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明白,咱还接着翻吗?”
“翻啊!要是能翻到证据,你就不用冒险跟着去了。”
最后两人在老板办公室呆到半夜三点,几乎把老板办公室翻了个底儿朝天,结果不能说是两手空空吧,只能说是一无所获。
虽然找到了老板藏得很隐秘的一本账本,但是账本上看不出任何问题。通常公司都会有两本账本,一本是公开的应付检查的对外账本,一本是不公开的记录了公司实际财务情况的对内账本。老板藏的这本应该就是对内的,但是除了一些公司常见的逃漏税的小问题外,并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大毛病。
“你老板不会真的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吧?”主任又把账本从头翻起来。
“那你更应该同意我跟他们出海了,”记者凑到主任跟前:“主任,我到新闻调查部好几年了,都没休过一次年假,你就当给我放个假让我出去玩儿一趟吧?”
主任有些不自在似地轻咳了一声:“这次的活儿干完了,我那个……跟你一起休年假。”
记者不理解了:“为什么啊?”
可能是手电筒光线太暗,记者没看到主任脸上慌乱的表情,只听到他仓促的声音:“一起去北京领奖啊!”
15.
几天后老板从外地出差回来,记者一大早进去送资料:“老板,这是你前两天……”
老板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来,眼睛瞪得很大:“你怎么……”
“嗯?我怎么了?”记者茫然地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两下:“有脏东西吗?”
“不是,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没有啊!”记者心说不可能啊,这几天各种焦虑着急上火,不大可能长肉啊。
“那我怎么觉得……你在我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了呢?”老板用一只手托着腮,慢条斯理地笑。
要是放在以前,记者可能还要心跳加速一下下,但是经过酒会那一夜,现在记者再听老板说这种土味情话,只会想起老板如何盘算出卖他。就算老板声音再有磁性,就算老板笑得再迷人,记者内心已然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老板那你心脏可能有点毛病,抽空去看看医生吧。”记者面无表情,把整理好的资料放在老板桌上。
老板觉得有点无趣,季实的反应没有以前那么有意思了,也不会脸红了,土味情话说起来都不香了。他只好拿起季实送过来的资料翻起来,翻到一半,仿佛不经意间,他问道:
“对了,还有几天就要出发了,这趟出去可能在海上的时间比较久,你没问题吧?”
“老板你指哪方面?工作的话我会提前做好交接和安排的,我也不晕船,应该问题不大吧。”记者神色如常地应答。
老板探究似地深深看了记者一眼:“季实……”他突然正儿八经叫了记者名字,好像马上要跟他说一点严肃的事情。
“嗯?老板还有什么吩咐吗?”
“算了,没事。”老板垂下眼眸,看不清表情了:“你出去忙吧。”
记者觉得有点奇怪,刚刚某个瞬间,他觉得老板似乎想说的是那天晚上他偷听到的内容,但最终老板还是什么都没告诉他。
周三下午,出发前两天,记者正跟营销部几位同事布置未来两周的工作任务,几位不速之客突然闯进了公司,安静的办公室沸腾了一下,然后又瞬间安静下来。
就听一个沉稳洪亮的声音问道:“哪位同志是季实?”
记者自会议室里探出头来:“我是。”
“我们是公安局经侦支队的民警,”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上前来,主动出示了证件:“现在怀疑你涉嫌一宗经济犯罪案件,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办公室里立刻响起各种惊讶、探究甚至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声。记者还算镇定,甚至笑了一下:“警察同志,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你们有传唤证吗?”老板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双手插兜站在办公室门口,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冽气质。
另一位警察从手上的公文包里取出拘传证展示给记者看。
记者看着老板走过来,开口道:“老板,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公司的事。”
“我知道,你不要慌,”老板拍了拍记者的肩膀,口气很是温和:“跟警察同志回去好好配合调查,把情况说清楚就没事了。如果需要的话,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但我相信我们的人民警察是不会冤枉好人的,对吧?”老板转向那几名警察。
但警察只是面无表情地收好证件,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几个人把记者夹在中间就往外走。
临出门之前,记者回头看了一眼,老板面容冷峻,眼神深邃,正对着办公室叽叽喳喳的同事们说道:“别看了,再看事情做不完今天晚上都留下来加班!”
到了楼下,记者被推进一辆七座的中型警车,探头进去记者才发现里面后排已经坐了一个人:
“主任?你在这里干什么?!”
主任也一脸懵逼地看着记者:“卧槽你来干什么?!难道你也……”
“不要说话,分开坐!”后面跟着的警察推了记者一把,让他坐在中间一排,自己坐到后排主任的旁边,其他几个警察也迅速上车。在几双眼睛严厉的注视下,记者和主任没办法再说话,两人抱着惊疑和忐忑的心情随着警车一路呼啸而去。
16.
到了警察局,问询,录口供,折腾了一大圈,记者才整明白,问题出在当初他们公司中标的那个项目上。
这个项目给他们公司带来了丰厚的利润,但同时也带来了猜忌和眼红。楼上那家公司的老板在竞标失败之后一直耿耿于怀,尤其是在注意到自家公司的企划主任和楼下公司的营销总监走得很近之后,愈发觉得是证实了当初竞标的过程中有串标的嫌疑,于是安排底下一个员工收集了些证据,一封举报信直接把记者和主任都送进局子里了。
事儿不是多大的事儿,记者想着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做过,无非是要耗费些时间精力,但到最后肯定能查清楚的。
现在麻烦的是,这个事儿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正赶在他要跟老板出海的节骨眼儿上,要是不慌不忙等着公安机关按程序走,各种调查取证把事情搞清楚了,邮轮也早就开到东南亚去了。
以他那天晚上偷听到的内容来分析,这次的出海非常关键,在船上很可能会有非法交易或违法活动。危险当然有,但危险和机遇并存,老板要以他为筹码,就意味着他很大概率能拿到一手的证据,所以他一定要想办法上这艘船。
时间紧迫,记者和主任不得不硬着头皮在警察局又出柜一回,合理解释了为何两人在不同公司却多有接触;同时也提供了当时两人做标书的时候准备的各种资料素材和思路草稿,多方面论证了两人不存在泄露商业机密的行为;最后,搬出了台长大人动用私人关系来协调,总之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周五上午把两人放出来。
可这时距离邮轮起航只剩不到七个小时。
记者飞快回家简单收拾了东西,拿好了相关设备,然后跟主任一路风驰电掣去机场。
老板他们定的这艘邮轮是梦幻邮轮公司旗下的一艘新船,叫做“梦幻公主号”,下水至今也才不到半年,主打高端路线,虽然是一艘十八万吨的超大船,却只有九百多个房间。与此相对,梦幻公主号比起一般的邮轮来说,拥有更多的高端套房和娱乐设施,还有同级别邮轮中最低的乘客船员比,因此也意味着更高的服务质量。
这次他们要走的是东南亚航线,需要在香港母港上船,一路行至越南、新马泰,整个航程15天14晚。
记者知道主任要送他,但没想到的是主任一路把他送到了香港。一般情况下,邮轮会在起航前两个小时停止办理登船手续,记者和主任赶到码头的时候,距离停止登船只有不到半小时。
两人慌慌忙忙冲进大厅,记者带的东西不多,就没有在行李大堂多做停留,直接去到码头二层的登船大堂,填入境卡,办理登船手续,七七八八一堆。幸好记者在被抓进局子之前已经提前在网上填好了各种资料,比起旁边许多焦头烂额晚到的旅客来说,他办理得还算快。
手续办完后,拿好各种需要的证件和表格,就可以去排队安检了。
主任陪着记者排队,一边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问:护照拿了吧?登船证呢?签证都弄好了吧?入境卡在手上吗?安全第一,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拍不到的东西别强求,就当出去玩,拍个风光片回来也好……
记者温顺地一一应了。队伍挪得缓慢,可不一会儿的功夫也挪到了头。
从安检口再往里,主任就进不去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记者把行李包从主任手上接过来:“主任,我都记住了,你赶紧回去吧。”
主任一脸严肃:“每天给我来一个电话,别忘了,也别心疼钱。”
“主任,船上卫星电话可贵呢,台里给报销吗?”
“你只管打!我私人给你报销好吧?”
“好吧,”记者笑了:“有紧急的情况我会第一时间跟你联系的,没事就别浪费钱了,主任你就安心等我的好消息吧。”
主任还要再嘱咐,记者已经往安检口里走了,背对着主任潇洒地挥了挥手:“半个月后见。”
主任就趴在安检口旁边往里看,看着记者过了安检,看着记者乘上了通往登船廊桥的手扶电梯。
那条手扶电梯很长,电梯上站满了踩着点赶着末班车登船的旅客们。
大家看起来都很兴奋,叽叽喳喳欢声笑语,记者瘦削挺拔的背影在他们中间看起来有点落寞。
主任看了看大厅玻璃窗外巨大仿佛一座移动城堡的邮轮,又抬头看看被那条手扶电梯带着越走越远的记者,心脏陡然收缩了一下。
阳光下,梦幻公主号惨白的船体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不知道为什么,记者踩着最后的死线上船的样子,突然让他想到了在最后一刻拿到死亡船票登上泰坦尼克的Jack,拼命去赴一场死亡之约,踏入茫茫大海上一场无生的盛宴。
虽然他知道这种联想毫无依据,可依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萦绕在主任心头。他了解记者有多敬业,也知道记者绝对不是抱着玩玩而已的心态上船。可是记者越较真,他就越危险。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让主任心脏瞬间狂跳起来。
“季实!!季实!!”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扒在安检口冲里面喊。
大厅很嘈杂,手扶电梯上的人群也很吵闹,按理说季实应该是听不见的,但很神奇的是,他回头了,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还是准确地找到了主任。
他看到主任在冲他喊着什么,但是他听不清。
“什么?!”记者在手扶电梯上扭着身子往下看。
主任的嘴唇动得很快,安检口的工作人员在拉扯他,但他的眼神一直看着记者。
记者转头看了看,下行电梯在很远的另一侧,他犹豫了片刻,干脆地转身在上行手扶电梯上往下走。
“劳驾,让一让。”记者非常客气地跟每一个人道歉,“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谢谢您。不好意思。”
许多人用不解甚至嫌恶的目光看记者,但记者只是一个劲儿道歉,然后非常坚定且执著地逆行而下。
主任看到了,人流中努力开出一条路的记者,是汹涌的溪流中一叶逆行的帆,坚毅而有力量。
这个人的身上,好像会发光的。
17.
“主任,怎么了?”终于从电梯上挤下来的记者往安检口跑过来,然后毫不意外地被工作人员拦住了。
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可以看到彼此但却无法靠近。
“我,我出去一下,讲几句话我就进来的,”记者抓着拦住他的安检人员,言辞恳切:“我可以,我可以不拿行李,就我自己出去,您给行个方便……”
“不行,要出去你从另外一边出,再进来得重新排队,但你就有可能赶不上登船了。”安检口的工作人员刚直不阿,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俩:“有什么事你们不能打电话说?”
“哦哦。”两人刚刚一时被分离的焦虑主宰,竟然都忘记了打电话这回事。
记者抓起手机,隔着几层玻璃往外看:“怎么了主任,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
“季实,要不,不去了吧?我感觉很不好。”主任眉头皱得很紧。
“哪里不好?是不是刚刚跑太急了?胸口不舒服吗?”记者观察主任的状态,觉得主任脸色看着还好:“要不你去休息区坐会儿,缓一缓再回去。”
“不,我是对这艘船感觉很不好,我总觉得要出事。”
“主任你想太多了,”记者安抚他:“现在的船安全措施都做得很好的,会避开海上的风浪,也会避开所有的暗礁冰山。就算万一出事了,救生艇也很多,援救技术都很成熟,不要担心。”
主任很焦躁,他并不是因为觉得船不结实,他明白记者是在故意避重就轻,也清楚记者很大概率不会听劝,可他还是一再地问:“不去了行不行?不去了,这条片子放弃掉,我们再找个别的选题做,今年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主任,叫我别放弃的是你。已经到这步了,没有回头路了。”记者眼神灼灼,笑得温柔:“主任,我真得走了,要不真赶不上了。你放心,我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季实!季实!!”主任对着手机喊,可是记者已经挂断了电话。他趴在玻璃上,看着记者微笑着挥手,动了动嘴型说了两个字——“等我”,然后头也不回,义无反顾奔向这趟未知之旅。
过了入境处,出境检查完成之后,跟着人流走过长长的登船廊桥,就可以直接进入邮轮内厅。梦幻公主号一共有16层,廊桥连接的是5层大厅,记者进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有很多人挤在免税店买买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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