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乱之中,花幽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两人的耳朵。
然后,是她的轻笑。“神树规定,每一届圣女,会和下一任族长成婚,生下一男一女。男 孩儿,因为自带阳刚之气,会耗损圣女的圣力,所以,每当他们一周岁时,便会在所有人面前 被族长亲手埋在神树前。没错,被爹爹,亲手,活埋。在所有族人的注视下,希望中。”
花幽顿了顿,又道:“女儿成年之际,也是圣女换任之时。那一天,圣女会赠她一枚胸针 ;那一天,圣女会进行最后一次祈灵,然后完成继任仪式。神树会降下圣光存在胸针里,那枚 胸针可以庇护圣女的灵魂不受到伤害。所以花幽才能成为恶啊,不然,也会和他们一样。而换 任之时,便是圣女的灵魂被净化的时候。善恶有偿,圣女的结果,便是像娘一样,永远沉睡, 既不能醒,也不能消。她的灵魂是骨族最大的庇佑,为此,她永无轮回。所以啊,白阎王,花 幽不需要你们来惩治,结局早已定下,这是每一位圣女的宿命。”
黑气散乱间,是骚动的人影。寒魉怔怔地盯着一处,一时却无法动弹。花幽的解释如此平 静,可砸进他耳朵的,却是字字寒冰。这就是骨族的秘密吗?多么荒唐和可笑。
失神间,胸前突然一阵大力,推的寒魉后退了几步。刀尖穿胸而过,一束鲜血划到了他的 脸上。
瞳孔骤缩间,又是三面刀尖穿进了他的身体。
仿佛突然消了声音,眼中只剩下灰白与鲜红。
刀刃未歇,似是一昧地只想把挡在眼前的一切铲除。见那个枯瘦的身影不倒,便一下一下 地刺了又拔,拔了又刺。
血,一滩一滩地溅在地上,渐渐在脚边汇成了潭。只是那个身影,任凭刀尖穿梭,也依然 一动不动地挡在他面前。
瞬息,寂静。瞬息,狱火卷地而起,灼烧了整个空间。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一具具无声倒地的身体。
狱火肆虐,燃烧了整片大地,却撼不动血色的梧桐。浮生劫印旋转着发着妖光,为整棵树 笼上了一层朦胧光尘。
颤抖着拔出他胸口的刀刃,小心翼翼地把他搂进怀里。黑灵缠绕,却止不了他的血。
颜魍轻轻按住他的手,张了张口,嘴里喷出了一口血。“没用的……除了血咒,没有东西 止得了血。”
“姐,姐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呵,”微弱的笑声混着鼻息,颜魍抬头看着他颤抖到不能自已的脸,缓缓伸出右手,艰 难地抚上了他的脸。微弱的红光轻轻拂过血痕,化去了那份惊悚。“那么好看的脸,可别被血 染难看了。咳咳咳——”
“姐姐!你 ”
“我没事。”颜魍笑着打断了他,“白痴,你刚才,开什么小差?要不是,有我,被扎的 ,可是你啊。”
“我-”
“我知道。”颜魍伸出手指抵住了他苍白的唇。对视,几秒,颜魍便似再也无力般软倒在 了寒魉怀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白痴,姐姐怎么舍得你受伤啊。你忘了,我又不会疼, 不过就是多流点血而已……你不一样,你会疼的。而且,”颜魍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这群崽子,刺的还是心脏,你可不行。”
“我又不会死!”
“那谁来保护我? ”颜魍看着他,无力又温柔地道,“你会死,只是也会活。你死了,那 段时间,姐姐怎么办?还有啊……我答应过,不会再让你死的。说到,总要做到。”
“姐姐……”
“我没事,死不掉的,你放心吧。”这么说着,颜魍突然笑了笑,撑着他站了起来,似乎 真的好了些。只是看着湿透了的血衣,寒魉的心一瞬更疼了。“小魉,你若想救他们,就必须 把他们的灵魂找回来;若你想找回来,就必须毁了血梧桐。但血梧桐一毁,他们的灵魂自然就 毁了。若你不救,要么,就不要来;要么,就是现在这般。看似无情,实则只是殊途同归。你 既选择了来,便注定手上要沾满鲜血,不论是我,还是他们的。现在,你还是有选择,就这么 离开,或把一切化为灰烬再离开。”
第八十七章
四目相对,一边是颤抖的星辰,一边是即将化为死水的春潭。
“姐姐,他们伤了你。”
白睫一颤,转而是嘴边一笑。“是嘛。”
寒魉低下了头,低声道:“姐姐,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希 望我来了。对不起,我不是圣人,终究,心里装不下这么多人。”
“傻瓜。”
额头被轻轻弹了弹,寒魉愣了愣,抬头注视着他。
“你敢说你现在放的火,杀得了他们?”
放眼望去,只有倒了一地的人,他们身上甚至没有烧伤的痕迹,只是昏迷了而已。
“正因为你太善良了,所以我才不想你留下来。”颜魍无奈地笑了笑,攥紧了寒魉的衣襟 ,“小魉,我冷。”
眼睛一扩一缩,便轻轻垂下了。低头,怀中的人已经闭上了眼,昏过去了。胸口的祈灵骷 髅散着温柔的银光,化出光尘一粒一粒地飘进了颜魍的身体。
心中突然一松,寒魉紧绷的脸一下子舒了下去。手边幻火浮空而起,调皮地在颜魍身边跳 了起来。寒魉笑了笑,抱起他走到祭坛边坐了下来。
狱火还在升腾,可已经消了原本的气焰。
白衣血染,只剩下垂帘疲惫的妖颜。凌乱的白发,半边已被血染红,散在空中,不免见了 伤怀。寒魉静静地看着怀中的颜魍,忍不住伸手幻去了他嘴角的血痕。
静默,只有风息明火,梧桐叶落。
“你们……”
心中一凛,一道黑灵顺着眼神就飞了过去。却只听“铮”的一声,灵气就被打散了。
寒魉冷眼瞪着花文叶,手下意识地护住颜魍,周身隐隐的黑气开始蠢蠢欲动。
花文叶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动作。良久,缓缓走了过来。
寒魉戒备地提起了手,只是下一瞬,动作就凝在了空中。
花文叶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停住了。然后,重重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们来的。”
瞳孔一缩,剑眉忽皱。“信,是你写的?”
起身,花文叶直视着寒魉。“是。”
“那那枚胸针?”
“是幽儿的。”
“花幽?”寒魉瞥了眼祭坛边躺在地上的花幽,寒声道,“哼,她不是说不是吗?”
“不是她。”花文叶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忽然转起一层流光。“幽儿,是我的妻子,小幽 的母亲,上一任圣女。”
长睫颤了颤,寒魉微微眯起眼看着他。
“你们从小幽的房里出来,可有看到那片魂花田?”
“那不是——”话刚要出口,寒魉就顿了顿,随即改口道,“那是你的?”
“不,那是她们两个人的。只是,我知道。小幽,跟她母亲很像。样貌像,爱好像,就连 气息,都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最终,她们还是选择了两条截然相反的路。”花文叶缓缓走了过 来,路过寒魉,直接走到了血梧桐边上。浮生劫旋转着泛着红光,始终保护着血梧桐不受伤害
抬头,梧桐叶落。
“圣女,是最清楚一切的人,但正因如此,她注定要成为一切的承担者。我知道你们一定 觉得,这很荒唐,很可笑,很极端。明明,一切可以不这样的。是啊,我也这么想。幽儿是, 小幽也是,每一位圣女,想必都质疑过。只是,”转眼,苦涩一笑,“改得了吗?”
一怔。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不是你们最爱说的话吗?你跟着白阎王,想必也听了很多类似 的话吧。”
寒魉垂下了眼,看着怀中昏迷的颜魍。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也许,错的是最初创造这场荒唐的先人;也 许,错的是将这场荒唐延续至今的我们。每一个人心中都觉得,自己做的没错。渐渐的,体系
形成,有了依赖,想改,便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为了维持平静,有错吗? ”花文叶抬头看着摇 曳的红叶,笑了笑,“也许,真的错了吧。”
沧桑的身影,被萧瑟的梧桐映的有些悲凉。寒魉抬头看着他,忍不住道:“既然你这么觉 得,又为什么要我们来?”
“那枚胸针,虽然是幽儿的,但还有残存的圣力,可以让持有者免受神树的侵蚀。”花文 叶似是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着,“蝶疫之事,我也有所耳闻。我本以为,我们不会的,没想 到……骨族没有疾病,我们都用灵魂交换了身体的健康。我们像神树祈祷,恳求,每一天,圣 女为了他们都在神树面前跪拜。只是神,没有回答。一个人,两个人,最后所有人,为了自己 ,为了亲人、朋友,都向圣女恳求。每一天,我能听到的,都是为什么,为什么神不回应他们 ?为什么神不救他们?是他们供奉的不够,还是圣女不够虔诚?”
花文叶看向寒魉,微笑道:“如果你是圣女,你会怎么办?”
静默,无言。
“呵。”花文叶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双手一撑夸张地道,“圣女是神派来人间的使者,负 责掌管灵魂,传递神谕与人愿。我们已经这么祈求了,我们已经供奉了这么多灵魂了!神还不 回答,那就是圣女的问题了!”
“圣女的灵魂是最纯净的!用它来交换,神一定会回应我们的!”
双目猛睁,寒魉怔怔地看着面色狰狞阴阳怪气的他。似是一个疯子,在那儿独自荒唐。
一瞬,花文叶又收起动作沉下了脸。
“然后,圣女被逼上了祭坛,用自己的一魂和胸针换了一个答案。”
“……冥花?”
凄然一笑。
“冥花啊……”花文叶痴痴地望向树根,失神地傻笑道,“到如今,我连它究竟存不存在 都不知道。呵……出卖自己的善魂,换来这么一个答案,我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眼睁睁看 着他们把女儿生吞活剥了吧……我已经,亲手送走儿子了啊,怎么还能再看着女儿死在这样的 荒诞里呢……”
低语,呢喃,到最后的哽咽。寒魉看着他颤抖的背影,忍不住低头看了看颜魍。幻火的暖 光,温柔的银光,惨白的面容在两种光下已渐渐有了转色。
“那你,现在还希望我们救你们吗?患病的,昏迷的,噬魂的,所有的骨族,只要有冥花 ,就都可以得救了不是吗?”
一颤,花文叶缓缓转过头看着寒魉。幻火尘光,将他的身影勾勒的有些梦幻。萧萧血梧桐 ,万籁俱寂。他静静地看着怀中的人,嘴角似有笑意,眼中是不真切的迷离。
“等到晚上吧。等他醒来。”
月色渐起,悄然无声间,四下便如漆黑染布,再无光亮,唯有眼前的一树妖红,照亮了祭 坛范围内的一方天地。
夜晚的骨族本就比白天凉,如今,黑夜的五盏灯没了,人都在祭坛上边外边横着不再醒来 ,花文叶很早就回去照看幽儿了。一整天,寒魉都坐在这里等着颜魍醒来。幻火不灭,反而多 了几朵,为这小小四方增添了不少光亮和暖意。
只是血色深重,早就染红了他的衣服和手。
颜魍的刀伤道道穿胸,本就消瘦的身体被刺地只剩下满眼的窟窿,左手还没了。寒魉越看 越难受,懊悔地直想一头撞死谢罪。
一切,都是因为他。他若没有发呆,骨族人根本破不了灵障,姐姐就不会这样。还说因为 不会疼,没有心脏……傻瓜,大傻瓜!我怎么会因为那样疼呢?看到你这样,我才疼啊。明明 错的是我,你倒好,一声不响地揽去了所有的伤,还好意思说正好……你舍不得我受伤,却这 么舍得我心疼吗?
整整一天,寒魉亲眼看着颜魍的伤口一点一点被光尘填满,从惨不忍睹到最后清去血色的 光洁无睱,直到光芒消散,他才真正放松了下来。
幻火之下,祈灵骷髅亮了亮,便黯去了。暗带光泽的脸,此刻才像是寐了般,带着透红的 薄唇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
温润的鼻息呼到胸口,逐渐平稳了起来。寒魉盯着他的睡颜,许久,不禁眉眼一弯。
白睫轻颤,是迷离的血曈。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一眼,是他盛着一汪春水的笑眼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姐姐,你醒了。”
颜魍眨了眨眼,看了看自己的处境。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了,左手也已经长出来了。一切都 好了,就是血衣有些刺眼,灵力还没回来。
“你抱了我一天?”
“口辱'〇 ”
“便宜占够了吗?”
寒魉眨了眨眼,看着他过分熟悉的坏笑,嘴角的笑意不禁浓了起来。“没有。”
“臭不要脸。”
“反正你现在打不过我。”
“哦?脾气硬了?”
寒魉笑了笑,扶着他坐了起来。“我可是看了你整整一天。本想着也该看腻了,可现在发 现,我越来越移不开眼了,又怎么舍得就这么放了你?”
“油嘴滑舌。”颜魍嗔怪着点了点他的额头,然后笑着看向了四周。“你放那么多火干嘛 ?这边不是挺亮的吗?”
“你不是说冷吗?”寒魉眨了眨眼,笑着歪了歪脑袋,“我浪费灵力给你放了一天的火, 晚上还加了不少。怎么,你还嫌弃?”
“唔……”颜魍点了点下巴,然后对着他笑了笑。“看在你守了一天的份上,我就不嫌弃
了。不过族长大人,”目光一寒,颜魍往后瞥了眼,“一声不吭地偷窥,这个习惯可不太好啊
”
O
花文叶从黑暗中挪了过来,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沉声道:“白阎王,我代表骨族,向您 道歉。”说着,就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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