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若没想到他竟然允了,一时心下大快,也顾不上生气,感激的抬起头,却惊讶的发现钟离子正盯着自己,脸上一扫往日乖戾烦躁的样子,双目炯炯一派清明,眼神竟然看起来颇和善,倒像个德高望重的长辈。景若正为他突然的变化而揣测不已,钟离子已经蹙起眉头,竖起食指对着她做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墙又指了指耳朵,景若愣了一下飞快的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刚走没几步,就听身后大吼一声:“回来!”
景若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钟离子复又故态醉卧炕上,如果不是刚才亲眼见他严肃的样子,景若真以为自己是看错了,钟离子气咻咻道:“好大胆,一说偷懒就这么快溜走,顺便把这些垃圾带出去扔了”
景若眨了眨眼,没有争辩,低着头去收拾炕头一堆鸡骨头,刚走近就看到鸡骨头边草草用酒水写着几个字:“切莫多言,慎之”,景若飞快抬眼一瞥,正见到钟离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轻轻的点点头,赶紧胡乱抹去字迹出了门
看来钟离子在此地位甚高,景若一出去就有弟子走来给她带路去见苏澄澈。一路依然是蒙着眼,景若边暗自算着步数边回想钟离子今日的表现,揣测着其中的含义。见到苏澄澈两人自然又是一番高兴,虽然现在见得少了,但关系反而更加紧密,见苏澄澈没有被如何虐待,景若心里着实高兴。但她并没有把见到钟离子的事情说出去,而是含糊其辞,只说自己被带去给一位大夫打下手,此人似乎医术了得,倒是颇和心意
苏澄澈见景若好好的,又听说她境况似乎好些了,便也顾不得其他,根本没多想,更不会想到景若所说的大夫就是已经“被周丰年杀害的”钟离子。两人互相嘘寒问暖一番,还不等多说便被催着离开了
刚一回去景若便被带到钟离子处,钟离子迅速的打量她一下,见她神态自若似乎松了口气,复又趾高气昂的勒令她做事,景若只是唯唯诺诺,小心谨慎地伺候
如此又过了几日,一日午后天气甚暖四下安静,景若忍不住边研药边犯困,但活计还有一堆,她刚一慢下来,钟离子便骂骂咧咧开了,还亲自走到她身后监督。景若只好强打起精神,刚挺直身子,便见钟离子蘸着酒在地下写道:“你是何人?”
景若猛地抬头看他,钟离子已经迅速的把字抹去,表情与寻常无疑,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景若略一思忖,学着他迅速的在地上写下“周丰年,顾惜竹,落笳”然后擦掉了
钟离子认真的打量她一番,写下“烟霞弟子?”景若摇摇头,正欲再写下去,猛然门帘被掀开,一名魔教弟子无声的立在门口看着他们,钟离子自然而然的训斥着景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有了此次试探,景若与钟离子的暗中来往便多了起来,虽然每次都小心翼翼,但既然两人都有心,还是有些机会,几番询问下,钟离子似乎终于相信了景若的身份,尽管对她表面上还是凶巴巴,私下却放开了心怀
景若断断续续花了几天的功夫约略说明白了外面那场因钟离子而起江湖风雨,得知周丰年已经不在人世,钟离子表情极悲痛,但也只能咬牙忍住了。而景若也从钟离子那里打探明白,此处便是为魔教教主诊治和药所设,此间的魔教弟子俱是一等一高手,专为监视二人举止,因此凡事少说少问。知道这一切后景若心中深存感激,当初若是没有钟离子的提醒,恐怕自己与苏澄澈早就不能苟活。但又多了许多担心,现下被囚在此处,暂时自是性命无虞,然而在这层层看守下,却也无法再脱身了,犹如鸟入牢笼,到底何时才能重回自由身
这日钟离子如往常般,由魔教弟子陪着离开,去为魔教教主诊病,临走前留下一大堆活给景若,景若已经习惯他隔三差五的离开,回来时或眉头紧锁或略放松,只专心干活,暗暗祷祝钟离子此去平安,莫要被为难
钟离子倒是颇坦然,尽管魔教教主在江湖人口中是如恶魔一般的存在,但自己在魔教这些时候,对方倒甚是礼遇,除了不自由,其他吃穿用度无不大方,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此行会有什么危险
果然大半天的功夫,钟离子回来时看起来心情颇好,连屋子也来不及进就把景若叫到院子里,当众宣布以后这打扫院子的活也派给了景若,景若莫名其妙,不知为何钟离子有这样的安排,但钟离子紧接着又说教主允了景若想去时可随时去探望其姊。这消息让景若欢喜不已,以前自己能不能去见苏澄澈全看机会,这下好了可以理直气壮的去了。想必苏澄澈那边也会好过一些。她感激的望向钟离子,钟离子只是略一点头便回屋了
景若简直迫不及待,第二天便抽空去见了苏澄澈并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苏澄澈果然也是雀跃非常。被关在魔教这么久了,她暗自里也想过逃脱的办法,但一则无奈看守严密,且自己对此处道路布置全无头绪,二则最重要的,景若还被他们握在手中,万一自己莽撞行事害了景若怎好
这下能频繁见面,苏澄澈便开始思量该如何想个主意,能带着景若一起逃之夭夭。无奈几次刚提个话头,便被景若岔开了话题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春愉快,基年大吉大利
第213章 第 213 章
钟离子当日把扫院子的活安排给景若,自有其深意。他在魔教久矣,虽然素得教主敬重,但也明白这不过是因为自己一身医术,对方有求于己罢了,他从来不认为魔教之主是什么善茬。上次去见教主,教主随口问起新拨去他身边的人是否好用,引起了钟离子的警觉,他已视景若如子侄辈一般,不得不为她的安危考量,他可不愿意教主惦记上景若,更不愿意让人察觉他和景若的关系,故一回来便有了这般安排,作态给周围人看,让人以为景若只不过是受他差遣打杂的而已
他这般心思景若还不知晓,但钟离子平日对她维护有加,景若视他如长辈一般,只是按照他的嘱咐去办了,并无多问什么。景若此时立身方稳,所思所虑不过三件事,如何解救了苏澄澈,如何从魔教打听得消息,如何从魔教离开。这其中重中之重自然是救了苏澄澈
苏澄澈尚不知晓景若身边俱是魔教耳目的事情,景若自己功夫有限,也难以分辨周围那些人是高手,只得按照钟离子的提醒小心再小心,如此一来便更没有机会了,两人见了几次面,在景若的有心引导之下,说来说去不过是些嘘寒问暖的话
大概是因为心里焦急,又恰逢天气突然有变,景若受了些风寒,白天不免有些倦怠。钟离子看出她的不适,略一把脉便建议她回房休息,景若本想宽慰他几句,说自己并无大碍,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一个主意来,借机告诉了钟离子
钟离子看着眼前的“药方”,摇头道:“不妥不妥”,他眼神犀利的看了景若一眼道:“有几味药用的太大胆了,你自己的情况固然自己清楚,但眼下天气骤寒,还是得小心些”。景若有些泄气,但此时屋内还有两名魔教弟子,实在不宜多说什么,只好应下来了,依言回屋休息了
她心中有事,在床上也坐卧不安,索性起来在桌前读书。这魔教教主收集的医书当真不少,有些民间偏方之类,连景若也没见过,每每翻阅便觉得受益匪浅。到了午后正是往日午休时,院子里安静得很,大概大都在休息。景若也觉得神思困乏,合上书准备小睡一会儿,偏在此时钟离子登门来看望她
景若赶紧请他坐下,少一寒暄几句,钟离子便道:“今天上午你自己的药方,我后来又想了想,想与你探讨一下”。景若眉头一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来意,眼中立刻露出光彩,赶紧从里屋拿出笔墨纸砚来,一伸手道:“请钟离先生赐教”。这是两人为了沟通方便特意准备的墨汁,写在纸上只留片刻便会隐去字迹。因为景若这里比较不引人注目,所以一直都放在这里,此时派上了用场。钟离子点点头,轻嗅着墨汁中淡淡的腥气轻叹一声。他并不想让教主留意景若,但如果想把苏澄澈接过来的,必然要得到教主的应允,一时间他也无法决定,只好把其中利弊都写给景若,由她自己权衡
景若细细看了一遍,不禁露出微微笑意。钟离子的关心维护之情她很是感动,但他所担心的事,景若却并不在意,她此番和苏澄澈冒着性命危险深入魔教,所为便是打探消息,此时有机会接近教主,正是求之不得。她略一思忖,提笔回应数句。钟离子看罢摇摇头,又点点头道:“罢了,你既有道理便按你的意思吧”
刚才两人边写字口中边谈论药方,外面的人混不知情只当两人又在谈医论药。钟离子回屋把景若早上写的方子翻出来,又看了一遍,喃喃自语道:“行险了行险了”,说着就把药方递给身边伺候的魔教弟子去煎药
三日后景若“病重卧床不起”,钟离子“急得团团转”,连院子里一众魔教弟子都被他差使的忙的马不停蹄。可惜他是个男人,贴身照料终究不太方便。眼看景若越发昏沉,钟离子一跺脚咬牙,终于忍不住主动去见教主。不知他见教主说了些什么,半个时辰后才回来。又过了一阵子,便有弟子带着苏澄澈过来了
钟离子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苏澄澈也顾不得其他,见他像是主事的,扑过来急切道:“我妹妹如何?”
钟离子点点头道:“随我来吧”
苏澄澈有些怀疑的看了他一眼,钟离子不好多解释,一转身就进屋了,苏澄澈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急忙冲进屋去
约莫大半个月过去了,景若的“病”渐渐好了,苏澄澈却顺理成章的留在这里,方便就近照顾她,她虽然性格有些毛躁,但干活却十分利索,连魔教弟子也都很快适应了苏姑娘忙里忙外,他们虽然各有职司绝不敢偷懒,但多个人分担杂活还是挺不错的
苏澄澈能在身边,让景若宽慰不已,这下再也不用为对方担惊受怕了,两人本就是以姐妹相称,此时就是来往亲密也无人怀疑,不用像和钟离子一样,故作疏离冷漠之态,除了言语中要注意点外,倒没什么要忌讳的。来魔教这么久一直提心吊胆,现在终于能日夜相守,两人都是珍惜不已。而苏澄澈终于从景若口中得知这个“颇招人烦”的老头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钟离子时,也是惊讶万分。后来才慢慢明白钟离子在人前对她和景若态度傲慢的原因,也是感激不尽
这日景若正在帮钟离子碾药,一名魔教弟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们这么突然闯入景若已经很习惯了,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低头忙自己的,连他和钟离子的对话也没有留意,却冷不防听钟离子喊自己的名字
景若赶紧放下手边的伙计,做出一副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样子,刚一进屋便收到钟离子一个眼神,似乎警告又似乎忧心忡忡,景若不明所以,只能装作若无其事。钟离子顿了顿道:“教主要见见你,你去走一趟吧,外面的药先不着急”
景若心中猛地一颤,虽然从装病时就预料到了,但没想到魔教教主这么快就要见自己,尽管她早想去教主身边好打探消息,不过之前一直听说魔教是杀人不眨眼的,来了之后又见到这些魔教弟子的阴狠绝厉,此刻还是免不了的紧张。钟离子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勉强挤出个笑容,安慰她道:“你不必担心,教主不过是想见见你,你好生去回话便是”,话虽这么说,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实在猜不出教主叫景若去是想问些什么。因为交流的机会实在有限,他至今对景若的来历知之甚少,只当她是什么与武林有关的行医世家出身,否则何以能深得周丰年弟子的信任,并与之行走江湖。他担心景若心思纯净,乍然见到魔教教主这等人,答话中有所出入,引得教主怀疑。他尽管是想宽慰景若,但语气中却忍不住的忧心忡忡
倒是景若在最初的惊讶后反而很快镇定下来,对钟离子报以坦然一笑,平静道:“我知道了,我自会小心应对”。说罢随着来人翩然而去
景若耐心的在房间里等着,马上就要见到教主了,她心中很是不安。尽管此刻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她依然不敢太放肆,只是稍微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出乎意料的,房间的陈设特别简单,不过几案椅子,几案上莫说装饰物,就连笔墨都没有,墙壁上也空荡荡的,景若简直要怀疑这里只不过是教主偶尔见外人的所在
里屋传来一阵衣衫摩擦的细微声音,景若赶紧低下头,片刻后,听到一个苍老又严厉的声音:“你便是钟离先生说的景若?”
景若答了句“是”,顺势抬起头,面前坐着的是一位清瘦矍铄的老者,须发全白梳理的很整齐,一身最常见的粗布长衫,自有一股威仪之气。若不是提前知道这便是魔教教主,景若很难将这老者与杀人魔头魔教教主联系起来,观其仪态,倒像是一位赋闲在家的官绅
察觉到景若的目光,老者抬头与她对视一眼,景若只觉得他眼中精光一闪,扑面而来一股极强的气息,似有千钧重量,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不敢再看,赶忙收回目光,低头垂手而立
好在教主并未再追究,而是很快转向下一个问题:“你在他身边干活可顺手?”
景若点点头道:“钟离先生医术高明,学识广博,能在他身边学习我很是荣幸”,她这话发自肺腑,倒是不做半点伪。尽管景若自己医术已经十分高明,但她的医术多是从书中及太医们那里学来的,她自然是天分过人,又勤学不倦,再加上当日灵台为她大开方便之门,令她有机会博览群书,见识远胜过一般医生。但钟离子却是行遍江湖,在医书之外,更有自己这许多年走南闯北见到的各种病案,很多都有他自己的心得。论读过的医书,钟离子自然不如景若,但看病的经验,景若又不如他。钟离子十分爱惜景若才学,恨不得将自己的医术倾囊相授。他行走江湖数十年,可惜江湖子弟想学武术的多,愿意读书学医术的少,更遑论天资上佳的,而正经的大夫,又少有能看上他江湖人身份的,这么多年他竟没有收下一个得意的徒弟,没想到此时却遇到了景若。景若虽然不适他的弟子,但有人肯学自己的毕生医术,钟离子已经十分满足了
教主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是哪里人?那苏姑娘是你何人?你们为何到这里来?”
这是她们俩在来魔教前就想好的说辞,景若回答起来毫不犹疑,自云是江南某地人,苏澄澈乃是故交世家的姊姊,两人为了给某个病重的长辈治病,听人指点来这北地寻找一种草药,据传多年前圣教附近曾出现过,所以特地千里迢迢来找。这段话的细节她们都反复推敲过了,倒是不担心会被教主看出什么破绽
景若一口气说完,本以为教主还要问些什么,却听到手指轻叩桌子的声音,她正好奇,便听教主道:“嗯 ,罢了,你回去吧,跟着钟离先生好好做事,凡事勤谨一些,听他安排就是了”
第214章 第 214 章
景若听到这话实是大大出乎意料,她怎么也想不到教主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她心下无比喜欢,却不敢声张,答了声是便急忙退出了。回到院子里,钟离子已经愁的捻断了好几根胡子,苏澄澈也在房中坐立不安,见得景若回来,两人几乎同时跳起来迎了出去。景若向苏澄澈微微一笑,恭敬的向钟离子行个礼,钟离子站在台阶上轻咳一声,压住心里的焦急,一脸严肃道:“教主叫你去可有事情吩咐?”景若赶忙将刚才见教主的情形说了一番,末了道:“教主吩咐我用心做事,凡事还是要听您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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