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要是选择把龙珠留给敖夜,那么小崽子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阿离顺着扶离的眼睛看到了佘宴白痛苦的模样,不禁继续劝道,“我想如果神龙知道了这一切,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小小蛇。而且你用了我的身体那么多年,总该回报一二吧?我不求别的,只要你救一救小小蛇,行吗?”
扶离叹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阿离只窥见了他一丝想法,更多的他就不知道了,所以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不是简单地救不救小崽子的问题。
扶离与阿离在识海中的对话,在现实中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罢了。
而这短短的时间对于佘宴白来说,已足以教他发疯。
“啊——”
佘宴白仰起头,发出一声悲恸的长啸。
风起,云涌,明月再次被遮掩,天地间顿时一片晦暗。
佘宴白完全化作了妖身,通体雪白的鳞片每一片都悄然出现了一点黑色,如一滴浓墨不慎落入清水中,只需须臾,便会染黑了一池清凌凌的水。
他在入魔,只是这一回没了扶离木的压制,他将沦为毫无理智的魔物。
一如他之前所言,眠眠要是死了,他会疯的,而他本来就是一个疯子不是么?
猩红的蛇瞳锁定了扶离,佘宴白任由自己被渐起的杀意所控制,只想着发泄出满腔深重的痛苦,再也没有余力去管会不会伤及无辜。
“你快帮帮他呀,他曾经叫过你那么多声扶离叔叔,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心疼他吗?你看,他真得很在乎小小蛇,他很难过。你想想小小蛇要是出生了,他会叫你爷爷的,你救他好不好?”阿离急疯了,一时间也顾不上在乎扶离不可说的身份了,莽撞地用自己弱小的神识冲击识海,迫使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张嘴。
“小蛇,停下,我帮你救小小蛇。”阿离艰难道,说完之后意识顿时虚弱了不少,然后他在识海中对扶离道,“你看,你答应帮他了,说到就得做到!”
扶离无奈一笑,正欲反驳,一抬眸就对上了佘宴白激动又惊喜的眼,不知怎的,狠心的话就全堵在喉间说不出来了。
也是了,自他醒来,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以阿离的身份关注着佘宴白,一如阿离所说,他几乎可以说是看着这条小蛇一步步走到现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形同长辈了。
“扶离叔叔,你真的愿意救我的眠眠?”佘宴白身上的魔气顷刻间褪去,重新变回人身,踉跄着走向扶离,即将扑倒时被扶离伸手接住。
“嗯,我会救他。”
扶离低下头,望着满身血与泥的人,就算是石头做的心肠也软了一刻。
有了他的保证,佘宴白放下心来,这一松懈,身体与精神上的疲惫便齐齐涌了上来。他今夜受了重伤,又悲伤过度,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感觉到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愈来愈沉,佘宴白抓住扶离的手臂,请求道,“扶离叔叔,再帮我一个忙吧。”
扶离半抱着佘宴白,动手止住他胸口与腹部的血,问道,“何事?”
佘宴白左手一动,墨绿色的玉镯在细瘦的腕子上晃了晃,一丝金线在玉镯中一闪而过。
下一刻,佘宴白此前蜕下的蛇蜕出现在他们身旁的地上。
扶离转头看了眼,那是一具很完整的蛇蜕,可以用来做防具、入药又或者是铸造武器。
“我这一走,便不会再回来了。”佘宴白眨去眼中的湿润,神识不由自主地蔓延到大昭寺,最终却在敖夜所在的僧房外停下,再不敢靠近一寸。
扶离的手抚上佘宴白的腹部,仔仔细细地探查小崽子的情况,这一看,他皱起了眉。
小崽子的情况不好也不坏,但却很难搞。想要救活他,恐怕他们得耗费不小的心力。
“我还算了解他,生,要见人。死,得见尸。如此,他才会彻底死心,不会穷尽一生,去满天下地寻一个再也不会出现的狠心人。”佘宴白闭上了眼,抓着扶离手臂的手不自觉用力。
“早知道我也有会在乎他生死的一天,我当初就该做个好人,离他远远的。”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扶离不懂他们这些纠结的感情,也不想去懂。
佘宴白伸手指着他的蛇蜕,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我现下没多少妖力,只能劳烦扶离叔叔帮我把这具蛇蜕变作我的模样,然后就留在这儿便好。”
然后等敖夜醒来发现他不在身旁后,大约会派人四处寻找,最后他们会在这儿找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敖夜兴许会难受个三年五载,但终将走出去,然后会重新遇见一个人,喜欢上对方。若是女子,他们说不定还会有个孩子。要是个男子,他们也可以收养一个孩子,只是不再是“佘夙眠”罢了……
说罢,佘宴白靠在扶离怀里沉沉睡去。今夜种种,已然教他筋疲力竭,只想好好的睡一觉,或许等醒来后,他就能做回以前的那个佘宴白。
“扶离,我看小蛇好像很不舍得他,不然你干脆把那个凡人也带回妖皇宫吧,如何?”识海中,阿离提议道。
显然,他已经把自己的本名让给了“扶离”。
扶离皱了皱眉头,呵斥道,“莫再说什么胡话,我不能干涉他们太多。”
想了想,怕阿离哪天说漏了嘴,扶离悄悄在阿离的意识中下了一道禁制。
阿离悻悻地住了嘴,怕惹恼了扶离,他就不救小蛇和小小蛇了。
待施法将蛇蜕变作佘宴白的模样后,扶离抱起佘宴白,默念咒语召唤出界门。
界门在夜色中闪烁着绿色的微光,扶离抱着人即将踏进去时,回头看了眼身后宛若一片废墟的大昭寺后山。随后一道妖力自他脚下如涟漪般一圈圈往外扩散,所经之地,断木重生,碎石复原,地上的沟壑亦被抚平。
这里所有不该存在的痕迹皆被抹除或掩饰,只余一具没有生息的“尸体”平躺在地上,等待着被人发现。
当界门与他们的身影皆消失后,东秦于今夜迎来了今年的初雪,不大,却很冷。
妖皇宫,后花园内。
孔玉化作原形,漂亮的尾羽铺在地上,仰头望着天空上的明月看一会儿,忽然喃喃道,“不知怎的,我今夜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他好像出事了。”
“呸呸呸!孔玉,你不许乌鸦嘴!”一只巴掌的灰色锦毛鼠趴在绿孔雀身旁,闻言,跳起来落到绿孔雀的尾羽上使劲踩了几下。
孔玉最是爱惜他的尾羽,平日里也就对上佘宴白的时候才不在乎,此刻面对小田的挑衅,哪里还会容忍,当即一扭身,抬脚去踩不知死活的小老鼠。
小田身子小,比孔玉要灵活得多,除非孔玉下死手,不然一时还真拿小田没办法。
“小老鼠,有本事你别跑!”孔玉羽毛气得炸开,两条长腿和一只尖嘴齐齐上阵,想要给小田一点教训。
小田一边绕着孔玉跑,一边回道,“我又不是傻子,你欺负我,回头我就和公子告状!”
“不要脸!”孔玉骂道。
“就你要脸,天天就知道臭美!”小田不甘示弱道。
两人一边追逐一边对骂,待回过神时,已经把扶离打理得很美的后花园闹得一片狼藉。
“你完了,这回扶离先生脾气再好也得生气了。”
“蠢老鼠,我完了你也跑不了,还不快想办法把这里恢复原状!”
然而还没等他俩动作,扶离就出现在后花园中他常常呆的树坑那儿了,怀里还抱着一身血、昏迷不醒的佘宴白。
小田鼻子灵,最先发现,绕过孔玉就朝扶离飞奔过去。
孔玉慢他一步,但立即移形过去,反而比小田先一步到达扶离身边。
“扶离先生,伤了公子的是否还活着?要是还活着,您告诉我位置,我现在就带人去灭了他!”孔玉皱着眉,冷酷道。
扶离摇了摇头,随后道,“现下最重要的是保住他和他肚子里的小崽子的命。”
“什么?”小田脚下一错,咕噜咕噜滚到孔玉脚边,晕乎乎道,“公子肚子里有小公子?”
孔玉冷酷的表情裂开,不敢置信地瞪着佘宴白的肚子,震惊道,“哪个野男人的?我要去杀了他!”
小田用两只小爪爪捧住脑袋,迷茫道,“可是,公子不是雄蛇吗?”
扶离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抱着人径自去了妖皇宫下的地宫,将佘宴白泡进满是帝流浆的池底。
甫一入池,佘宴白就化作了妖身,在池底盘成一圈,身体自动吸收帝流浆以治疗己身。
在上界,皮肉伤对于修者们而言是最简单不过的伤。佘宴白的外伤没一会儿就已经愈合,但内里却是残破不堪,受损严重。
心脏这等重要的地方不仅受了伤,还流失了不少珍贵的心头血。五脏六腑与经脉被邪魔之气侵蚀,如今脆弱得比凡人还不如。更别说他体内还有个亟需大量能量补充的小崽子。
无奈之下,扶离只好化作妖身——一株参天大树。然后将发达的根系垂入池中,一边将体内的力量缓缓输给佘宴白与小崽子,一边每隔一段时间就在根系上割开一道口子,流出一些扶离树的汁液,以温养佘宴白千疮百孔的身体。
他如今只是“借用”阿离的身体,除了知道的东西多了点,并没有比旁人多出什么奇异的力量。故而,这是他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一个“活”了两千年的大妖的修为,暂时足以满足两个不省心的小辈的需求,至于以后,那得另说了。
“如此一来,你是死是活就不一定了。说不定他和那个小崽子会完全吃掉你。”扶离在识海中说道。
闻言,阿离笑了下,“吃就吃吧,反正最差不过是成为一株没有神志的树罢了。而且说不定再过上几千上万年,我就能重新产生神志了呢。”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但到时候你就不是你了。”扶离道。
“都怪我,要不是我没用,居然化形失败了。他就不会差点在雪地里冻死,也就不会遇见神龙,更不会遭遇后来的那么多磨难。我曾答应过他的父母要照顾好他,可是我没有做到。现在我终于有机会照顾他,已经很满足了。”阿离平静道。
扶离沉默了一瞬,一如他想弥补神龙,阿离也想弥补佘宴白。只是他做不到像阿离这样甘愿付出一切,也无法做到。
“而且就算我没了神志,不还有你吗?你可是小蛇的扶离叔叔啊,我相信你会庇佑他和小小蛇的!”阿离笑道。
扶离哑然失笑,感叹道,“你还真会见缝插针啊。”
“我……”
阿离刚想开口反驳,就察觉孔玉和小田来了,便闭上了嘴,老实地呆在识海里默默旁观。
“您还需要什么天材地宝尽管说,我去想法子弄来!”孔玉与小田匆匆赶来,将各自拿来的储物法宝摆在扶离树下,而里头装着的乃是整个妖皇宫的家当。
“药、药材都拿来了,您开个方子,我现在就去煮!”小田紧张兮兮道,“公子没事吧?”
“暂时没事。”扶离道,“你们回去吧,这里暂且用不上你们。”
“真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孔玉拧着眉,不大相信,“公子受了那么重的伤,扶离先生您确定不需要我们做点什么?”
“对啊,对啊,安胎药呢?要不要煮一碗来?我还记得药方呢。”小田摸了摸头上冒出来的耳朵,试图让自己别那么焦急,但他身后的尾巴却甩个不停。
扶离心知要是不让他们做点什么,他们实在无法安心,便道,“孔玉,你去寻些玉浆果,等宴白醒来他能用得上。”
这是一种极为珍稀的灵果,足以令孔玉折腾一段时间了。
然后扶离又对小田说,“至于你,就每隔一个月往我旁边放些灵石,此外就无需做什么了。”
孔玉与小田应下后,心中的担忧稍减。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两人一个找灵果一个送灵石,竟一做就是十多年。
而在此期间,佘宴白一直在沉睡。
好似在凡间的那场初雪后,他便开始了冬眠,然后就一直忘记了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1、扶离:没想到吧,我是个伪精分:-D
2、晚安,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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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寅时,天犹昏暗。
敖夜的眼皮颤了几下,忽然睁开,深邃的黑眸里一派清明,丝毫没有初醒之人的惺忪。
睡前迷乱的情.事悄然浮现在脑海中,一幕幕皆是极致缠绵,令敖夜不由得耳根发红、嘴角微翘,转过头欲看一眼佘宴白,却不禁怔住。
身侧哪还有人,空荡荡的,便是连人睡过的痕迹都没有。再伸手一摸,被褥里侧早已凉透,连一丝余温也没有。
敖夜心跳加速,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想起了夜间所做的梦,一个他向往了许久的美梦,他与佘宴白头发花白,一左一右牵着收养来的孩子去看望阿爹阿娘……,明明一切都是他幻想了许多遍的场景,却令他心底生出一丝不安,只是拼命想醒来却始终无法摆脱睡意的束缚。
或许,那梦就是一个不好的预兆,在警示着他什么,只可惜他没有醒来。
敖夜猛地坐起身,匆匆下床穿衣,低头时不慎瞥见胸膛处的几条细长的抓痕,破了皮结了血痂,乃是昨夜佘宴白情至深处时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这不仅没令他安心,反而令他想起了叶修筠犹在时,佘宴白也是这样,在大昭寺的这间僧房内与他一夜缠绵后便离开了。
敖夜的目光下意识地掠过屋内的每一处,然而既没有发现刻字,也没有发现书信,顿时心凉如水。
上一回佘宴白离开好歹还给他留下一句“暂别,勿念”,这一回,竟是连句话都不愿意给他留了吗?
“或许他只是醒来得早,出去走走罢了,并非不告而别……”敖夜喃喃道,只是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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