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要气死了,火大,他从来没这么火大过,又生气又委屈, 五条悟这个神经病居然还在笑?他瞪大眼框用尽全身力量狠狠咬了下去,腥甜的血液顺着伤口没入齿关, 因为呼吸太过剧烈的缘故结果把他自己呛着了, 呛得他特别想咳嗽,血腥味又搞得他很想吐,他妈的他是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的?
五条悟被咬了一会觉得不能这样, 再这样下去他有点着不住,太宰治是个禽兽,他又不是, 就扯着对方的衣领把他硬生生扯了起来,牙齿被迫松开的一瞬间, 又深又重的牙印瞬间变浅消失不见, 又是一片光洁无暇的皮肤, 只有满脖子的血能证明之前这人真的受过伤。
太宰治一看更气了, 他真的要气死了。
他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掐这人的气管, 卡紧以后想直接掰断那根骨头,可他掰不动——他妈的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
“你说谁怪物呢?”一道很是不悦的声音。
“你啊!”
五条悟心想就你这个逼人还好意思说我怪物?双标也你他妈也得有个谱,照照镜子吧太宰治,掐他脖子这人现在简直是把身上的壳子扒得干干净净,大大睁着的眼睛里面满是疯狂,眼神又挣扎又矛盾,脸上蹭得到处是红色,再被不断往下流的眼泪冲刷地乱七八糟,偏偏这人还使劲咧着嘴笑,笑得特别病态就不说了,满嘴的血顺着牙尖往下滴滴答答。
“我怎么怪物了?”
要是太宰治脑袋还正常,他肯定会特别识趣地闭嘴,甚至还会再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蒙混过去,因为对方声音里的不悦马上就要溢出来了,听着无比危险,任何一个人听着都觉得胆战心惊。
可惜他现在脑子已经乱成了浆糊,危险雷达完全失灵,所以他只是咧着嘴伸手扯住五条悟那头雪白雪白的发丝,低下头用鼻尖抵着对方高挺的鼻梁,压低声音,一边笑一边说:“你根本就不是人。”
五条悟也笑了笑:“展开讲讲?”
“你哪里是人了?人间失格——对,人间失格。”太宰治只会盯着眼前这人笑,睁着一双鸢色眼睛含含糊糊地吐出两个字:“怪物。”
“我以为你的精神抗性挺差的。”五条悟若有所思地凝视了太宰治一会:“也有可能是你太麻烦了,嘛,算了,无所谓。”
太宰治迷迷糊糊地想是什么无所谓?无所谓?他好像也有什么……
“来,看着我。”
太宰治就浑浑噩噩地循着声音抬眼去看。他最后的意识又是五条悟屈折了一下手指,唇角扬了扬,但那笑容并不如平时那般肆意,反而显得非常冷静。
“——无量空处。”
这次是两只眼睛。
他仿佛看见了黑洞与星空在一起流淌,铺天盖地的白,泛着腥味的气息,有什么东西似乎从他身上、从他身体的最深处滑了进去,那些眼睛真漂亮,是一片黑暗中唯一的颜色,漂亮到他只想把它们据为己有。
不是,不是据为己有——这明明本来就是他的!
太宰治这一次疯得又和上次不一样,等他从理智丧失的状态恢复以后发现自己正握着一只油画笔洗个不停,再一看自己浑身沾着的都是色彩艳丽的颜料,地毯上也洒满了颜料,他一脸空白地侧过脸——原本雪白的墙壁被他涂满了油彩,是个人形,一眼看去又有冲击力又恶心,总之看一眼他就扔下笔跪在地上吐了起来。
五条悟“啪”地单手合上翻了半本的书,平静地望了过去。
太宰治一直在不断地呕吐,直到他又吐到精神恍惚,看见五条悟他本来想说点什么,但又迅速闭上嘴,拉开卫生间的门就冲了进去,顷刻间花洒嗖嗖地喷出水来,而他在水流底下神经质地搓着身上每一块皮肤——他自己实在太脏了,搓了一会水忽然停了,太宰治握住拳头对准水管就是咣铛一下,怒火腾然而起,一把撞开门无比愤怒地质问:“是你干的?”
他一出门就又不对劲了。
好脏。
太脏了。
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
整个世界都肮脏得不可思议,肮脏到他一秒钟都呆不下去,没有一处地方可以落脚,穿鞋和不穿鞋都没有意义,脏到他疯狂地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抽屉、柜子、桌台、他要找到一把枪,一把刀也行,太脏了,他再也不能容忍自己活在这种恶心透顶的世界——!
什么都找不到。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跑到窗边去推那扇玻璃窗。
“好严重的精神洁癖啊。”这时候有人站在他旁边,拢住他的手收回来,又把那扇窗户关上了:“抱歉,虽然一直以来知道你很不舒服,但并不知道你这么痛苦。”
太宰治眼眶里蓄满生理性的泪水,模模糊糊地看向身侧,到处都肮脏透顶的世界,只有眼前这个人是干净的,是可以接触的,是不会让他感到痛苦的,他喜欢这种干干净净的白,比月光干净,比初雪干净,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和他自己也格格不入,既漂亮又耀眼。
怪物。
但他还是遵循自己最原始最直接的念头,躲到了这只怪物身上。
五条悟叹了口气,将窗帘扯回来拉上,太宰治蜷缩在他怀里,咬着齿关不住地哆嗦着,瑟瑟发抖,冷汗已经把他的衣服都浸湿了,这样下去他会脱水的,但刚把杯子凑到这人唇边就被他一巴掌打开,然后缩得更紧,他想了想,用手严严实实地遮住那双鸢色眼睛,重新取了只杯子倒满水,这次对方没再反抗,只是喝水的速度很慢很慢。
五条悟也不着急,端着杯子的手始终很稳,一直感觉到对方不再吞咽,他才把杯子挪开。
和他预计的一样,太宰治的精神抗性果然很差。
太宰治和他不同,和所有咒术师不同,所有咒术师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精神坚韧,倒不是说普通人就心灵脆弱了,这个精神坚韧指的是先天意义,属于每个人一出生就能够确定的数值,后天也无法改善,毕竟咒灵和诅咒都带着一定精神污染,看见咒灵并且不发疯,本来就是咒术师的基本条件。
但太宰治不一样,他一开始根本看不见咒灵,后面能看见咒灵也是因为身上诅咒的缘故,如果真的让这人直接对上六眼的本来模样估计直接就疯了,如果能行五条悟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把人折腾得要疯不疯,他又没什么奇怪的嗜好。
但他也拿这人没办法了。
太宰治于他来说太脆弱了,脆弱到他稍微用点力就碎得破破烂烂,人活着不应该是太宰治那种状态,太累了,累到他再也看不下去,五条悟也不是不能强迫太宰治活着,他有一百种方法能从精神上直接摧毁对方那些疯狂痛苦的念头,太容易了,对他来说实在太容易了——
但是他又不能这样做。
他不想再逼这个人了。
太宰治都快把自己活活逼疯了,他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为自己写了本书,从高处一跃而下是这人自己亲自决定的皆大欢喜的结局,但五条悟并不接受皆大欢喜,可如果太宰治真的痛苦到再也不能容忍自己活下去——称心如意,对太宰治来说称心如意,而不是皆大欢喜,那就是一个合适的结局。
即使他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特别不高兴、很难过很难过,那他也接受这个结局。
所以从此禁止反悔,禁止后悔。
第一次见到太宰治的时候他很奇怪这人身上的诅咒,那玩意诅咒不像诅咒,祝福不像祝福,既矛盾又犹豫,乱七八糟模棱两可,诅咒的强弱判定依据居然是被咒者的意愿,被咒者想要活着,那么这个诅咒就牢不可破,随着被咒者求生意愿的减弱,诅咒也一同削弱,如果对方真的毫无悔意地决定放弃生命,这个诅咒也会彻底消散。
完全不需要祓除。
作用鸡肋到了极点,但是施加起来又很是麻烦,复杂得要命,他思索了半天都没想出谁有这个能耐,毕竟那是在六眼视野中都复杂如猫抓过的毛线团的诅咒,那么庞大的计算量,他光是看一眼就觉得麻烦死了,怎么会有人做这么麻烦又没必要的事?到底是谁这么恨他啊,换言之,谁这么爱他啊。
“¥,……”
他身上的太宰治再次陷入理智丧失的癫狂状态,似笑非笑地捧着他的脸亲他的眼睛,大颗大颗透明的泪珠顺着对方尖尖的下巴滚落下来,落到他的脸上冰冰凉凉的,那对鸢色的眼珠被泪水浸泡得通红通红,薄薄的眼皮也通红一片,五条悟抱着这人往前走了几步,站到那面墙前面,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那副壁画,认认真真地凝视着上面的人形轮廓,上面的油彩他看久了都有点泛恶心。
那是一副自画像。
第102章
太宰治再次恢复意识以后听见有人在很难听地笑着, 听了半天他才发现是自己在笑,说实话他现在不觉得恶心了,那些之前令他反胃呕吐的场景现在只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喜爱, 嗓子哑了,眼睛疼得厉害, 但他直觉感觉还是不对劲, 不对劲到了极点。
“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看向在一旁坐着翻书的白发男人,对方换了件针织的白色麻花毛衣,闲适地靠着椅子看一本封皮被糊上的书,听见声音以后这人从书中移开视线。
“什么都没做。”
“放屁!”
“太宰治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五条悟重新把书合上, 抬起眼, 苍蓝色的瞳孔看着没什么情绪:“精神洁癖是你的问题, 性格扭曲还是你的问题, 你说我做了什么?”
他一点都没说谎,他做了什么?他充其量是把这人那些一层一层垒起来的壳子打碎了,把腐烂生疮的疮疤暴露在空气里, 最多是精神冲击,不是重塑人格和洗脑, 他妈的但凡他能在正常情况下通过沟通揭开那些壳子, 他妈的他何至于看着太宰治在这里发疯?
太宰治感觉自己疲惫得像是被关在刑讯室剥夺了三天睡眠,生理意义上的疲惫几乎让他下一秒就要倒下,精神却恰好相反,亢奋得仿佛他能抓着笔写出一本巨作:“那我做了什么。”
五条悟指了指被一大块白布遮住的墙:“你给自己画了一张自画像。”
太宰治的一瞬间露出自己被恶心到了的表情。
五条悟接着说:“中间包括且不限于你指着我骂了几百声怪物,然后转着圈指着天花板说要把港口黑手党全炸了, 扯着我的头发非要我发誓用虚式茈掉福地樱痴, 再把陀思妥耶夫斯基吓成傻子蒙上眼罩戴上铁链关一辈子异能力监狱, 过了一会你又扯着我的领口要求我把世界上所有老鼠和小丑都杀了。”
太宰治睁大眼睛, 期待地望着对方:“行吗?”
五条悟反问回去:“你觉得呢?”
他说完以后太宰治就不高兴了,这人以为自己重新找回了理智,其实还处于精神发癫的状态,单凭他一点思考都没有脱口而出的行吗就能看得出来,然后太宰治闷不作声地睁大眼睛看着他,越看越难过,越看越委屈,委屈得像是被夺走胡萝卜的垃圾小熊猫,委屈得眼珠通红,委屈得声线都在发抖。
“为什么不行?”
五条悟敷衍地摆了一下手,再次翻开书,没看几行就被揪住了衣服,对方骑在他身上,那张漂亮的脸因为无法控制情绪显得狰狞如恶鬼,声音又低又沙哑,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狠厉:“你不应该听我的吗!”
“听你的?”
“是啊!我让你杀谁你就杀谁,让你躺着睡觉你就躺着睡觉,让你醒着你就醒着,没有我的允许哪都不许去,你凭什么不听我的!”太宰治语气中的偏执任凭谁听着都要皱眉,但五条悟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这个人,看了一会他伸手拢住那只用力到手背青筋凸现的手,很平淡地回了一句。
“凭什么,我又不是你的狗。”
太宰治听完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睛,紧绷过头的情绪导致他现在指尖都在发麻,他一把抽回手,用力扯了扯领口,却愈发觉得呼吸困难,随后他发现那颗扣子直接被他拽掉了,转眼间指尖上被线勒出的痕迹渗出血珠,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也没把你当成狗——凭什么是我,凭什么又是我这样——去他妈的五条悟,你他妈凭什么……?
“而且说起怪物的话。”五条悟笑了笑:“我应该比你更像个人吧。”
“不对!”
五条悟点点头表示同意,顺着对方的话锋接下去:“你说得对,要不展开谈谈?我什么地方是个怪物了?”
“你……”
太宰治刚开了个头,又紧紧地抿住唇,睁着两只鸢色眼睛瞪他,脸色煞白煞白,又气又委屈,五条悟很有耐心、也特别好脾气地任由这人骑在他身上用能把一个普通人勒断气的力气勒他的脖子,他等着对方的下文,等了很久很久,他才开口:“你什么?”
太宰治再也不说话了。
他闭着嘴,也闭上眼睛,不能说他的这个行为是出于理智的约束,只能说他很不想很不想提起这些,以至于在他理智归零精神发癫的时候,他还是记得闭嘴。
闭上嘴。
闭嘴。
五条悟很是冷静,他五次三番地告诉自己要冷静点,不要在意这个混账玩意,这人压根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闭上眼睛不声不响地歇了一会调整心态,极力忽略内心渐渐泛滥的情绪,等他再睁开眼睛,那双恍若融进漫天星辰的苍蓝色眼瞳显得平静无波,他又看了眼前这个人一会,却说:“我真的很生气。”
太宰治浑浑噩噩地听到“生气”这个短短的音节,无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他的潜意识还记得上一次听见这个音节以后自己遭遇了什么,那种整个人彻底失控的滋味不好受透了,并且毫无疑问令他恐惧,对一个控制狂来说,他不恐惧恐怖片里形容可怖的怪物,也不恐惧行走在枪林弹雨里面,更不恐惧死神对他举起镰刀——他唯独恐惧自己失控。
他不能接受、也不能允许自己失控。
“¥……不行。”
他颠三倒四地念叨着不行,不可以,不能,你不能这样,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不能这样对我,他揪着这个无比过分的家伙恨不得杀了他,神经质地用一些可怕至极的诅咒威胁着,威胁完又换成哀求,不可以,真的不可以,他会受不了,他不想发疯,他真的不——
“领域展开。”那个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冷酷,冷酷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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