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颜魍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脸上毫无疑问只剩下冰冷。后背的灼热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硬与阴寒。冷气上窜,寒魉努力克制住颤抖,握紧了颜魍的手。姐姐的手,好凉!不,与其说凉,倒不如说,像一具……尸体。
嘴角上扬。“我道是谁呢,”颜魍邪魅地笑道,“原来,是老乡啊。袁叔,真没想到,当初我粗心了一下,竟然把你漏了。没想到,你真的靠这些虫子活了下来。真是,不错啊。”
“颜魍,说话别那么嚣张。”他突然狰狞道,“我被你折磨了这么久,靠着这些虫子,如今变成了这样!但是呢,跟你比,我好太多了!弑母屠村,好!真好!我再怎么样,也只有恨,没有愧!你?哈哈哈哈,你是罪人,十恶不赦的罪人!而我,是幸存者,见证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哦?袁叔,你可知道,当初,我还想把你做成我的骷髅呢。”手指轻抬,八个血骷髅渐渐浮现,“说真的,刚才认出你时,我还有点高兴呢,毕竟除了娘,你是待我最好的。不过看到你现在这样,啧啧啧。”
“我怎样?我再怎样,也是个人!你呢?人不人,鬼不鬼,怪物!我不过在林里吃几个人,你呢?白阎王的威名,可真是响当当啊!救人?何必自欺欺人!你连心都没有,装什么良心赎罪!”
突然沉默。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颜魍突然阴笑道,“我的心,可是被你的虫子,一点一点,啃了个干净。”
其中一个骷髅脱手飞出,直接撞进了袁叔的身体。狰狞的笑容瞬间凝固,他脸上的虫子纷纷爬进了他的嘴里。
“没用的。”颜魍撑开了阴阳,“袁叔,知道刚才进去的是谁吗?是我娘啊,你的好妹妹啊!我可没说什么,她自己就冲出去了。连你的亲妹妹,都忍不住要你死啊。”
袁叔一动不动,无数虫子爬进了他嘴里,寒魉看得不免靠紧了颜魍。火光从他的肚中向外喷涌,很快席卷了全身。无数燃烧的虫影间,最终只剩一双瞪着颜魍的眼睛。最终,什么也不剩了。
风,吹散了灰烬,只剩下一颗血红的骷髅浮在空中,看着颜魍。无言中,骷髅飞了回来。八个骷髅在他指尖转了一圈,消失了。铃片轻响,阴阳散着银光,在四周洒下惨白。
又是一阵沉默。颜魍一只手撑着阴阳,另一只手始终牵着寒魉。腰间已无阻拦,寒魉站了出去,注视着颜魍。
寒魉把另一只手抽了出来,然后抱紧了颜魍。
瞳孔一缩,末了,颜魍垂下了眼。
许久,寒魉才放开了他。又一次相视,他的眼中映着他努力展开的笑容。“姐姐,对不起,听到了很多不该听的。姐姐,寒魉嘴笨,说不出好听的话,但寒魉还是想说,不管姐姐过去怎么样,不管姐姐是人是鬼,就算是怪物也好,姐姐就是姐姐,是寒魉喜欢的,愿意一起白头偕老的姐姐。”
波澜。
颜魍笑了出来,收起了阴阳。“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油腻?”
寒魉笑道:“这不是姐姐说的吗?”
“我就说过那几个字,其他的你哪只耳朵听到的?”颜魍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又牵起了他的手,“袁叔的蛊毒没有解药,只要你一放手,蛊毒就会发作。离开之前,你可别死,到时候又烂了,我可不想碰。”
“又?”
“你上次不是中了召南的毒瘴吗?我把你抱回去的。哎呦喂,恶心死我了!”
“抱歉啊姐姐。”寒魉讪讪笑了笑,“姐姐,我们现在就回去了吗?”
“事情差不多了。大部分蛊虫已经烧掉了,剩下的一些,这么大片林子,算了吧。那些尸骨,也算了吧。”颜魍摸了摸下巴,“小魉,刚才,可还刺激?”
“姐姐是指那张脸吗?”寒魉眯着眼笑道,“可真是好生刺激。”
颜魍看着他,忍不住又打起了算盘。思索一阵,嘴角一扬。“小魉,你看这林中气氛这么好,你想陪我再逛逛吗?”
嘴角一抽。“姐姐想逛的话,我自然陪着。”
第十章
“诶,别说的这么勉强。要是我一个不开心把你丢在这里……”语调上扬,颜魍戏谑地看着寒魉。
心里“咯噔”一下,寒魉连忙笑道:“姐姐,我刚才说笑呢!我只是有点怕……再看到那么,的东西。”
“你也觉得那些很恶心是吧!”颜魍牵着他又走了起来。
“嗯。”
“那如果我说,我也曾经那样过呢?”
寒魉呆了呆。“……姐姐?”
“你刚才不是听见了么。我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的心,就是被他的虫子,一口一口,啃了个干净。”
寒魉没有说话。
“你难道感觉不到吗?”颜魍的声音似有些渺远,“我有体温,但没有心跳。刚才贴那么近,应该有吓到吧。”
见他还是不说话,颜魍突然停了下来,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抵在一旁的树干上,邪笑着盯着他,恶狠狠地道:“我这样,是不是很令人作呕?”
寒魉的背完全抵在了树上,没有退路。直视这颜魍的眼睛,寒魉突然有些害怕。
颜魍靠得更近道:“跟我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在一起,寒魉,你一定,很害怕对不对?”
逼问下,颜魍的语气愈发阴狠。“你说你知道了那么多,我该拿你怎么办?”
“姐,姐姐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寒魉盯着他,额角开始冒汗。
“是嘛?”上扬的嘴角仅隔咫尺,寒魉盯着他愈发邪魅的眼神,有点不知所措。
恍惚间,唇上传来痛感。寒魉呆呆地看着颜魍的眼睑,颤动的长睫似要碰到他的眼。一阵厮磨过后,是滚烫的脸颊和猛然加快的心跳。
好久,颜魍才把舌头退了出来。睁眼看着又惊又羞的寒魉,嘴角再次上扬。“这可是你说的,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女的。”
寒魉咽了一口。
颜魍松开了他的腰,拿手擦去了他唇上的血迹,勾起了他的下巴,更加邪魅地道:“小魉,你可知道,这种气氛下,一男一女,一般都会干些什么?”
“知,知道的。”
“那?”
“姐,姐姐若要,寒,寒魉,给,给就是了。”
“哦?这么大方?”
“只要是姐姐想要的,寒魉能给一定给。”
颜魍的笑意更盛了。他直接用身体把寒魉摁到树上,尽管有衣物相隔,身体的轮廓依然能清晰无比地被感受到。灼热的身躯互相触碰,空中唯有粗重的呼吸声和一方狂跳的心脏。
寒魉努力正视着颜魍的眼睛,两只手一时间有些无处安放。一咬牙,干脆抱住了颜魍。刚才若是被迫,现在则是主动与他贴近。灼热烧得他有些头昏脑涨,恍然间,胸口一阵冰凉冷醒了他。
是了,姐姐……没有心脏。
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颜魍立马收起了笑容,松开了他,努嘴道:“一点都不好玩。”
寒魉还没缓过神来,下意识地道:“啊?”
“你脑子里在想其他的。”颜魍撇过了脸,“这有什么意思?”
“姐姐!”寒魉有些哭笑不得,连忙绕到他面前,低头犹豫了一阵,干脆直接像刚才那样把颜魍摁到了树上。颜魍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寒魉眼神飘忽了一会儿,有点颤抖地道:“不想其他的,只想姐姐你。姐姐,继续吧。”
颜魍见他闭了眼,突然笑了出来。“算了吧,”颜魍摸了摸他的头,“我再怎么坏,对小孩子也没兴趣。要是万一你不小心喜欢上当女的了,那以后在山上天天见着你,你可有的受了。”
“没关系的,”寒魉睁开了眼,“只要姐姐开心就好。”
“行了。”颜魍笑着把寒魉扒拉开,“你还是好好当个男的吧,山上放个女的,他们的饭料就又多了一个。”
寒魉只好点了点头。
“怎么?你还失望了?”
“没,没有没有!”
颜魍眯起了眼,又邪笑了起来。寒魉被他笑地瘆得慌,连忙移开了脸。两人如此僵持了一会儿,颜魍又牵起他的手,走了起来。
“再说吧,你呢,记住刚才那些脸红心跳的感觉就行了。等你有了人生阅历,就凭你那张脸,有的是机会。”
“姐姐!”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颜魍收起了笑容,“刚才,有一会儿我没碰到你,那个蛊……”
“好像还没事。”寒魉看了看手臂,“姐姐,为什么只要碰到你就会没事啊?”
“被虫咬多了,免疫了呗。再加上,我可是白阎王啊,这么霸气的碰着你,那小虫子还敢动?”
“……那,它出不来?”
“不把你啃干净,它当然不会走。我不可能一直牵着你,你还是,要死一次才行。”
“又是全身烂啊……”
“不一样。上次可以晕,这次,蛊虫不会让你晕的。你只能,亲眼看着自己的皮一寸寸溃烂,然后活活疼死。说不定你还没死透,就能看到它爬出来啃你。”
寒魉打了个激灵。
“虽然疼是疼在你,但你考虑过亲眼看着你被啃个干净的人的感受吗?”
“……姐姐?”
“怎么?”
“没……”寒魉看着他的侧脸,“姐姐,你……”
“我?我当然看过。这种感觉,就跟上千只虫子一起咬你的心脏的感觉是一样的。你哭不出来,也动不了,只能看着自己的胸口被贯穿,独自感受麻痹掩盖疼痛的无力和绝望。你还好,我至少不会笑。”颜魍看向寒魉,笑了笑,“当初,他们可是笑得很开心呢,以为自己的虫子什么都能咬。也是,连巫女都被咬了,还有什么不能咬的。”
“巫……女?”
“灯会的时候,那个小哥不是说了么,阴阳鬼医的娘,生前是个名气不小的巫女。”颜魍顿了顿,淡淡地道,“可惜,他养了个会杀她的儿子,还有一个连亲妹妹都敢拿来养虫子的哥。”
颜魍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不说话?”
“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是,这种狗血的悲情故事,当事人都觉得好笑,你一个孩子,怕是连好笑在哪都不知道。”
“不是。寒魉不小了,而且,一点都不好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姐姐。”
“安慰倒不用,不是嘲笑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寒魉没有说话。
“小魉,骷髅的时间快到了。你是想继续当女的,还是变回来?”
“嗯……还是变回来吧,太奇怪了。”
颜魍停了下来,把手放在他的头上,不一会儿,那个骷髅就出来了。
颜魍继续牵着他走了起来。“你说,两个大男人手牵手的。对了,袁叔好像说那蛊虫只吃女的。那我们是不是可以……”
手依然没有松开。
“姐姐,万一他是骗你的,那我不就马上倒了?这样多麻烦姐姐,还是牵着吧,反正又没人看得见。”
颜魍挑了挑眉,只觉得手被握得更紧了。“小魉,困吗?”
“不困。”
“那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好。”
颜魍停了下来,拿出了阴阳。“靠近点,伞下的人才到得了。”
寒魉依言靠近了点。两人沉默地走着,一时间,只听得到风声。
落叶扫过脚尖,天突然变亮了。颜魍收起了阴阳。寒魉看着四周,虽然心有预感,但还是不免惊讶。
萧索的风吹着枯黄的落叶,穿过了房子,穿过了祭坛,穿过一排鬼面具,穿过寒魉的眼前。
“……姐姐,这里,是你家吗?”
“曾经是。”
颜魍牵着他走了起来。
祭坛外围有两段栏杆,每段栏杆两侧都有两根图腾柱。祭坛中央是略高的平台。最里面是几间房子。房子外挂着许多鬼面具和白条,地上瓶瓶罐罐,或开或闭。若不是没有什么活物,寒魉真的觉得只是主人不在家而已。
颜魍牵着他转了一圈,最终在最大的那间房外停了下来。
“我杀了他们,把这里藏了起来。明明阴阳就在我手里,今天,却是我第一次来。”颜魍自嘲似地一笑,牵着他坐了下来,望着远处,“我娘是当地的巫女,掌管祭祀,受人敬仰。她经常带我去逛灯会。有一次,我在灯会上看到了那些面具,就吵着想要,她不肯。结果那年的生日,她送了我那个面具。她自己做的,有史以来,做得最漂亮的一个。”
“也是那一天,袁叔也给了我一个礼物。有史以来,最令人意外的一个。”
“姐姐……不想说的话,别说了。”
颜魍看向他,突然很温柔地笑了。“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拉着你才敢来一次。都这样了,你就不想知道个清楚吗?”
寒魉抿了抿嘴,道:“不管我知不知道,我只知道,姐姐没错。”
“错不错,又不是我说了算。”颜魍把手伸到他的头上,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了下来。“差点忘了,你现在还比我高那么一点儿。”
寒魉站起来走下一级台阶,又在颜魍身边坐了下来,转头道:“这样就比姐姐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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