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年轻人对着保险柜的锁折腾了两下,再高高兴兴地取了一瓶红酒,又取了一瓶威士忌,再从吧台上翻了回去,接着这人瞅着墙上的贴图叹了口气,哐啷!那瓶红酒被他直接砸到墙上碎成玻璃片,溅得到处都是!
门口的安保猛地冲进来,枪口刚抬起来,又猛地放下,再低着头用力一鞠躬,而太宰治甚至懒得向他们投以一瞥,哼着荒诞的调子用威士忌把杯子注满,一饮而尽,倒第二杯的时候他顺带着吞了几颗安眠药,心想在做决定前还是要好好睡上一觉。
……第二天,太宰治是被身下有节奏的摇晃所吵醒的。
意识稍一清晰,他就听见耳畔来而复去的海浪声,掀开眼皮,是块陌生但足够豪华的天花板,灯饰的水晶挂坠也随着床板一起晃荡,他转过头,瞳孔骤然收缩,罕见地大脑一片空白,再过了几秒,他又面无表情地转回来,闭上眼睛。
去他妈的。
第93章
太宰治这次吞的安眠药是他从森鸥外那里找来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假药,却能有效改善他的睡眠状况,副作用就是全神乏力, 他这次安眠药和着酒一起吞,睡没睡多久, 倒是身体疲乏得要命, 骨头像是生了锈的零件。
他又不在原来的世界了。
得出这个结论很容易, 十五岁那年他遇到的妖怪日月食, 据说打乱了他身上的时间,之后夏油杰语焉不详地描述了几句,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等他回到自己的世界, 脑袋里面却猛地浮起一堆陌生的记忆。
他四岁时的居所是青森的津岛旧宅, 仆人很少带他出门, 自然不可能去东京那种大都市的地下游戏厅打游戏, 他也没有一件猫猫头t恤,更不会有人往他嘴里塞糖, 但那份记忆又确确实实存在, 无比清晰, 无比真实,那天晚上他在集装箱梳理了半天,才勉强将两份记忆分开。
最直接的佐证——
如果是被他塞进狱门疆里的五条悟,现在他估计已经被报复得很惨, 根本不可能安安稳稳地躺在这里。
太宰治把手挪到环抱在他腰间的手臂,顺着流畅的曲线往下摸了一截, 握住对方的手腕, 再往下, 温热指腹蹭过极富力量感的手指,撑开了一些,侧过身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这样一来,白发男人那张漂亮到极点的脸就离他离得极近,长而密的白色睫毛在眼睛下方落下一层阴影,轮廓清峭,唇线优美——太宰治头疼得厉害,被短暂中断的睡意再度袭来,但还是饶有兴趣地用指关节蹭了蹭男人的嘴唇,又揉弄了两下。
五条悟一直有涂唇膏的习惯,有时候他闭上眼睛去亲五条悟,简直以为自己在亲一位女高中生,唇膏的香型隔上几天就会换一次,和他接过吻的一些女性不同,这人唇膏的香味简直幼稚得过分,草莓柚子橘子,全是甜度超标的水果。
太宰治似笑非笑地舔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关节。
……苹果味的。
太宰治慢吞吞地缩了回去,心想这人怎么什么时候都睡得这么香啊?顿时不平衡起来,刚想薅一把那头细软的白毛,一阵剧烈的偏头痛就像尖刀一样戳入他的脑袋,睡是睡不着,但头疼又极其难捱,疼得他恨不得就这样从船上跳进海里,从此一了百了。
太宰治又往下蹭了一点,用额头抵住对方的肩胛,阖上眼皮。
他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没见到这人了,无论是哪个时间的五条悟,他自己的眼睛仿佛和五条悟一样,也出了毛病,见不得太亮的蓝色,但闭上眼睛又是一片海,海浪起起伏伏,海底寂静无声。
他的头好疼啊。
太疼了。
他不是很清楚五条悟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解决方法,只要消除异能力,这个人就能回到他原本的世界,在咒力存在的世界里面,六眼自然可以正常运行,被他打乱三年的人生轨迹也回到正轨。
十七岁的五条悟是因为伦道夫的异能力才来到他面前,伦道夫的银钥匙和梦野久作属于同种类型的触发型能力,都有关键触发物,他要是想消除梦野久作的能力,只需要碰触到那个神经病小孩的布娃娃。
同理,消除伦道夫的异能力,他只需要触摸到那把银钥匙。
而那把银钥匙很早之前就躺在港口黑手党干部办公室的抽屉里面,和一堆乱七八糟的钥匙串挤在一起,从很早很早之前,就一直躺在那里。
……
直到太宰治被这人的动静吵醒,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在这种情况下睡了很久,再一看窗户,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之后干脆把森鸥外的药箱一起提走好了,太宰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头一次生出干脆倒回去再睡一觉的想法。
他用不着看就知道身边这只蓝眼白毛猫已经炸成一团,五条悟再过十年也还是那么好懂,他靠着床头柜,感觉这人的眼珠都快贴到他身上,那双像猫一样形状圆润的眼睛里面满是迷惑与不解,总之就和天天被他揪猫尾巴的人一模一样。
他的变化有这么大吗?太宰治难得出神地想了一会,但他好几年都没体验被六眼盯着看的滋味——那种灵魂都要被剖开,外在内里全部无所遁形,他稍微坐直了一点,努力回想起自己六年前是种什么状态——再转过头冲着这人笑了笑。
结果那只猫看着还不太高兴。
不识抬举,太宰治暗暗在心底抱怨。
他又觉得六眼真是太烦了,稍有不慎就仿佛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肚腹都要被剖开,一刻都不能放松,这个五条悟问的问题,又给他制造出剧烈的不真实感和荒谬感,就和他刚从书里挣脱时一模一样。
脸是熟悉的脸,人是熟悉的人,但神情却陌生得过分。
他一直深刻地厌恶这种错觉。
世界是倒错的,记忆是混乱的,太宰治有的时候会去思考自己到底是种什么状态,说到底也还是缸中之脑的悖论,仿佛他时刻都置身于一片大海,手边仅有一艘随时会被风浪掀翻的船,而这艘船永远都无法带他驶离这片海域。
每次五条悟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人的问题。
创造一个让织田作能在海边写的世界?
没错,这是他最直接的动力,但更深层次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毫无意义啊,身处一个只要超出三个人得知书的存在就会消失的世界,一切都毫无意义,寄身存在的世界都是假的,随时都可能被所谓主世界影响而覆灭,他又能做什么?
无法阻挡。
无法反抗。
唯有接受。
以前他加入港口黑手党,是期待着从暴力或死亡这种情感中触及人类的本质,顺便给自己找点活下去的理由,如今自然没必要和任何一个人建立联系,他也不想再追求所谓生存的意义,毕竟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巨大谎言。
他已经摸透了所有可能性,再没有更多了。
他反复推敲过自己的计划,创造织田作能写的世界总共需要四年,也仅仅需要四年,这计划本该在他回到港口黑手党的时候就启动,结果被五条悟硬生生地拖了三年,他也就莫名其妙地多活了三年,拖到这人的瞳孔几乎没有任何光感,换个人估计都崩溃了无数次。
太亮了。
太宰治望着五条悟那双恍若融入无尽苍穹的苍蓝眼瞳,凝视着剔透如荔枝的眼瞳里面反射出自己的倒影,小小的一丁点,映在里面,就像沉入一处漂亮的海,这会的五条悟还是一只矜贵的猫,比他的那个五条悟更像深闺大小姐,好看的脸蛋没染上一点阴霾,也没人天天去拽他的猫尾巴。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天上天下尽在掌握。
他真的对这人做了很多很多过分的事,莫名其妙地把他塞到狱门疆,让他失去和原有世界的一切联系,把本应在高专折腾烂橘子的人拽过来,使最强的咒术师失去对他如呼吸喝水般习惯的咒力,再强行把他留在一个破铁皮屋,夏天蚊子又多,害得这只猫动不动就要咬他一口。
能看透一切六眼失去作用,苍蓝色眼瞳黯淡无光。
但要说再让他决定一次,他肯定还是会把这人扔到狱门疆里面。
太宰治很有自知之明,他对五条悟的想法只不过是占有欲,犹如儿童攥着他最心爱的玻璃珠,玻璃珠再漂亮也是玻璃珠,即使透过玻璃珠能看见透明的日光被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但玻璃珠还是不能与名贵的宝石相提并论,随着时间过去就过去了,要说负罪感和愧疚感他也是一点没有,甚至还有种加害者独有的理直气壮。
一开始是你先招惹我的吧?
但眼前的五条悟未免也太漂亮了,漂亮得简直是颗名贵的宝石,玻璃珠三年间对他提出了无数要求,没一个实现的,可真的摆在一起,宝石可以扔进泥沼,玻璃珠可以擦去尘埃,说到底,他们还是一个人。
这双眼睛太亮了,也太蓝了,刺目得过分,他忍不住抬起手遮住那双蓝眼睛,再不遮住这人没准就能看出点什么,在机能完好的六眼面前,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时刻保持无懈可击。
[……不能再拖了。]
“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写书。”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我计划着写一本书,但一直迟迟没有动笔。”
被这双眼睛注视着,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再拖了,什么都不能再拖了。]
“为什么没动笔?编辑那边不是有固定的截稿日吗?”
“——你说得对。”
“不能再拖了。”
第94章
太宰治在另一个世界基本什么都没干, 他少有这么清闲放松的时候,还哄骗着五条悟睡了一觉,五条悟的表现让他重新想起第一次骗着这人开发探索的乐趣, 回去以后他难得反思了一下自己,再想想这人平时骂他的各种脏话——嘶,好像真的有点太禽兽了。
禽兽归禽兽, 要不是精力不够, 他倒是愿意再拉着这人做到把时间全部消磨过去,吃猫得他有种微妙的爽法,爽到有一会他一直思考能不能同时吃到两根一模一样的, 他压着这人亲吻的时候还在想写乱七八糟的糟糕情景, 一边用舌尖去磨这人尖锐的虎牙,手指一边顺着对方的衣摆一点一点揉下去,心想这次他可是把代餐代了个彻底。
一定要好好洗个澡才行。
可事实上,别看太宰治平时老拿代餐来逗五条悟,但他还真没搞过代餐,太宰治向来把不同时间的人分的特别清楚,他和五条悟之间不太正常的关系本来就是限时特惠才有的产物。
至少他百分百确定28岁的五条悟不会允许自己过成这样。
他回横滨后的第一时间就去干部办公室把银钥匙取了出来, 用工具钳夹着装进一只朴素带锁的盒子,再随身揣兜里, 心想找个机会就结束这一切, 但他刚打算开车回去,却有个人过来找他,说太宰先生首领有个任务需要你完成。
任务倒不是什么麻烦事,只不过他在这次事件里面看着了老熟人的手笔——死鼠之屋。陀思妥耶夫斯基毫无疑问在里面插了一手, 他不确定森鸥外是否也看出了这一点, 才把这种苦差事扔给他。
平时也就算了, 但偏偏挑在这种时候,他真的不打算再拖,让五条悟继续瞎着他回去看着也碍眼,碍眼到忍无可忍,但就这么干脆利落地伸手去兜里摸一下银钥匙?他随时都可以消除伦道夫的异能力,但每次手伸进兜里,碰着盒子又打不开锁。
要再回去见他一次吗?
他抠着盒子的锁孔,想了想,觉得五条悟估计还在等他给个答案,或者给个说法,答案和说法肯定不可有,旁边的部下看见太宰治脸上挂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太宰先生。
啊?你说什么?
那发子弹就是这时候中的,之后太宰治摔在地上的时候才发现这样真的不行,他被人扣上透明的呼吸面罩时还是在想这样不行,不过这颗子弹给他制造了一个短暂的假期,他的生命力和恢复力向来旺盛,用中原中也的话说就是和蟑螂似的,过上两三天,也能站起来走两步。
太宰治能动弹以后立刻瞒着所有人买了三张机票。
“求你啦,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五条悟第一反应就是这人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盯着太宰治看了半天,失去视力并不代表他看不见东西,只是视野更奇怪了而已,但太宰治始终挂着微笑很诚恳地望着他,僵持了一阵,他率先打破沉默:“去哪?”
“冰岛?”
五条悟把手插进衣兜:“哇哦,度假胜地啊,所以你的洗白任务是跑去冰岛呆上几年,还有这种好事?”
“昂。”
五条悟凉飕飕地扯了一下唇角:“以港口黑手党现在的规模,你们这里的政府就让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去冰岛完成洗白任务,还是好几年——?”
“是啊。”
“你没去过那里吧?”
太宰治轻巧地弯了弯眼睛,没作声。
五条悟盯着太宰治:“那个地方别说什么特级咒灵,连蝇头这种弱小咒灵都没有几只,也没什么人,一年中有半年都是冬天,冬天的白天还很短,那个叫异能特务科的组织派你到那边做什么任务?”
“嘁。”
“嘁?”
“你不是深闺大小姐吗五条老师!”太宰治梗着脖子嚷嚷:“现在装什么见多识广的样子给我看呢!”
他赶在五条悟过来扯他的脸前及时打住,从被子里伸出一截手臂,眯着眼睛,笑得轻飘飘的:“好了好了,骗你的,我只是想去那边转悠一圈,不过港口黑手党我是真的受够了,这点倒是真的。”
“太冷了,不去。”
“但是有挺好看的星星嘛,海岸灯塔什么的,那边的海水真的很蓝,和横滨不一样,而且我基本没离开过横滨,这次想离这个破地方远一点。”五条悟看见这人眼巴巴地瞅着他,没被绷带遮住的那只眼睛一闪一闪的:“求你啦。”
五条悟被他这种耍赖式的讨好整得浑身难受:“可以,等你的伤恢复好了我们就去。”
“不要。”
“不要什么?”
“现在就去。”
“别想了。”
“现在就去。”
“做梦呢?”
五条悟心想这个混账玩意连路都走不稳,还在这里妄想什么,当机立断就准备拒绝,拒绝的话还没说上两句,不知道刺激到了太宰治哪条神经,那张漂亮的脸骤然一变,声音提得老高,蛮不讲理到了极致:“我就是要现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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