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灵再不肯踏前一步,亲眼去看船棺中越潜的骨骸。
无法知道,当越潜知道昭灵病逝的消息时,他是何种心境。
快步离开地宫,径直走出展厅,来到户外才止步,昭灵吹着林道扬来的秋风,心里空空荡荡。
原主的职业教师,昭灵曾经的职业是王子,后来是城主(云水君),他当教师期初感到吃力,渐渐就适应了,做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昭灵发现这份工作挺清闲,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多,还有寒暑假。
空闲时,昭灵不是旅游,便是去弓箭射击俱乐部射箭,还有与兄嫂一家吃顿饭。
生活十分简单。
结束南邑的旅游,返回孟阳市的一周后,那是个周末,昭灵在学校停车场里,听见两名老师在交谈,一人道:“紫铜山那边现在尘土飞扬,要爬山这回得换个地方。”
另一人问:“怎么?”
一人答:“正在搞考古发掘呢,发掘古铜矿遗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两名老师启动汽车走了,昭灵还坐在车内,手指轻叩方向盘,在思考着什么。
紫铜山距离孟阳市有一些距离,在一个叫官铜县的偏僻地方。
重生后,昭灵就住在孟阳城,但之前一次也没去过紫铜山,那里毕竟不是个有美好记忆的地方。
启动汽车前,昭灵打开某聊天软件,给哥哥昭禖留言,说道:“哥,我今天要去爬山,明日回去。”
汽车驶出校园,穿行在热闹繁华的街道上。
现代人的生活很好,很美满,但昭灵毕竟内芯是个古人,也许给他一些时间,他会淡忘往昔。
两千年后,沧海桑田,曾经位于紫铜山东面的孟阳城,和孟阳城冶炼场肯定早已荡然无存,即便金谷关,金谷渡口也难觅踪迹。
唯有那条南夷水,到现代还在流淌。
唯有紫铜山上的铜草花,像两千年前那样,仍在盛开。
**
前往官铜县的大路笔直而平坦,越潜手搭方向盘,听着歌,吹着风,是难得惬意的时候。
行驶的路途过半,前方的桐油路很快变成进村的土路,一时菜市场的人语声相伴,犬吠鸡飞。
驶出铜紫山脚下的村落,汽车沿着陡峭的山道盘旋而上,看着十分惊险,越潜面不改色,轻车熟路。
汽车终于爬上山腰一处平坦的空地,那儿搭有数栋简易房子,房屋前还有一片农田,那儿就是考古驻地。
越潜和队员平日吃住都在那里。
打开车门,风沙扑面,越潜下车,一只大黑狗汪汪叫着从房子里蹿出,直奔而来。越潜蹲身,撸撸狗头,又起身,朝房子走去,狗子紧跟其后。
蒙上更厚一层尘土的越野车停在瓜棚下,深秋,棚架上的藤蔓早已枯萎,吊着两颗风干的丝瓜。
一阵大风起,风沙如幕,风沙的源头,正是驻地后头的考古工地。
越潜到自己的房间里换身工作服,携带上干活的工具,迈着两条大长腿,快步绕过驻地,准备前往工地。
还没走远,忽然听到库管员大声喊他:“队长!队长!”
“什么事?”越潜隔着风声,与他对喊。
库管员说了一大串话,似乎是什么物品不够用。
越潜回道:“列份清单,叫小穆去采购。”
队员小穆会开车,就是村民家的农用车,他也开得很好。
越潜洪亮的声音消失在风中,库管员朝他远去的方向张望了一会,见一人一犬的身影越走越远。
库管员钻回库房,继续忙手头的事。
脚踩在考古探方的隔梁上,越潜将高大的身躯压低,探看墓坑中的人骨,这是一具清理到一半的骸骨,骨盆以下的部份袒露在地表。
负责清理的队员猫在窄小的墓坑旁,手里拿着竹签、刷子,细心地忙活,没察觉上方有人,领队来了。
“越队,这具人骨的下肢曲起,没发现有盗扰痕迹,下葬时应该就是这个姿势,你看。”队员老秦与越潜一同站在隔梁上,跟他做报告。
还在墓坑里做清理的女队员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小酒窝,邀功:“队长,就我清理的M18是侧身屈肢葬,其他发掘的人骨,都是仰身直肢葬。”
女队员有张笑眯眯的圆脸,平日就是个开朗的人,她滔滔不绝:“葬里头的这个人,和其他人的葬俗都不同,应该不是一个族群吧。会不会是个融人?”
越潜的右手搭住隔梁,双腿向下轻蹬,敏捷似猫科,稳稳落地,跟两位队员一同猫在这座编号M18的墓旁。
将人骨仔细打量,越潜突然拿起一根竹签,轻轻剔去人骨腰部的泥土,手法比女队员更为娴熟老练。
他仿佛具有透视泥土的魔力,竹签剔下几块细碎的泥土,泥土又被刷子扫去,在人骨的腰间竟露出一件白色的物品,女队员眼尖,惊呼:“是玉带钩!”
一声惊呼,工地劳作的人们纷纷聚拢,有考古队员也有民工,他们在这片古代融国矿工的墓地里,辛苦劳作数月,还是第一次见到玉器出土。
这座墓,可能是一名融国工尹的墓。
一贫如洗的矿工,几乎没有陪葬品,偶尔出土一两只陶器,一块铜矿石就能引起注意,更何况是那年代只有贵族才能使用的玉器。
在这苍茫的山野上,北风呜咽,碱性的土壤保护一具具生前艰苦,身后寂寥的嶙嶙白骨,山风像似化作暮冬铜草花的哀叹。
工作间隙,越潜离开队员,站在荒草地里抽烟,一些过往的记忆浮现脑海,都很清晰,也从未遗忘。
山腰的铜草花在冬日里失去了色泽,如同被一双粗粝的手搓过一般,那也是越潜的感受,他的心也似被双手粗鲁的揉搓、挤捏成一团。
像似为缓解这份难受劲,越潜深吸一口烟,半支烟在指间燃尽。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现代篇不长。大家之前应该没想到越潜是这个职业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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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昭灵站在山脚, 眺望紫铜山的山岭,已经过了铜草花的盛花期,但仍能见到满山的绿色中点缀的紫红, 却不知道那盛花期该得是多么壮观。
上一次遥望紫铜山时,也是过了铜草花的盛花期,山风亦是如此凌冽,
那时昭灵站在孟阳城的城墙上, 北风将他发冠的缨带和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斗转星移,曾经屹立在群山之间,宏伟高大的孟阳城已经轰然倒塌, 并在漫长的岁月里朽化, 没有留下丁点踪迹。
今日, 昭灵来到紫铜山的山脚下,发现除去铜草花外,一切都显得陌生, 时间使河流改道, 森林消失,使闭塞的群山间出现一条现代公路,将这偏僻之地贯通, 直达繁华的城镇。
昭灵钻回车里,启动汽车, 他拐出主道, 沿着崎岖的山道前行,他要驾车登山。
山道盘旋向上,在山腰绕圈数匝,为了安全通行,昭灵的车速很慢, 不熟悉路况的人,很容易在拐弯时发生事故。
不知不觉间,前方出现一条岔道,岔道的一边是水泥路,路口有路标,指示通往一座寺庙;岔道的另一边则是土路,没有任何路标。
这条土路新近才开发出来,路面一棵野草也不生长。
昭灵驶进土路,没多久就望见一块平整过的土地,那里有两栋工棚,考古队插的队旗在风中招展。
夹道开着铜草花,从山道边沿延伸向山坡沟地,这处区域的铜草花特别密集,异于别处。
还没靠近考古驻地,昭灵就将车停下,停在路旁,林荫下。
车停稳后,昭灵背上背包,携带相机下车,他的衣着打扮像个游客,
他确实是一名游客,在千年后故地重游。
从车中出来,昭灵四下走走看看,他找到适合拍照的地点,居高临下,拍摄山脚下的村舍和农田,拍摄山坡上茂密的铜草花。
秋风萧瑟,昭灵修长的身影立在风中,他倾听山野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置身于古代,缠绵缱绻,连风中的气息都令他眷念。
在没有路的山坡上行走,脚踩野草和野花,昭灵漫无目,当脚下的路越走越陡,他才意识到自己在爬坡。
铜草花掠过风衣的衣摆,秋风拂过脸庞,昭灵舒适地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就在这时,他乍然发现上坡站着一位抽烟的年轻男子。
男子个头高大,身穿夹克,牛仔裤,无论是衣服,或者头发都显得灰扑扑,满满沧桑感,他嘴角叼着一支烟,正在低头点烟。
他有着熟悉的仪态,沉毅的半张脸,使得昭灵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
点烟的男子似乎察觉到附近有人,他缓缓缓缓地抬起头来
咔嚓,咔嚓。
风声如此响,昭灵不认为自己能听见打火机的声音,那只是错觉罢了。
“嗵嗵嗵嗵!”
那是昭灵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心脏越跳越快,几乎要从胸腔蹦出!
男子的脸完全露出,并且他睁开眼睛,深邃的眼眸正直勾勾看视昭灵,这一眼,使昭灵站立不稳,身子摇晃着向后跌退一步。
男子抬起头前,就已经放弃点烟,把打火机揣入裤兜,他的神态显得慵懒,随意。
当男子抬起头来,看见昭灵的瞬间,他的身影明显一怔,双眼瞪圆,嘴角叼的那支烟随之掉落在地,落入草丛中。
四目相识,只是一眼,天地间宛如过了千年。
“啪”一声,很响亮,男子因为过于激动,捏扁自己手中的烟盒,他如此惊愕,双脚如同被死死钉在地面,整个人一动不动。
昭灵的震惊不亚于对方,心脏还在狂跳,心律不齐使他心悸,想找个地方坐下,可四周都是野草丛。
深深吸上一口气,昭灵竭尽所能的保持冷静,他懵懵看着对方,泪水不知不觉流下。
他们脚边是在风中摇摆的铜草花,他们相距不过是几步之遥,自从他们分离,到今日面对面站着,已经过去两千年了。越潜。
多不可思议,当越潜抬起头来,昭灵立即将他认出,即便对方剪着短发,身穿现代衣服。
他的模样,深深烙印在昭灵脑中。
日思夜想,从未遗忘。
“汪汪……”
一阵狗吠声响起,一条大黑狗从草丛里探出一颗脑袋,朝昭灵凶悍吠叫。
越潜终于有了反应,虽然那模样像似在梦游般,他蹲下身,拍了拍狗头,喃喃道:“别叫,不是生人。”
他的音色没有改变,声音如此熟悉,昭灵的眼眶湿润。
大黑狗立即安静,非常听话。
秋风吹干昭灵眼角未流淌出的泪水,如翻江倒海般的情感涌上心头,使昭灵感到些许疲惫,他想冷静下来,只是不易做到。
越潜的视线从大黑狗身上挪开,挪到昭灵身上,他在打量,一寸寸的打量,似乎还没从极度的惊愕中恢复神智。
即便有着传奇的一生,越潜却从未曾如此惊喜过,他宽实的臂膀止不住的战栗,似乎在刚刚清醒,分辨出真实与虚幻,那声音温柔到令人感伤:“公子……还认得我吗?”
他说的是古代的融语。
眼中饱含情感,眼中布满血丝。
有一人,令越潜魂牵梦萦。
越潜走完上一世,用大半辈子思念昭灵;越潜开启这一世,在寻寻觅觅中度过。
昭灵嚅嗫:“认得。”
说的是现代人的语言。
当昭灵开口时,越潜如痴似醉般看着昭灵,那副神情,足以用痴迷形容。
风声在耳畔呜咽,齐膝的野草丛沙沙响,昭灵站在原地,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心中翻江倒海。
越潜缓缓向昭灵靠近,他每走一路,都显得十分慎重,像似在惧怕什么,也许是在惧怕前方的人只是自己的幻觉。
无从得知,在上一世,他是否曾陷入过类似的幻觉,所以如此小心翼翼。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而缩短这一段距离只需要七八步,越潜停停走走,当他站在昭灵跟前时,他闻到属于对方的气息。
痴痴看着昭灵的脸,越潜的手抬起又放下,他无疑想将对方揽入怀,但没这么做。
越潜抑制住内心激烈的情感,他胸膛起伏,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两人面对面站着,近在咫尺。
他们曾经是敌人,互相厮杀,他们曾经是恋人,相互倾心。
昭灵伸出手臂,抱住越潜,还记得上一世两人分离时的情景,在南夷水的水滨,昭灵化作凤鸟,决然离去。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昭灵用力将对方拥抱,若是上一世有选择,绝不会让两人生死永隔。
越潜激动地将昭灵搂进怀里,力气大得惊人,勒得昭灵险些喘不过气,他像唤过无数遍那样唤着:“阿灵。”
低沉的嗓音,微微颤动的尾音。
“阿灵。”
越潜紧紧揽住昭灵的背,双臂牢牢环绕,像似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躯里。
两人的体温传递予对方,在这深秋里,是个十分温暖的拥抱。
这回昭灵不像上次那样,拒绝道:这不是你能唤的。
摸着越潜搁在自己肩上的大脑袋,他的短发又粗又扎手,昭灵轻轻应道:“嗯。”
铜草花丛中,是两个跪地拥抱的人,他们紧紧抱在一起,他们的身影被茂盛的花草遮挡。
过了许久,昭灵与越潜分开,一同坐地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两人有太多事,太多话要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谈起。
大黑狗不甘寂寞,在两人之间来回走动,昭灵撸下狗头,这只看似凶恶的大狗便对他摇尾巴。
昭灵问:“你养的狗?”
越潜回:“驻地的狗,我们年初过来试探遗址时,它还是条小狗,队员常喂食它,它便留下。”
两人都用现代的语言交流。
越潜说话时,目光仍在昭灵身上,没有遮掩自己的迷恋,他的情感不必再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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