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玦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意识到,自己这些天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成了真。
他试图稳定下来心绪,有些勉强地勾了勾唇角,轻声问道:“谁惹你了师兄,怎么发这么大火?”
李进泄愤似的踢了一脚诊疗椅,紧蹙着眉头与叶玦对视:“我他妈就没见过这种人,不管我怎么解释沈敛已经出现了自杀自残的倾向,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他爸派来的那个人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扔给我一沓钱说是诊疗费,还他妈威胁我,让我不许再插手他们的家务事。”
“操!我还能差那点钱了?这什么态度啊,有这样的家长么,是不是亲生的啊。”
听着李进愤懑的话语,在得到确切答案后的叶玦反而不慌了。
可能是意识到木已成舟,起码对于现在的他来讲,暂时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既然沈敛家里能找到李进这来,说明沈敛借着追自己的名义做校内心理咨询的事情肯定已经暴露了,他倒不是恐惧自己可能会担责任被处分,只是觉得不甘心,为沈敛而不甘心。
“不是亲生的就能做到这份上了么……我不理解。”叶玦揉了揉太阳穴,语气中难掩失落和困惑。
李进自然也听出他话语中的情绪,压了压满腔怒火,反过来安慰起了这个心思相对他们来说更加纯粹的学弟:“害,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做咱们这行就是这样,尤其是这种未成年学生的案例,不仅吃力不讨好,有的时候治疗刚初见成效,结果家长进来一掺和,得,一朝回到解放前,最后等患者本人失去信心和求生欲望了,人家又跑过来哭着让你救救他家孩子。”
“能有什么办法,你说,咱们能有什么办法,妈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点点的越来越糟,早就无力回天了。”
李进倒是没那么激动了,只是越说越沮丧,末了从抽屉里翻出来个塑料袋,站在椅子上套住了棚顶的烟雾报警器,然后跳下来坐到叶玦的旁边,燃起了一根烟。
漂亮宝贝不抽烟这件事他们全实验室都清楚,李进自然不敢背上带坏团宠的罪名,没敢递烟给他,哪想到叶玦却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了一根。
叶玦刚上大学的时候也有在熬夜赶due的情况下被人带着抽过几次,不过鉴于父亲是医学教授的家庭背景,到底对这种会影响身体的东西是排斥的。
他没有点燃,只是凑到鼻尖闻了闻味道,试图利用烟草浑浊的味道让有些混沌的大脑清醒一点。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直到窗外传来了几个小孩子嬉戏的笑声,这才打破了室内沉闷的氛围。
“我有办法……”叶玦像在回应李进方才慷慨激昂的发泄,可声音却细若蚊呐,分不清是否在自言自语。
李进听了难免愣了愣,还没等他进一步询问对方什么意思,叶玦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叶玦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早有预料般地叹了口气。
他有些烦躁地闭上了眼,缓了几秒后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李校长一向和蔼的声音已然变得低沉严肃,伴着听筒处隐隐传来的丝丝电流声,像是在对叶玦进行审判:
“叶玦,请你现在立刻过来学校一趟。”
第16章
[AUT:哥哥,你又要迟到了。]
[AUT:你今天请假了么?身体不舒服?]
[AUT:我先回教室了,中午再来找你吃饭,睡醒记得回我消息,作业我从门缝塞进去了。]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没平时那么喧闹。
小叶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没来上班,裴衍秋少了个摸鱼的好去处,只能回到班级和原本的同学们一起过个清闲的上午。
谨诚国际部属于选课走班制的,除了早晚自习时间,基本上同个班级的学生总有那么几波人可能一整天连面都见不到。
坐在裴衍秋身后的姜屿踢了他椅子腿两下,看热闹似的问道:“裴哥,冲着手机唉声叹气干什么,有烦心事跟兄弟聊聊啊。”
有些无精打采的裴衍秋从八点多就开始给叶玦发消息了,现在眼见着就要中午,却仍然没有得到回复,此时听着姜屿幸灾乐祸的询问声,本就有些担心的小裴同学更烦躁了。
“你好吵。”裴衍秋趴在课桌上,头连转都没转一下,只是腾出了没扶手机的那只手,熟练地朝身后竖了个中指。
姜屿早就习惯了与发小这种像是巴不得跟对方打一架的“良性互动”,敢死队似的继续触对方霉头:“你的小叶老师不理你了?”
哪想到一听这话,刚才还懒懒散散、没精打采的裴衍秋却猛地坐直了身子,转而面向他。
本就长得锐利的眼睛此时因着对方不怎么样的情绪管理显得更凶了,眉心皱出了两道浅浅的纹路,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两端微微下坠,哪怕是个完全不了解他的人也能轻而易举的判断出裴衍秋的心情是真的不怎么样。
很烦,甚至可能会到处找茬的那种。
“不是我的。”性格不怎么样的裴同学纠正道。
“这是重点么?”姜屿直接嗤笑出声,丝毫不惧他裴哥仿佛马上就要站起来一个打十个的冷酷眼神,坚定不移地继续挑事:“你说会不会是露馅了?学校不知道你家境的好像真没几个,万一谁多嘴跟小叶老师一说,啧,你就凉了。”
裴衍秋顿了顿,像是真的在思考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脑内推演了半天最终得出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有点道理”的结论,原本还带着懊恼的神情瞬间泄了气,变得有些沮丧。
看得姜屿是一阵新奇:“这么上心?”
裴衍秋瞪了他一眼没搭话,只是自顾自地翻起了叶玦的朋友圈。
外国友人用微信还是不够熟练,又或者是根本没有想要设置访问权限的意识,朋友圈里花花绿绿的记录能一直翻到三年前。
不过叶玦倒也不是那么热衷于分享生活,更新的频率稳定在四五天一条左右。
最新的一张照片则是星期六发的,定位在隔壁区的一个老式建筑保护社区,拍的则是两株结了满枝花苞的丁香,一白一紫,配上红砖墨瓦砌成的墙头,理科生小裴品不出什么意境,只觉得还挺好看的。
下次可以试试磨着叶玦周末带他出去玩。
“事在人为?”姜屿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脑袋凑到了裴衍秋的手机旁边,好事地把叶玦朋友圈简短的配文念了出来:“小叶老师这是碰着什么倒霉事了?”
裴衍秋刚想把姜屿推开,可一听这话,再联想起周五时叶玦那反常的低落情绪,不由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抬起头来看着从小就比他性格更外向,社交方面更游刃有余的交际花姜屿,纠结了几秒,最终还是在对方被自己盯得不自在之前,将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我觉得不是因为我。”
姜屿一听,直接笑出了声:“不然呢?人家怎么可能因为想躲着你就不来上班了,实习报告不要了?”
裴衍秋才刚缓和的神色又是一凛:“那你刚才说的是屁话?”
心大胆大的姜屿摆摆手:“看你从一大早就垮着个脸,逗逗你。”
裴衍秋翻了个白眼,心里不禁骂自己也是病急乱投医了,竟然会觉得姜屿能难得靠谱一次。
他刚要转回自己的位置兀自推测小叶老师不回消息的原因,姜屿却叫住了他。
对方朝他招了招手,等了几秒见裴衍秋没有要配合的意思,只得往前凑了凑主动去迁就这位闹起脾气的少爷:“裴哥,你跟我说实话,你跟那个叶老师到底什么关系?”
裴衍秋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姜屿说的是什么意思,脑子忽地空白了一瞬,但仍然条件反射地做出否认的回答:“实习老师和助理的关系。”
“没别的心思?”姜屿锲而不舍地追问。
裴衍秋摇摇头,垂着眼眸思考了片刻,再开口时不仅声音压低了几度,语气也挂上了不明显的失落:“他把我当小孩哄。”
“那你呢?”姜屿挑了挑眉。
只见裴衍秋怔了怔,眉头轻蹙,眼神有点躲闪,不咸不淡且没什么底气地回应道:“......我不知道。”
姜屿被自家发小的诚实给逗笑了,想问问裴衍秋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但转念又想了想——多半是真的。
虽说两人加上余子洲,基本上是从小一起混到大的,富二代们喜欢的那些热闹场合几人也没少偷着去,就连真·二百五余子洲也都交过两三任女朋友。
不过裴衍秋确实一向和这种骄奢淫逸的调调不怎么搭边。
裴家家训比较严,而裴衍秋又是个对这些人事物不怎么感兴趣的冷淡性子,再加上高中之前被所谓的精英教育束缚得像个小冰块。
上了高中裴父大概是觉得孩子大了,性格已经基本定型了,终于才解除了禁制,裴衍秋身上的少年意气也终于有了发泄的口子。
换成别的帅哥富二代,那可能会跑去撒欢儿谈恋爱,社会上从此就又多出了个让人心碎的小渣男。再不济跑去改装车、赌博烧钱的也有不少,但我们小裴显然是出淤泥而不染。
二世祖中的清流裴衍秋同学,对这类浪费生命的娱乐活动嗤之以鼻,除了日常跟背后嘴不老实的傻逼打架解解压以外,基本上就是在努力学习。
不仅高一提前学完了三年的课程,参加了各类商赛,还在年底去考了A Level。
取得了四门A*的优异成绩,顺利受到多所名校的预录取通知后,裴衍秋却在所有人羡慕的眼神中突然刹车加急转弯,瞒着全家人伪造签名和同意书转去了普通部。
不管他们这些好友怎么打探原因,他都始终不肯透露半个字。
拦也拦不住,问也问不出。
裴衍秋的性格一直就又轴又拧,别扭得很,他们这些老友倒是也还算习惯。
姜屿瞧了眼低头看着与叶玦聊天对话框发呆的裴衍秋,忍不住笑了笑。
今年因为学分的事情裴衍秋的人生轨迹暂时停摆了,除了每周来教室听几节保底的课程,他基本上都是呆在心理咨询处扮演乖小孩的,就连在裴氏集团内部的工作去的也没之前频繁了。
从小到大人生一直被琐事填满的裴衍秋,好像终于松弛了下来,从每天围着大学准备材料和商业策划案转,变成了围着混血甜心小叶老师转。
虽说对方敷衍他们的理由是什么“因为怕叶玦发现自己骗他去牛主任那告状”,但其实姜屿和余子洲心里清楚,裴衍秋就是没体验过这种轻松自在的氛围,所以表现得就像个得了甜头的小朋友——总会想要找各种理由离快乐更近一些。
尤其是在他陪着裴大少爷去体验过一次叶玦主持的高三动员会之后,姜屿可谓是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裴衍秋对叶玦的态度会这般特殊。
一个人不仅有思想、有学识,仍然有着自在从容、乐观温和的性情,仿佛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他都值得拥有,可他却又并不是很在乎似的。
叶玦是那种自由自在的人,向往公平、对一切都充满希望。
是和裴衍秋截然不同,却轻而易举地拥有着他追求已久特质的人。
不甘心和向往常是驱使着人产生兴趣,继而被吸引的原因。
说得矫情一点,姜屿其实还挺欣慰的。
起码裴衍秋不再仿佛强迫症患者一般不知节制地给他自己施压了。
他们其实都不太理解,明明这人不用那么努力,光是仗着老天赏赐的智力和优越家境就已经能站在塔尖了,为什么还要把自己逼得像是没有退路一样。
不过,旁观者清。
当局者还在纠结为什么短短两天没见,小叶老师就玩起了失踪。
内心刚进行过感慨和总结的姜屿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喜欢就去追,兄弟永远支持你。”
完全不懂姜屿内心波折的裴衍秋莫名其妙地斜了他一眼,晦气地拍开了对方的手,嘟囔着发出没有良心的声音:“有病就去治,我抽时间支持你。”
姜屿无语:......妈的,你这张嘴简直糟蹋这张脸,非常不配跟漂亮哥哥谈恋爱。
单一辈子吧,祝福。
烦躁小裴同学暗灭了手机屏幕,把放在桌角搁置了一个多月,上面都落了一层浮灰的那本英文原版《微观经济学》捞到眼前,试图进入知识的海洋畅游一会以转移注意力。
姜屿也识相的地不再打扰他,低头安心做起了A Level的模拟题。
不是每个有钱的帅哥都有裴狗那镶金边的脑子的,悲惨国际生你屿哥,为了申上好学校依然要努力刷题。
约莫着过了十几分钟,下课铃就响了起来,走班上课的那波人回到了教室,周围的环境瞬间嘈杂了起来。
裴衍秋有些烦躁地在背包里试图寻找耳机,可刚进门的几个人聊八卦的声音却吸引了他的注意,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好像听到了叶玦的名字。
“哎,你们看论坛了么?心理咨询处的那个叶老师好像被辞退了。”
“啊?为什么啊,他业务能力很强的啊,我还想着下周再重新预约一下呢,最近备考压力好大啊。”
“不知道,不过听说周六他来学校把东西全都清空了,校长亲自给他发的离职通知。”
“我知道我知道,据说是违背了员工守则还是什么的。”
“什么意思?他干什么了?”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句句都化作往裴衍秋心上扎的刺,他咬了咬嘴唇,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就连姜屿都向他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他就知道,叶玦绝对是有事瞒着他,裴衍秋心里想。
那天叶玦情绪的反常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
可到底是为什么?怎么会这么严重?还有……他为什么不回自己的消息……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是C班的郑易——沈敛的狐朋狗友之一,之前两班篮球友谊赛时他就曾针对叶玦说过不尊重的话。
姜屿的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死死地盯着裴衍秋的动作,防止对方冲动在学校里面闹出事来。
郑易语气猥琐且轻浮,凑热闹似的从A班的后门走了进来:“肯定是跟学生交往过密被发现了呗。”
“你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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