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明:“……”
他说要读书是真没人信啊。
周叔看起来倒是挺高兴,“明仔这么想就对了,谭总肯定高兴!哎……我记得你和小江小学就是同桌了?”
“是。”棠明说,“周叔记性真好。”
于时已经坐上了车,周叔笑眯眯地将车子驶出去。
第10章 从前
周叔车技很好,从学校门口上面的车道挤出去,轻松开到大马路上。
学校离江初月姑姑家很近,再有几分钟就能到。江初月看着路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和熟悉的一个个路口,很容易就想起以前的事。
他之所以一直住在姑姑家,是因为亲生父母没办法养他。
江初月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他的父母是生活在一起的,那时候家里破破烂烂,父亲很喜欢热闹,总要在家里发出很大的声音。
有时候是砸东西,有时候是咒骂。
有时候是打人。
江母是个贫穷的乡下姑娘,嫁到城里来已经完成了娘家人的终极梦想,他们不允许她将不幸福的婚姻捅出去。
于是她便忍受着男人的打骂和□□,还怀上了江初月。
可有了孩子也并无济于事,江父依然是那副德行。终于,在他一次喝醉了酒竟然要踢江母怀胎已经十月的肚皮时,江母用了毕生的勇气拿起菜刀。
将他捅死了。
然而不等江母反应,不等犯罪被掩盖,江初月就迫不及待要出世了。
邻居冲进房内,看见了满地的血和死去的男人,以及——
一个拼了全部生命求救的产妇。
与生俱来的母性和剧痛让她什么都顾不上,只哀求着人们救救她的孩子。
后来警察和救护车同行,罪恶与新生的并蒂花含血绽放,在江初月父亲死去的那一天,江初月降生了。
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
自他出生以来,他的母亲一刻都未停歇过。警察顾着人情,允许一个杀人犯将孩子生下来已经是仁慈,法律从不徇私。
江母没有钱,只能申请法律援助,一场官司折腾下来,被判了故意杀人罪,因为有防卫过当的原因兜着,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而尚在襁褓之中的江初月,结合种种原因被判给了他的姑姑——江父的妹妹抚养。
江初月的姑姑记恨江母杀了自己的亲哥哥,自然是万般不情愿,却还是在江母承诺要娘家给抚养费的私下协商里接受了判决。
可抚养费给了几年就停了。
江母当年尚在哺乳期,刑法暂予监外执行,可月子没坐好,落下一身旧疾。
哺乳期一过就锒铛入狱,最终没捱到出狱的日子就死了。
人走茶凉,江母娘家与江初月姑姑家唯一薄弱的联系也被斩断,本就不甚牢固的金钱交易顺势戛然而止。
姑姑更不想养江初月了。
从很小开始,江初月就知道了自己父母的经历。
因为不止姑姑讲,邻居讲,连他上了学,周围的人都讲这些当成谈资,越扩越远。
好像只要他认识谁,谁就会立刻知道这些染血的八卦。
一个亲手杀死自己丈夫的妻子诞下的孩子,居然还有脸住在父亲的亲妹妹家里,多么有趣的奇闻。
姑姑也和她哥哥一样喜欢热闹,总是将邻里和好友们聚在一起,嘲笑江初月是个不要脸的贱坯子,小小年纪就学会耍赖了,说不定还有杀人的基因在身上呢。
每到那种时刻,人们就更加同情称赞姑姑是个好人,她多么大度,居然容许这样的人住在家里。
可他们好像忽略了,这样一个可怕可恨的人,只是个几岁的孩子,连字都还没认全。
可怕的事物不分年限。
江初月的事情被添油加醋地到处传,没有家长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跟他来往,但却允许自己的孩子欺负他。
杀人犯的孩子,这不是活该吗?
江初月每次身上有伤地回去,姑姑就会这样说。
江初月从来不会辩驳,因为他已经在读小学一年级了,懂事了,知道姑姑养着他其实也很麻烦。
况且……他只要反驳,招来的就不仅仅是外人的欺负,还会有姑姑姑父的打骂。
可即使是这样残破不堪的生活,也随着江母的去世即将更加糟糕了,因为自小便在谩骂中成长的江初月知道,姑姑很快就会将他抛弃。
或许是趁他睡着把他扔了,或许是直接将他送往远方,总之他肯定要面临更加难捱的生活了。
不过好在,和这些噩梦同时来的,还有棠明。
宛如一个神祗降临。
姑姑是做家政的,那天接了个临时的活儿,说要去离这里老远的那片别墅区替一户人家打扫。
姑姑总嫌江初月晦气,这些抛头露面的活动,是万万不会带上他的。但这次不一样,姑姑居然叫他跟着去。
七岁的江初月心里“咯噔”一声,他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应该是要把他送走了。
江初月想要带点什么东西走,毕竟是住了好久的房子。可真正回了那个小小的杂物间一看,其实没有任何一件东西是属于他的。
于是他什么都没带走,像来时一样赤条条。
等进了别墅区,到了那一座小独栋别墅跟前,江初月才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此前他从未想过,居然有人的房子长成那样,那么大,那么漂亮。
姑姑被一个阿姨领了进去,介绍打扫的事宜。他丝毫没有声音地跟在后边,阿姨注意到他时吓了一跳,问这是哪来的娃娃。
姑姑说:这是她带来的孩子,身世可怜。
阿姨好像不是很满意姑姑上班期间还带来个孩子,于是姑姑便解释,顺势谈起他不堪的出生。
姑姑好像不会厌烦,对着谁都可以一遍一遍地说起这些经历,仿佛这就是她人生中最值得为外人道的一件事了。
不过这次姑姑讲完了故事,吐槽江初月是个贱胚子之后,还没来得及跟人家赘述江母之死,别墅的二楼就下来一个小孩。
和江初月一般大,长得好看,是个小帅哥。
——但一开口就没他看起来那么可爱了。
“哪来的老鸭婆在这呱呱呱的。”棠明一脸不耐烦,皱着眉头找声音的源头,“吵到我打游戏了!”
阿姨立刻拉着姑姑向他道歉,姑姑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看得怪膈应人的。
江初月自己默默出去了。
他没注意到,那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小少爷自楼上下来眼神就一直在他身上。
别墅带了个小花园,江初月走出来之后蹲在花园的小角落,准备自己在这儿待会儿。没想到旁边传来一声叫唤。
江初月看过去,是一条小土狗。
这条狗没有什么品种,就是普通的田园犬,看起来和这栋奢侈的小别墅格格不入,就像蹲在这里的江初月一样。
灰败,落魄,随时都会被人抛弃。
江初月被人肆意辱骂惯了,为了自我保护,一身性子生得冷冷的,他淡淡瞥了小土狗一眼,狗子有点怕他,后退了两步。
一人一狗互相望着,江初月默不作声,忽然在余光里看到了身侧的一个小盘,盘里面堆满了褐色的正方体饼干。
江初月明白了,原来是自己挡了它进食的路。于是他将那盘狗粮拿过去,放在了狗子面前。
不过小土狗很警惕,嗅嗅那盘狗粮,犹豫再三,还是没去碰。
“不识好歹。”身后传来一道小奶音,语气里有几分指责。
江初月朝后看过去,就看见刚刚那个从楼上下来的小少爷走过来,绕过他抱起小土狗,“有人喂你吃东西呢,你怎么还不领情!是不是我真的把你养娇贵了?”
小土狗被棠明揉得嗷嗷乱叫。
棠明薅了狗子两把,才抬起头来看眼前的人,“江初月?老鸭婆说的那个小孩儿?”
江初月看着他没做声。
“你怎么不说话啊?”棠明把小土狗放开,狗子撒丫子跑了,他直起身打量江初月,好半天才惊讶道:“等等,你不会是不认识我吧?”
江初月被他问得愣了一下,看起来……这人不是来找茬的?可是听了他的“传说”,怎么可能还会对他有好态度?
“我呀!”小棠明拍拍自己的脸,“二小校草棠明你没听说过的?咱俩一个班的。”
啊?
什么草?
一种植物?
江初月脸上的冷漠土崩瓦解,眨眨眼睛,第一次在一个外人面前露出点正常小孩儿样来。
小少爷棠明围着他转了几圈,确定这个人真的不认识自己这号同班的风云人物后,撇撇嘴,自己郁闷半天。
江初月懵懵的,面对非恶意的态度,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招架。
“哎……我觉得你不像他们说的那样。”过了一会棠明才说。
哪样?
江初月抿着嘴,还是没说话。
棠明凑他近一点,“我觉得你挺好的,比那些说你坏话的人好多了!”
没人这样说过他,江初月下意识问:“为什么?”
棠明听见他回话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说:“我的朋友们都不喜欢小土……刚刚那只小狗,他们嫌它不是名贵品种,但你不嫌弃,你还喂它吃东西。”
江初月低下头去,声音很小:“但它不吃我的东西。”
“你别伤心!”棠明立刻说,凑过来轻轻拍他的背,“我刚刚不是替你教训过它了嘛!你要是不解气,我再把它喊过来给你骂一遍!”
江初月不知道他怎么听出自己伤心的,抬起头来看他,就见棠明的眼睛亮晶晶,嘴上说个不停:
“你人这么好,又长得这么好看,它不愿意理你,要不我做你的小狗吧?我可愿意了!你给我什么我都吃!”
棠明从小就是哄人的高手,一脸灿烂地拉着人小手掌,笑盈盈地问。
眼里跟藏了星星似的。
江初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没甩开他,半天憋出一句:“那我也给你当……宠物。”
棠明很高兴,兴奋地要跳起来。
“你给我做同桌吧!我好喜欢你的!”小棠明牵着江初月的手,跟他说。
眼前的小男孩一身贵气,蹦蹦跳跳地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喜爱——
怎么会有人,这么闪闪发光?
至此江初月灰暗的生活里裂开一条缝,有个叫棠明的小太阳将光照进来。
在江初月心里扎了根。
第11章 换座
名牌车路过菜市场边的马路,再穿进街道,驶进巷子口。
周围到处都是下了课放学的学生和买了菜往家里赶的叔叔阿姨。老旧的巷子不常见这样名贵的车,人们路过时都忍不住多瞟两眼。
车在乌匀巷口前停下。
江初月跟车上的人一一道别,下了车。
“明天我还来接你,记着我的早餐!”棠明按下车窗,从里边探出头来嘱咐。
他帅得耀眼,什么笑容都透着一点撩拨感,再没了孩提时露出的那种憨憨哄人劲儿。
可每次对着江初月笑,江初月又觉得棠明过了多久都没变,还是那个小太阳。
“好。”江初月朝棠明挥挥手,转身回了巷子,里面的第二户是他从出生起住到高考后的地方。
乌匀巷是这片比较老旧的街道了,从这儿出去是一个小型菜市场。菜市场没有门,小摊贩们推着个小摊车自觉在固定的地儿站定,长长的一条摆至人行道旁边,自动划分市场地盘。
最外头的车经年累月卖着小吃,夏天是冰粉冰水,承载的容器上头总有沁凉的水汽。冬天就是些蒸煮的东西,摊主在薄薄的雾气后边叫卖。
每到了清晨和黄昏,这一带的人们都会去那儿转转,顺便带回做饭需要的食材。
姑姑和姑父膝下无子,在认识棠明之前,这些买菜跑腿的事情都是江初月要做的。
不过遇到棠明后,江初月就不用再早起早归地跑好几趟市场了。
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之后,小棠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真把自己换成了他的同桌。还告诉他姑姑,如果想成为一家大型家政公司的正式员工,就必须每次去别墅打扫时都把江初月带上。
姑姑获得了一份薪水高昂的好工作,也明白这些都拜江初月所赐,自然是喜笑颜开,说什么都不打算把江初月抛下了。
之后棠明更是在学校里罩他,没人再敢乱欺负江初月不说,还带着他认识了棠明身边的人。
他没敢把棠明真当自己的小狗,棠明倒像真把江初月当成了他的宠物,走哪儿都喜欢带着。
久而久之,除了上学和姑姑带着他去做别墅的清洁,平常的闲暇时间棠明也会来找江初月玩儿。
他们没有同居长干里,却实实在在的两小无嫌猜。
棠明强势闯入江初月的生活,将他从泥沼中拉出,成了他唯一的光。
后来的江初月也遇到过很多三观正直的人,他们偶然间知道了江初月的经历,也会对他呵护关心,关怀备至。
可无论那些人如何做,江初月都只觉得累赘,再也没有七岁的棠明那么来得让他招架不住,让他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江初月走进巷子。
乌匀巷住的都是几代同堂的老住户。他们见证了江初月的诞生,不堪的童年,以及后来成了姑姑姑父饭票的全过程。
这经历着实曲折,每次江初月有点什么动静,邻里们总是额外关注。
巷子口和第一户人家里聚集着好几堆穿得花花绿绿的女人,大都是没了工作的家庭妇女,到了黄昏就喜欢围在一起碎嘴。
她们看见江初月从豪车里下来,嘴里隐隐说了几句,江初月依稀能听见“攀高枝”“大腿”之类的词。
小时候他们忌惮江初月的杀人犯基因,长大了他们忌惮江初月一副秀气好看的皮囊。
江初月无所谓的,只要他们不说棠明的闲话,就当这些人吃饱了放屁。
巷子的每一户人家都是几层的独栋,只有外面贴了不同颜色的瓷砖,里头的房子将将刷了一层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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