
景若表情一僵,端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定了定神才道:“这,并非公主之意”
“哦?“乔罗衣有些意外的看着景若,这个答案她倒不曾想过,景若的神情反应也与她料想的不同,看起来不似作伪。她小心翼翼的询问道:“那你们是自己跑来江南的?”
景若咬着嘴唇点点头。乔罗衣倒吸一口冷气,耽误了公主的事,或者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肯定都是大错,但像这样帮助私自从公主府潜逃的人,定然也是大罪一条
她急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眉头锁紧,不住的嘟哝:“这如何是好”,在原地转了两圈,又拉着景若道:“快,我这就安排人送你们继续南下,九歌那里我去安排,保管他不会泄露一个字。你们别在这里停留,也别去雁荡山,这一带有官兵驻扎,水路陆路巡防不断,你们一直往南,对,过了闽中一带就安全了。如果被人察觉了,那边多有往异国从事买卖的,你们就借着他们的船出海吧,这样就安全了。对了,还有几个海商是我打过交道的,你去找他们,他们船大人杂,你们混进去并不难”
乔罗衣啰啰嗦嗦半天,景若这才听出来她是会错意了,感动又好笑,拉住她手臂道:“乔姐姐,不是的,我不是偷着逃出来的,你放心,公主不会派人来追我”
乔罗衣疑惑不解的望着她,语带疑问道:“你不是偷逃出来的?那是?”
景若低头玩弄着手中的茶杯,内心也在犹豫不定,昔日之事在她心中已成一个重重的负担,却始终不能与人倾吐,这两日陈九歌的出现,令她更是无措,因为怕落笳操心,她半个字都没有说,一个人默默将百般担忧都咽下。不知为何,今日一经乔罗衣问起,一下子勾起无数心事,眼见乔罗衣诚挚担心的眼神,景若无来由的一阵感动,抬头笑了笑道:“乔姐姐,实不相瞒,我们确实是从公主府离开的,但并非逃走,是得了公主应允的”
乔罗衣脸上疑惑更深,她虽然与灵台大长公主这样的皇室贵胄从无接触过,但侯门高第的一般规矩还是懂的,如果景若真是灵台公主身边亲近之人,怎么会这么容易的离开,并且能远离庙堂悠游江湖之上,莫非其中另有隐情?她眉头深锁道:“落笳是和你一起从公主府出来的么?你们并非烟霞宫弟子?”——这是乔罗衣甚感奇怪的一点,若说景若并非江湖弟子还说的过去,但落笳一身功夫足以称得上年轻一辈佼佼者,若是此等人都为公主府笼络,那的确有些可怕,难不成烟霞宫早已和宫中有了联系,她们二人此行的目的也不像说的那般单纯?
景若赶紧摇摇头道:“不是的!落笳确是烟霞弟子,下山来寻找她师父的消息,她和公主府并无半点牵连,只是因为我的缘故,偶尔停留了几日,公主府和她毫无干系!”她急着解释,神情有些着急:“乔姐姐,我们真的不是有意骗你,只是我与灵台公主的关系,还是不说的好”
乔罗衣目不转睛的望着景若,只见她双目如水清澈纯净,没有一丝遮掩或闪躲,乔罗衣突然嗤一声笑出来:打趣道:“这样么?这样最好,省的我又要为你们牵肠挂肚担惊受怕的”说着手还拍着胸脯,做出个夸张的长出一口气的表情
景若也释然的笑了笑,将茶杯放在桌上,双手合握轻抿嘴唇,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对着乔罗衣坦然的笑一笑,平静解释道:“是落笳去求公主放了我的”
乔罗衣的眉毛再次惊讶的挑起来,不待她发问,景若便将当日之事捡能说的说了,从她碰到落笳说起,一直讲到二人离开长安,其中事涉公主府机密事宜自然略去,至于朝堂之争自然也不必提起
手中茶水已经微凉,才终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这是景若第一次对外人讲起过往之事,没想到这些话竟如已经打好腹稿一般,讲起来没有半点凝滞。话音止住,除了口舌发干外,竟然浑身如脱了力一般忍不住微微颤抖,她赶忙端起茶杯,将已经放冷的茶水喝下,心中却是无比的轻松欢悦
乔罗衣的表情一直随着景若的讲述而不断变化,听到最后,也是满腔感慨,点点头欣慰道:“落笳确是个赤诚之人!只因你受不得约束,便肯挺身而出,哪怕对方是灵台大长公主也不畏惧,真侠士也!”——她刚想说:“这倒是与她师父的性子一样,不枉周掌门多年教诲”——突然想起此事万万不能泄露,赶忙改口道:“能遇到她,你也是幸甚”
景若略不好意思的低头微笑,心中十分甜蜜。乔罗衣不明就里,也没在意景若的笑意与往常不同,闲扯开其他话题。担忧的事情一去,乔罗衣心思又扑在生意上,开始打听公主府与长安贵胄们的日常起居,喜欢何种衣料,又惯用何种饮食。景若打趣道:“乔姐姐你真不愧是生意中人”,却也非常耐心的有问必答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突然一声:“你们在这里瞒着我聊的好热闹!”两人抬头一看,却是落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笑盈盈的站在门口
景若笑着站起身去拉她道:“你快来,乔姐姐得了极好的闽茶,正好让你尝一尝”说着就抱着落笳手臂往里走
落笳一眼便看到桌上的茶具,摇摇头故作无奈道:“哎呀,果然啊,乔姐姐还是疼你,还特把我打发开,泡新茶给你喝”
乔罗衣也凑上来打趣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还不是没少了你那一份”,说着,便端起个茶盏夹了细茶进去
落笳随手拈了块茶点放在口中,掩着嘴道:“你们聊什么呢,老远就听到声音,可是乔姐姐又打听出什么行当能赚一注横财,要是我们阿若出的主意,可别忘了分我们银子”
景若在落笳身后冲乔罗衣眨眨眼,乔罗衣立时记起刚才景若叮咛自己,千万莫对落笳提起陈九歌的事并今日说起的事,便打个马虎眼,推了落笳一把道:“天天吃我的喝我的,还惦记着我的银子,真是从哪里找了你个钻钱眼里的。哪有什么横财,不过是让阿若来替我尝尝这茶水如何,我还白白搭进去一壶水,一撮茶呢!”
落笳与景若听了这话都忍俊不禁,连乔罗衣自己说着都笑出来。落笳边笑倒是有些疑惑,自己刚才过来明明听到她们在说什么长安,公主府的事,怎么乔罗衣要这么遮掩。但看景若在旁神色如常,她只当自己是听错了,反正小事一桩,不值得在此事上纠结
第159章 第 159 章
今日天气晴好,午后暖阳和煦,将近日的凛冽之意驱散不少。乔罗衣坐在阁楼中,面前的窗户都已推开,迎入满屋阳光,她本来是做会儿针线解闷,但此时晒得浑身暖暖,不觉便的斜靠在榻上,针线活也丢开一边,浑身懒散放松,连身边的几个小丫鬟也坐在凳子上,不住的打盹。乔家从贫寒中发迹,本就对这些规矩不甚严格,乔罗衣更是个亲和的人,见此也不生气,看这些小丫头睡的七倒八歪憨态可掬倒觉得好笑起来
她一手撑着头,双眼渐渐也迷蒙起来,目光飘散开去。蓦然间,视野内却有一抹灵动令她清醒过来,乔罗衣眯起眼睛,饶有兴致的盯着窗外。原来当日建这阁楼时,便是按照小姐绣阁的样子建的,选的位置颇巧妙,既能饱览花园美景,又藏在树木掩映中。是以此时从乔罗衣这个视角顺着窗户看出去,正好能将后山凉亭中的景致尽收眼底,可从凉亭处却不易发现这里
乔罗衣本来并无窥视之意,不过发现亭中人是落笳与景若,便多看了两眼,没想到片刻后,她双眼却越瞪越大,再无半分睡意,最后干脆腾的一下坐起来,呆呆的看着窗外,又立刻跳下床,大步流星关上窗户。几个小丫鬟这才惊醒过来,茫然的望着她,乔罗衣皱着眉道:“到底是冬天了,开着窗一会儿就觉得冷。”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她们明明觉得浑身暖融融的,但既然家主说话,自然也无人开口反驳
乔罗衣随便寻了个借口把几个小丫头打发开去,只剩下她自己一人在屋中,躺在榻上望着房顶出神。刚才无意间瞥见的那一幕令她心中慌乱不已,虽然她不曾婚配,但也明白两人嘴对嘴是什么意思。可那两个明明都是女子,怎么能,怎么就能做出那等事来?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行商多年足迹遍行数州,她自然也见过那等喜欢蓄养妖童娇郎清秀小厮的人,其中还不乏富贵之士,但这似乎和落笳与景若的行为有所不同。乔罗衣按住心口,只觉得一颗心跳的快要蹦出来,起身连饮两杯已经有些冷的茶水,才终于镇定下来
此时细细想来,景若的来历真是颇堪琢磨,落笳会甘冒与灵台公主翻脸的危险执意带走景若,而景若竟然真能舍弃了公主府的荣华富贵和她流落江湖,此中种种,之前未来得及细想,现在静心思考,果然还是露出许多端倪。乔罗衣轻叩茶杯,看似闲逸恬静,实则脑筋飞转,脸上表情也随之变幻不定
刚用了晚饭,一个小丫头便来请落笳往乔罗衣处一唔,道是有要事相商。落笳听了这话,不敢耽搁,赶忙随着她过去。因为此事多半与这些天的安排有关,景若便自觉的留在了房中
待落笳赶到书房,乔罗衣已经好整以暇的坐在案前,神色如常姿态自如,如往日般挥挥手让小丫头退走,仿佛白天所见的那一幕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落笳见她如此,心知并非什么要紧事,便也不见外,自去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下,笑道:“乔姐姐,什么事这么急叫我来”
乔罗衣施施然站起身来,双手环抱在身前,饶有兴味的上下打量落笳一番,倒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般。这下落笳更奇怪了,微笑着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猜不透这位一向行事乖巧的乔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乔罗衣却突然脸色一沉,开口道:“你和阿若,到底是什么关系?”
落笳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明明早就告诉了乔罗衣阿若和自己是同门姐妹,怎么她突然问起此事,莫不是被她察觉了什么破绽,但自己在此人生地不熟,自忖行事也无甚差池,怎么会让乔罗衣有此一问
还不等她想明白,乔罗衣突然冷笑道:“再没见过哪里的同门师姐妹,能在一起搂搂抱抱,还嘴对嘴的!”
落笳大惊失色,一时间竟无话可说,只是呆呆的望着乔罗衣。乔罗衣一脸寒霜不减半分,居高临下逼视着她,仿佛已看穿她心中所想
落笳见她如此,心中乱成一团,摇摇头道:“我和阿若,的确不是师姐妹,这是我的不是,不该瞒了你,但我们绝对没有恶意”
乔罗衣沉吟一阵,开口道:“哦?那你们意欲何为?”虽然语气严厉,面色却已经缓和下来
落笳心中有愧,见她如此,便不再隐瞒,少一思索,便将如何与景若相逢的事大略描述一遍
乔罗衣边听边在心中盘算,落笳所言倒是和景若所说的一致,虽然细处略有不同,但已足够和景若的话相印证。白天看到那一幕时,惊讶过后,乔罗衣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两人如此行止,身后可有什么密不可告人之事。虽然她怜惜景若,赞赏落笳,但她毕竟是乔家的主事人,是个身家不菲的商人,还不至于因着个人喜好,便甘冒大风险。须知灵台大长公主如今权倾天下,机会抓好了和公主府牵上线自然是好处无穷,但万一一个不慎得罪了她,那也是担不起的。更何况乔家不过是后起的富户,根基尚浅,乔罗衣还是有点眼力见的,明白有些事即便有好处,以自己的身份还是不参与的好,毕竟一叶小舟载不动万吨巨石,还是抓好眼前的生意,挣点贵人们手缝里漏下来的钱就足够了
她并没有想要对落笳摆出这副脸色,但此事一日不弄清楚,她便一日不得安心。所以干脆当机立断,使出雷霆手段,将落笳的话逼问出来
而落笳虽然聪明,但毕竟不比景若在公主府中,见多了尔虞我诈,被乔罗衣一逼问,再加上她在乔罗衣跟前扯了谎,本就问心有愧,不用再多手段,便自己说出来了。乔罗衣冷眼旁观,她行走商场,颇有些观人的功夫,见落笳神态,便知她所说乃是出自真心。既然弄清楚了此事于自己并无甚风险,乔罗衣也放下心来,恢复往日亲和之态
老实说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反复想过此事,似乎除了不和礼法之外,她似乎——并不特别反感。她已不是怀春的少女,对男女之情早已断了想法。这些年又见过各色的人,早就看透那些男人趾高气昂光鲜外表后面,是怎样一副猥琐龌龊的心。什么使君明府,什么富绅豪商,还不是一样为了钱色能不顾一切。莫说什么女人见识短的话,逼的急了,没几个人是吃相好看的
乔罗衣有些出神的望着落笳一脸真挚和不安的脸,却没把她道歉的话听进去多少。乔罗衣忍不住走神,思量着如落笳和景若这般女子,许给什么样的男子才合适。想了一圈,似乎都觉得不配,除了她们两个人在一起时互相辉映,似乎任何一个“浊丈夫”,都是一种莫大的玷污
落笳没想到乔罗衣的心思早就不在自己的话上,见她面色阴晴不定,只当是还在为自己的欺骗而恼火。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落笳有点紧张的看着乔罗衣,不知她会如何决断。乔罗衣这才发觉周围已经静下来,落笳正满面不安的望着自己,不觉扑哧笑出声来。她心中既无担心,又想通了许多,立刻生出如释重负般的愉快来
“好你们两个鬼灵精的东西,居然联起手来骗我!”乔罗衣故作促狭之态,狠狠的剐了落笳一眼。落笳见她表情,知道她已不再气愤,也是轻吁一口气:“这么说,乔姐姐是不怪罪我们了?”
乔罗衣眼珠一转,登时想起另一件事来,正色道:“怎么不怪你?阿若身世是可怜的,可是你,我确有许多不满!”落笳闻言一怔,不知乔罗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乔罗衣沉吟片刻,复坐在书桌前,似乎在整理满腹的话,半天,语气和缓而坚定道:“此时,你做的甚是不妥”
待落笳从书房中走出来时,表情似喜似忧,整个人却分外的平静柔和。她抬头望去,天空中一轮明月,银辉遍洒,不觉低下头浅浅一笑,快步走回房去
姑苏城里闹市中,落笳与景若随着挤挤挨挨的人群信步游览。景若心中很是雀跃,眼看要走了,落笳还记得特意抽出时间陪自己在姑苏城中逛逛,尽管此时是阴天,冬天的寒冷透着厚衣刺骨,但她还是满面欣喜
两个人如寻常的要好姊妹一般,并肩走着,不时赏看小贩的各色商品,嬉笑一番。那些没留意走近的人,都被落笳不露声色的挡到一旁。今日景若兴致高,落笳可不想什么不开眼的人来搅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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