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非声看着床上的女孩,轻声说:“我打扰你休息了么?”
床上的女孩瀑布一般漆黑的头发垂在身后,闻言转过头去望向来人。一双深不见底宛若泥沼的眼睛,就像是没有任何光线能穿出的黑洞,幽幽地与顾非声对视了。
她好美,而且美得很可怕。
顾非声脸上柔和的表情一窒,只看了一眼就心灵剧颤,毫无察觉地在轮椅上坐直了些:“你……”
崔错天生生得貌美,整个人宛若一株空谷幽兰。她侧头望着顾非声,声音空灵清澈得像是空谷回响:“你是谁?”
顾非声面对这女孩的诘问,沉默了片刻后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开口。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又见到了命运的一个节点,他所关注的,他所应得的,总随着命运的到来一一向他走来。顾非声轻轻说:“你好。我亲爱的贪婪,很高兴见到你。”
病房里一时之间寂静无声,谁都没有说话。即使揭露了这样惊天的骗局与事实,也没有谁大惊失色。
许久后他听见她问:“你是来杀我的么?”
顾非声沉默片刻,摇了一下头:“不。”
“你不是警察,也不是医院里的病人。”崔错轻描淡写地说,“那天来抓我爸爸的所有人我全都记下来了。这家医院里这所有的住院病人和护士我也记得。这里面,没有你。”
顾非声停顿片刻:“你有过忆症?”
少女不置可否,看着他神色飘忽。
几秒过后,她缓缓下了床,足尖触碰到地上仿佛一只幽灵。她一步步飘到顾非声面前,轻轻弯腰:“我从没有见过你……但又觉得你很熟悉,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非声任由她靠近打量自己,甚至伸出手轻轻附上了自己的侧脸。崔错的手很冰,少女的掌心顺着他的脸侧摸到肩头,又摸到手臂,最后给了他一个拥抱。她的拥抱也是冰凉的,头贴在顾非声的胸前听他的心跳。她说:“你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顾非声任她拥抱了一会儿自己,危险的同类在相遇之间会互闻气息,这是自然界的法则。等她起身离开飘回床上,他才抬起眼皮说:“他一定很喜欢你。”
崔错歪着头看他,瀑布一般的黑发洒落在洁白的床上,像是一只美艳的女鬼。
顾非声问:“你是什么时候被Silence找上的?也是十岁么?”
崔错淡然地沉默了几秒,轻轻问:“你到底是谁?”
“他叫‘Silence’,而我则叫‘非声’。”
顾非声低低地笑了,那表情在崔错看来甚至是有些诡异的,伸出手指放在唇上做主噤声的动作:“你可以把我看成他的另一半。我们就像是一对孪生子,是有相同命运和相同归宿的人。”
“他若依然逍遥法外,我便得以苟且偷生。”
“若有朝一日,他打开地狱带着他的罪恶向我走来。我便也毫无选择,只能与他一起携手奔赴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崔错似乎懒得看他,有心无力地移开目光,眼中没有留下任何倒影,也不想去在意他。
顾非声的确只是来看看崔错的,正如他看望以往的每一个“兄弟”。
临走前他将一个盒子拿了出来:“请允许我想私自送你一点小礼物。”
那东西,正是之前顾非声派齐羽冬跑遍全城去买的事物。
良久,崔错主动伸手打开了那个盒子。室内猛然生光,那竟然是全套的Pandora珠宝串饰。少女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珠宝宝石,整个人都愣住了。
来源于丹麦的珠宝潘多拉由手链与不同的串饰构成,女性可以自由搭配由宝石、金银和珍珠做成的串饰宝珠,构筑一条属于自己的独特手链。女人一旦开始往自己的手链上串饰,大多数人就会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停不下来。
欲望,罪恶,以及无可置疑的贪婪。
崔错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两个盒子,里面一共有500多颗质地不同的珠宝,50多条不同款式的基础银链。
推着轮椅靠近病床边,顾非声挑出一条玫瑰金的手链,姿态算得上温柔绅士了,轻轻地将它戴上了崔错纤细雪白的手腕。
他轻语呢喃《地狱一季》中那句他最喜欢的诗句:“……魔鬼嘲笑着,给我戴上了如此可爱的罂粟花环。他对我说,‘带着你的贪欲,你的利己主义,带着你所有的大罪,都去死吧。’”
崔错闭上眼,由于身体体质太弱先天不良,这让她一天里能打起精神做的事情不多:“你说什么。”
“听不懂也不要紧。”顾非声轻声道,“因为,你就快要死了。”
……
许夏站在医院九楼焦急地等着人,她手里捏着一份X光的检查报告。这是之前就拍好带过来的,就是为了给别人造成顾非声一直在九楼体检拍片的错觉,很简单的一个障眼法。
许夏心里有点焦急,不停地心想齐羽冬和顾先生怎么还没回来。想着时时刻刻都会上楼回来的周阆,简直都不知道怎么和他交代了。
“怎么办呀……”夏妹焦急地想,“虽然以我的能力一口气打十个男的不成问题,可要是周先生真和我发难了,我能对雇主的男朋友出手么?”
好的不来坏的来,正当许夏担心忧虑的时候,没等来顾非声和齐羽冬回来,先看到一个男人压根没坐电梯,直接从楼梯间跑了出来。
周阆本来是要坐电梯上来的,但是刚巧碰上一队急救的人,护士和医生推着病床十万火急地冲了过来。周阆当然不可能和他们抢,自觉退让并衷心希望人没事。他望着半天如龟速一般缓缓挪动的电梯数字,心一横转头就跑向楼梯间,吭哧吭哧地就一口气爬了九层楼。
就算他体力极好,急速猛跑九层楼此时也不由得在喘气。可是在见到许夏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装成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投过去一个冷静从容表示“我没事”的眼神。
许夏快要被他冷冷的一个眼神吓死了,就见他走了过来,越是接近就越是紧张。
周阆走过去,见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走过去问:“二丫鬟,你家小姐人呢?”
许夏以为自己幻听了:“啊?”
周阆纠正了一下:“顾非声他人呢?”
许夏努力想用强大的职业素养保持表面平静:“顾先生他……”
“周阆,你事情处理完了?”
一个声音从后面许夏传来,顾非声手里拿着一块手帕擦着手,被齐羽冬推着靠近,然后顺手无比自然地接过了许夏手里的片子,说:“现在我们是去楼下找医生问诊么?”
周阆视线停在他身上:“你刚去哪了?”
“厕所。”顾非声把擦过手有些湿润的月白丝绸手帕放入口袋。
周阆皱眉:“你一个人去的?摔伤碰伤怎么办?怎么不等我帮你?”
“医院有残障人士盥洗室。我只是暂时残了,又不是瘫了。”顾非声望了他一眼。
周阆说:“走吧,带你去楼下看医生。”
顾非声伸手力度很轻地抓了一下他的袖子,仰头望着他问:“你不会再有事走了吧?”
“……”周阆忽然感觉他抓的不是自己的袖子,而是自己的心尖尖儿,他无可抑制地有些心软,低头与他的目光对视,语气无可抑制地柔和下来:“嗯,不会了。”
顾非声这才收回了手,心想虽说男人的嘴是骗人的鬼。但他也是男人,两个鬼一起骗来骗去,恰好负负得正:“怎么有点出汗?你是跑楼梯上来的?”
周阆说:“恰好碰到抢救人员了。我爬个楼梯而已,不在话下。”
顾非声:“你腿没跑软吧?”
周阆感觉自己被一个区区残障人士质疑了,若是放在以前,绝对一笑置之或者嗤之以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顾非声面前他根本经不得激:“软什么?我全身上下除了衣服,无一处不硬!”
顾非声:“……”
医生说顾非声恢复状况还好,只是遇到湿气较重的天气骨头断口容易入寒气,就会引起酸胀疼痛。
医生还嘱咐着说,他受的伤太重,不好好养着等老了以后可能会有风湿和腰椎病变的可能。
这种情况不是疾病,也没有什么好的治疗办法,只是开了些以前一直吃的止痛药和消炎药,就这么让顾非声回去了。
周阆在电梯里看着数字缓缓下降,沉默了很久。良久他才开口说:“你还是早点回南安去吧,也好及早开始复健治疗。”
顾非声嗯了一声没回话,精神有点不济了,想睡觉。
周阆顿了顿:“等你病好了,每天记得给自己煮点骨汤,我再带你去多运动运动。”
顾非声闭着眼睛道:“后遗症那是老了以后的事情了。我不见得会老,所以不用担心。”?
周阆顿时皱眉沉声:“什么叫你不见得会老?”
凡是活着的万事万物都有注定衰老枯萎的一天,唯独只有一种情况能够终止这种自然进程。
——死亡。
顾非声没搭话,电梯里一时只听得见四个人的呼吸声。
第53章
崔错醒了以后被医生做了各项检查,随即医院就通知了警方。没过多久,她的病房门被再次打开,此时已经调整好的少女表情波澜不惊,面对一众男性警察,她瀑布般的黑色头发如缎子一般垂在身后,面容苍白恬静。
人群后面有个从警不久的小年轻看到她,悄悄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叹这病弱少女与生俱来的美丽,简直就像是做梦才能见到的绝丽。
缉毒支队长罗建平开门见山地问了她一个问题:“魏娇娇去哪了?”
崔错看都不看他,眼神对他不感兴趣,保持了片刻的沉默。
当诸位警察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缓缓地用空灵的声音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一切想知道的,也可以向警察供述我爸爸犯过的罪。”
?
罗建平保持表面的严肃道:“你想要得到什么?”
他以为这个未成年的美丽少女会说一些为自己未来获得保障的话,比如医疗环境,收养人,或者一笔来自政府的钱支撑自己未来短暂的人生。
可是崔错浅淡地只提了一个要求:“我要见见那个杀了我爸爸的人。”
众便衣面面相觑,这是不符合规定的事情。
罗建平一个眼神,他手下一个便衣立刻骗她说:“是我杀的,当时是我躲在暗处开的枪。”
崔错看了一眼那个人,果断道:“不是你。”
罗建平:“你怎么能确认?”
崔错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枚一块钱的硬币,不知道是她什么时候捡的钱。她把那枚硬币递给那个便衣警察:“病房的落地窗台上有个凹槽,是用来固定拉拴的,你站在房间的那个角落,把这枚硬币丢进去。若成功了,我就承认是你。”
那枚银晃晃的银币被她一丢落入了便衣警察的手里,哪怕是这样一个动作,却被她做起来像是一场恶魔的交易。
那个警察咽了一下喉咙,试着丢了一下,银币却砸中窗玻璃哐啷一声反弹了回来。
崔错淡淡的说:“那是我的钱。”
罗建平亲自过去,把那枚一块钱捡起来,放在了崔错的床边:“按照规定,我们不能向你透露警察的任何信息。”
崔错语气没有起伏,缥缈地说:“那按照规定,未成年的少女在没有监护人在场的情况下,也可以保持沉默。”
众人一阵无言。
罗建平忽然觉得一阵眼熟的既视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状态。他想了半天,忽然记起来,他和周阆在实验中学调查的时候,就看到魏娇娇身上有这样的气息。那种缥缈不定,冷静没有任何外泄的气质,像是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的淡定冷静。魏娇娇在审讯中表现的所作所为,现在和崔错对比看来,就像种是劣质的盗版。
接下来崔错果然什么都没有说,权当他们是空气一般,安静地垂着眼眸。态度无比淡漠与疏离。硬要形容,很像是某种智商很高的超脱者在看低层级的生物。
罗建平忽然沉声说:“好。”
崔错不为所动,坐在那里平静地看都不看这群男人们一眼。
罗建平深吸了一口气,“姑娘,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执着想见那个杀了你父亲的人。但是我得告诉你,正是她在死神手下救了你的命,而且她完全是秉公执法,如果你仇恨她,大可不必。我叫罗建平,警号112145,就任东昌缉毒支队队长,正是那天行动的指挥人。你有什么怨恨大可以直接冲着我来。”
崔错不置可否,几秒过后作为他同意交易后的诚意,直接给了一个消息:“我见过我爸爸,曾经大规模购买过□□。”
□□!
众位便衣警察稍微懂点化学知识的知道,这是一种清澈无色的液体,具有强烈的腐蚀性。如果如崔错所说,她爸爸买过□□,那魏娇娇很可能已经被毁尸灭迹到不留一点残渣,被腐蚀到只剩下液体不剩下一点痕迹!
罗建平很想确认魏娇娇的踪迹:“你爸爸有对魏娇娇动手么?”
崔错浅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平静地说:“我希望那个人下午三点过来,要单独见面。”
不能打不能骂更不能碰,连关进警察局进行审讯传问都做不到。然而他们偏偏要仰仗这个唯一知情人得出线索。警察在经过一阵讨论以后,告诉崔错,她想见的那个人会在今天下午过来,只有一刻钟时间,见过以后就会离开。
崔错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接着她的神情出现了一些困倦。她秀丽的一对眉毛微微蹙起,不太舒服地躺着,不顾在场有多少男人只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上官绿饶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自己家里洗衣服,她手还是负伤未愈,所以最近洗衣服用的都是用洗衣机。
手机铃是最简单的那种自带铃声,她望了一眼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心下了然,接起来后用肩膀和脸侧夹着电话。她把手里的一件衬衫抖开,听到电话里的任务以后动作停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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