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彭震手中握着一块未燃成炭的漆黑木头,眼露凶光。
越潜默默卸下肩上装满陶土的背篓,朝正在施暴的褚监工走去,他一挨近,对方见他神色立即警觉,吼道:“你要做什么!还不归队!”
褚监工鞭子甩起,立即鞭子被越潜一把抓住,紧接着发生的事则是在瞬间完成,越潜以鞭子缠绕对方的脖颈,双臂勒紧鞭子,愤怒下使足了力气。
原本大吼大叫的褚监工顿时没声,随后,人直挺挺倒下,一动不动。
越潜一脚踢开褚监工的尸体,抬起头扫视众人,朗声道:“我是越灵王之子越潜,我与风伯益有约,要在今日起事!风伯益已经攻陷紫铜山矿场,释放刑徒,诸君,到我们反抗的时候了!存放兵器的武库就在前方,士兵不多,仅有二十来人,请诸君随我来!”
刑徒见越潜突然动手杀死褚监工,大为吃惊,再听他的话,更是惊愕,一时失去反应。
震惊过后,有几名青壮卸下背上的大竹篓,向越潜靠近,紧接着,身边所有的刑徒都卸下竹篓,向越潜聚集。
风伯益以往活动的区域就在孟阳城一带,孟阳城的刑徒都听说过他的大名,知道这么个人。
彭震见刑徒纷纷响应,心中大喜,他不顾双脚戴着脚镣,沿溪岸跑动,大呼:“紫铜山已经被风伯益带兵攻陷了!紫铜山已经被风伯益带兵攻陷了!”
他的嗓门洪亮,如洪钟般:“大家还要忍到什么时候!现在孟阳城没几个兵,留下是死,造反说不定还能活,还等什么!反他娘的!”
这一声“反他娘的”很快在冶炼场的各个角落响起,刑徒的愤怒早已经到极限,就差这么点星火,来将他们点燃。
刑徒纷纷奋起反抗,第一件事就是杀监工,积怨已久,刑徒恨不得生啖这些恶犬的肉,下手又快又狠。
杀死监工,放火焚烧冶炼工棚,刑徒在越潜和彭震的带领下,纷纷涌向存放武器仓库。溪畔有两座武库,为方便存储和运输,都建在冶炼场附近。
越潜率领众人朝武库前去,他们是刑徒,手中的武器不过是木棒和石头。武库的守卒身穿甲胄,手执短剑,平日里威风凛凛,此时见到大量刑徒涌来,纷纷退缩进武库,将武库的大门紧闭。
一堵木门,哪经得住愤怒的刑徒捶打,很快大门被撞开,越潜率先闯入,他手执木棒与迎面而来的一名士兵打斗。
士兵很快倒下,越潜拾起短剑,执住利器,他连杀三名士兵,无人能拦。
刑徒见他如此强悍,大受鼓舞,齐力将其余看守武库的士兵杀死,直闯入存放武器甲胄的储藏室。
这是溪南的情况,溪北的情况也是如此,彭震率领溪北的刑徒,同样攻入了武库,抢得武器和甲胄。
一名刑徒来到越潜身边,喊道:“波那,小的搜遍武库,没有找到开脚镣的钥匙。”
越潜道:“找铜斧!”
很快,刑徒从武库中搜出两柄铜斧,用铜斧可以劈开脚镣相连的链子。除去用铜斧劈砍,也有不少刑徒用石头砸向脚镣的链子,费力将链子砸毁。
脚镣制作得十分粗糙,只要有工具,费点心思就能将它弄断。
冶炼场火光冲天,刑徒造反,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孟阳城的官兵,守将屈骏亲自率领一支五百人的精锐部队,杀向刑徒。
此时刑徒中已经有不少人拥有武器,这些人跟随越潜,抵挡在最前面,此时能做的事唯有奋勇杀敌而已。
彭震挥舞一把短剑,咆哮:“我们十倍于融兵,怕他们作甚!杀死这群狗娘养的!大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在冶炼场待了半个多月,仿佛待了一生那么漫长,遭尽多少罪,今日正是报仇之时。
身为一员大将,彭震带头冲锋。
屈骏见刑徒像发了疯般朝自己的部队袭来,大为惊愕,此时孟阳城空虚,以他区区五百的兵力,还真有可能不是这三千余名冶炼场刑徒的对手。
被鼓动起来的刑徒,可是比鬼还可怕!心里充满仇恨,这份仇恨能促使他们一人一砖,将孟阳城的城墙给拆城废墟!
一番死斗,五百名融兵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刑徒打散,屈骏见情况不妙,连忙召集士兵,退守孟阳城城门。
屈骏有意诱使刑徒进入城楼弓兵的射程,在箭雨的死亡威胁下,彭震只得后退,刑徒的士气受挫。
“将木盾举起,遮挡弓箭,诸君请随我来!”
越潜身穿一件甲衣,头上没有头盔,手中只有一柄短剑,也没有木盾,不过其他刑徒有木盾,这就足够了。
刑徒听从指挥,将木盾举起,遮挡在头顶上,他们追随越潜,冲击孟阳城城门。
刑徒没去想唯有将守城的士兵驱逐,将孟阳城占据,他们才能活下来,否则会有源源不断的融国援兵前来讨伐。
刑徒想做的是发泄,发泄怒火,发泄仇恨。
越潜拼命厮杀,和他一样拼命的,还有身边的伙伴。他身边聚集大量的刑徒,许多刑徒和他一样,头上没有任何防护,手中也只有一把短剑。
已经傍晚,林风很大,每一次风刮来,吹乱城楼上的旌旗,也使得弓兵的箭难以瞄准敌人,越潜迎风而上,率领众人攻打城门,他挥舞手中剑,奋力杀敌。
孟阳城的城门紧闭,屈骏身边的融兵已经不多,他在苦苦支撑,他和他的手下也全都杀红了眼。
屈骏清楚,一旦他退入孟阳城,孟阳城的城门打开,刑徒势必会如潮水般涌入城中,孟阳城将因此而沦陷。
屈骏绝望地想:大概是要战死在城门下了。
城楼上,观战的郑信十分紧张,他太过专注,以致没留意有两个人登上城楼,其中一人背着绿箭箙,手执一件彤弓。
郑信指挥守城的弓手:“趁风小些时,务必要将那几个冲在最前头的人拿下,其中必有头目!”
楼下大混战,一时难以区分谁是贼首,还有贼首到底是几个,到底是谁在率领这些刑徒。此时唯一能解决的办法,是找出并杀掉头目,挫刑徒的锐气,使他们溃败。
昭灵站在城垛上,沉着地拈弓搭箭,他将箭矢瞄准城脚下一个披散头发,一身血污的高大男子。
别人区分不了头目,他却从这三千余名刑徒之中,认出越潜。
不难辨认,越潜与十几人冲在最前方,那娴熟的打斗手法看起来很眼熟,冷酷无情杀戮的模样则十分陌生。
无论如何,那样一张脸,那样一个人,昭灵绝不会认错。
有时闭着眼睛,就会浮现他的身影;有时夜深人静时,会觉得他仿佛还在身边。
何以至此,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一阵大风拂过,闲息之间,风小了,就是此刻!
拇指套的玉韘传来震动,一枚箭直飞向城楼下战斗的越潜,昭灵瞄准的正是越潜的胸口。
锋利的铁箭矢带着一缕光亮,消失在眼前,昭灵口中默念着什么,他执弓的手止不住的发颤。
箭矢射向越潜,射中他的身体,位置似乎就在胸口,他猛地仰起头,往城楼望去,那一刹那,他仿佛看见一只凤鸟。
昭灵仍保持着拉弓引箭的动作,他身披霞光,整个人熠熠生辉。
这是他的凤鸟啊。
越潜用手紧紧抓住箭杆,一口血吐出,他那神情显得如此愕然,眼睛瞪得很大,而后,他对昭灵绽出一个笑容。
未曾想,我们还能相见,未曾想,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再逢面。
当年,越潜在猎场与发狂的野牛生死相搏,便是站在高处的昭灵用手中的弓箭救下他性命。
那是两人第一次真正相遇,地点在苑囿的猎场。
那时年少的越潜仰头,看见的便是执弓的小公子昭灵,那时昭灵的样貌,便深深烙印在越潜心中。
身子缓缓向后仰,越潜胸口的剧痛使他得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他栽倒在地,手中仍握着剑,此时眼前唯有耀眼的霞光,再看不清昭灵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射你这一箭,阿灵心都碎了。
越蛇: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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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蛇:导演,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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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城楼下, 正在指挥攻城的越潜猝不及防中箭,如山崩般倒下,昭灵肩臂止不住的颤抖, 执弓的手缓缓放下,他努力想让自己冷静,脸色煞白如白帛, 再看倒地的越潜一眼,只觉心脏像似被人狠狠掐住, 疼得喘不过气。
越潜中箭倒下,他身边的刑徒顿时停下攻城的动作, 神情惊恐。
城楼上观战的郑信大为惊喜,心想到底是谁射出这一箭,得重金打赏!他猛地一抬头, 见是公子灵, 顾不上问对方怎么回来了,几时折返回来, 激动夸赞:“公子好箭法!好眼力!”
见刑徒的反应, 郑信知道公子灵射中的这个人,正是刑徒的首领!
本来出城应战的守将屈骏已经快要守不住城门, 眼见孟阳城可能要被这群发疯的刑徒拆了,郑信冷汗直流。
此时刑徒惊恐,攻城的速度减缓, 苦战中的屈骏得以喘口气,他是个有经验的将领,立即收拾残兵,组织反击。
“青王!”
越潜倒地时,彭震就站在左侧, 反应十分迅速,他大吼一声,立即朝越潜奔去,顾不上看视人是否还活着,连忙拉住对方手臂,当机立断将越潜往后方拖拽。
彭震的臂力惊人,一手拉拽越潜的身体,一手握剑砍退试图靠近越潜的融兵。
屈骏很想追击,扫视一下聚集在越潜身边黑压压的刑徒,和自己身边所剩无几的士兵才作罢。
“快放箭,我要取他的首级!”
城楼上郑信焦急地指挥弓兵,原本他正在欣喜,直到见刑徒中有人奋力救走首领。离得远,郑信无法确定刑徒的首领是否还有气?
就怕他还没死透!
红霞披洒在远山的山脊,披洒在城楼上,昭灵神情恍惚,直觉满眼都是血红,他虚脱般地坐在地上,弓仍放在大腿,手仍握住弓身,手指已经不再发颤,整个人都木了。
昨夜想了一夜,情非得已时,自己是否能够杀死越潜,是否下得了手。
松开执弓的手,展开手掌,手指到此时才又微微颤抖,一道泪水从脸颊流下,再抬起头,从城垛的往外望,他再见不到越潜身影,唯有无数刑徒撤退的身影。
卫平在昭灵跟前蹲下身,轻声唤道:“公子。”
一连唤了三声,昭灵才回过神,双唇微启,声音细微:“卫卿,命屈骏进城回守。”
刑徒虽然撤退,但孟阳城兵力空虚,得尽快回防。
卫平应道:“是,公子。”
他以往只觉得公子灵是个面软心慈的人,不曾想必要时,也能如此果毅与无情。
公子灵射向越潜的那一箭,似乎就射在胸口,人即便不死,也会因重伤而失去指挥能力。
起事的首领伤亡,刑徒将像无头苍蝇。
趁着刑徒慌乱之际,孟阳城的城门赶紧打开一条缝,放屈骏和他所剩无几的部下入城。
孟阳城守卒少,但城墙高大,城门极其牢固,没有攻城武器,失去士气的刑徒想攻打进来并不是易事。
越潜中箭后倒地,他并未昏厥,意识还在,知道彭震一边拉拽他,一边挥剑逼退融兵,越潜忍住剧痛,声音嘶哑喊道:“彭震,退守冶炼场!”
头顶上箭像雨点般落下,彭震精神高度紧张,他光顾着带领刑徒撤退,没留意越潜的喊声。
回撤一小段路,彭震才听见越潜的喊声,猛地低头,见到越潜睁着眼睛,在对自己说话,彭震大喜过望,忙对刑徒高呼:“波那还活着!大伙莫慌,波那有令,退守冶炼场!”
刑徒们听到王子还活着,不再惊慌失措,他们听从彭震的指挥,离开城楼弓兵的射程,回守冶炼场。
此时天已经黑了,冶炼场有点点星火,已不知道是燃烧的工棚,还是燃烧的炼炉,还是刑徒点燃的火把。
越潜被抬进武库里头,放在一张木床上,武库外都是守护的刑徒,武库内有两个自称懂医术的老刑徒,负责医治。一个带人去林地采摘草药,一个留在武库中处理越潜的伤口。
箭矢射在右胸,扎入甲衣,没有脱去甲衣,不知道伤口有多深,只见他整个胸口被血液殷红,脸上冷汗如豆。
“把箭竿折断。”越潜的声音虚弱,脸色灰白。
当过药师的老刑徒递给越潜一块木头,示意对方用呀咬住,没有麻药,整个过程会极其疼痛。
“不必。”越潜摇头,疼痛感使他清醒,眼下这样的局势,他不能昏迷不醒人事。
身中公子灵亲手射出的箭,回想起来挺不可思议。想不到公子灵已经离开孟阳城,却还是折返回来。
老药师拿把青铜锯,以尽量轻的动作,锯那根扎在越潜右胸的箭竿。动作放轻,然而箭矢传递来的剧痛,还是如同钻心。
越潜看向围簇在自己身旁,脸色苍白的彭震,说道:“彭震,还没得到风伯益的消息吗?”
愁眉苦脸的彭震听到唤声,抬了下头,眼眶泛红,说道:“还没!属下已经按青王吩咐,派两出两名腿快的后生到紫铜山矿场打探。”
即便还没脱去甲衣,彭震也知道越潜的伤势十分严重,这样严重的伤,如果得不到好的治疗与休养会死人。
老药师将箭杆折断,越潜疼得咬牙:“唔……”
额上满是冷汗,好一会越潜才继续说道:“原本风益伯今晚就该抵达冶炼场,他们显然还没解决孟阳城派往紫铜山的援兵。”
越潜又道:“孟阳城去紫铜山矿场,必须经过紫台遗址下的一条山道,派往矿场救援的融兵如果选择观望,极可能会在紫台驻扎。”
箭杆折断,老药师寻找越潜身上甲衣的系带,他拉开系带,脱下甲衣前嘱咐:“青王,稍后老奴将解开甲衣,割开皮肉取出箭矢。青王要是疼极了,就喊一声,老奴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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